又到周末,葉默主動請求他外出遞紙條。易水寒把那薄薄的信紙捲起來,放入口袋中,走出營門,和隋成君一起往主街走去。他的手指一直摸著那半張a4紙,心裏翻騰不已。走到公廁麵前,易水寒忍不住要進去放水。明明是放水,進了廁所他卻去拉小隔間的門。關上之後,他的小心髒砰砰直跳,手指哆嗦著,取出紙條,打開看。


    【秦哥,謝謝你如此關心我。我沒事。我哥能夠擺脫牢獄之苦,已是最大的勝利。我已無憾。請不用擔心我的處境。我很好。雖然不明白秦隊那般生氣的真實原因,但是他的話也有幾分道理。誰做的事誰承擔。我本不應該躲到基地來偷生,即使終生不能外出也是應該的。請不用自責,更不要為了我破壞你們兄弟感情。我難以承擔那樣的責任。


    我在這裏很好。這裏的工作很對我的胃口,待在這裏為國家效力是一樣的光榮。如果少祁來找你,請把同樣的話轉告給他,請他放心,也請他不要再等我。我對他隱瞞了許多事,不是他想像中的好人。請他務必離開此地,開始新的生活。愛是多樣的,他完全有資格去愛其他的人,告訴他,他是最棒的,在愛上他人之前,要好好愛自己。】


    “組長,組長,你好了沒?”隋成君在外麵疑惑地問。


    “好了,好了。”易水寒趕緊收好紙條,打開門。


    “你還沒放水沖廁所呢!”隋成君用手捏鼻子。


    “哦——”易水寒愣了一下,反轉身按下沖水鍵。


    易水寒心情複雜地走出公廁,往大碗菜的方向走。秦江威果然在門口等待。一張憂鬱的臉,在看見易水寒的那一刻,立刻放亮了。


    易水寒有點害羞,對方好像把他當作恩人一樣,但他自認為沒什麽了不起。他匆匆地把半張紙塞給對方,拉著隋成君,趕緊逃走。


    等他們吃完中飯,往回走的時候,又碰見秦江威。


    “易組長,辛苦辛苦。”秦江威往他們兩個人手裏各塞一包煙,順便把另一張紙塞進他的口袋。這次,他沒有再偷看,直接把紙條交給葉默。


    葉默看了之後,垂下頭,低聲哽咽。過了一會,他情緒激動地站起來,從窗戶走到單人床,又從單人床走到窗戶邊。然後他剎住腳,像鬼魂一樣,直直地盯著易水寒。易水寒緊張地挺直胸膛,等待著。


    【組長,我知道和你說這些並不合適,但是我實在想說出來。再不說出來,會憋死的。你隨便聽聽,不用當真。】


    【組長,你相信一個人的心中可以同時愛幾個人的事嗎?】


    【不是非要上床的那種,是——】


    【是一種濃烈的感情,即使遠在千裏你也不會忘記他,即使你有了上床的情人也不會忘記他,或者即使你不想和他上床也會記著他的那種。】


    易水寒搖搖頭,他聽不懂如此複雜的話。


    【你不明白我說的意思,我也說不太清楚。我愛我哥,也愛少祁,現在麵對他,我——】


    【也產生了一種感覺,也許是愧疚感,不是真正的愛,但是無論如何,以前我對他隻有牴觸和厭惡,但是現在不一樣。他的感情太濃烈了,太真實,我有點難以抵抗。】


    葉默焦慮地放下電子板,又走了幾個來回,停下來接著寫道,【以前我以為有哥哥的愛就足夠了。有哥哥的支持,我什麽都不缺。你放心,不是亂倫,我們之間也沒有血緣關係。但是我們的精神上早已合體。我們——我們無法控製地強烈地愛著對方,但又奇怪地不想超越兄弟的關係。我怕——怕一旦越界,一切便蕩然無存。那種美好的愛,美好的,無法替代的信任會消失。組長,你明白嗎,有時候太強烈的精神之愛不能經受肉體的考驗。】


    易水寒再次搖搖頭。葉默煩躁地搖搖頭,【心理學上有一種‘共生關係’,經常發生在父母子女之間,像合體嬰兒一樣。你讀過勞倫斯的《兒子與情人》嗎?也許用共生理論來解釋我和我哥之間的關係更加恰當,這樣我們便能逃脫肉體的誘惑。】


    【算了,不說他了。我也搞不清楚。還是說說少祁吧。我對他本是利用的態度,但是他的自卑打動了我。他就像我小時候的翻版,渴望愛,渴望被關注,對任何臉色都非常敏感。我同情他,憐惜他,想幫助他,最後莫名其妙地離不開他。應該來說,我們是最最正常的情人關係,他討好我,順從我,需要我,但並不完全理解我。我是他的精神導師,看著他一天天成熟,很高興,但有點寂寞。我不知道我哥看著我長大的時候是否也有同樣的感受。我無法分擔哥哥做生意時的煩惱,無法理解他麵對家庭矛盾的心情。】


    【當然,我也需要少祁,他讓我的生活有了著落,更加充實。我和哥哥必然是要分開的,我需要依靠少祁活下去。但是現在一切都化為泡影。少祁白白犧牲了他的原生家庭,我卻被困在這裏,無能為力。】寫到這,葉默難過地擦拭眼角。【不知道他以後會怎樣。我希望他能變得堅強,繼續走自己的路,不要把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真希望他多看點心理學方麵的書,原諒過去的傷痛,也放自己一條生路。】


    【而他,你今天遇到的那個人,最開始的那副嘴臉令人討厭。他太強勢。對一個想要擺弄你的人,你不會生出任何好的感情。我不喜歡被人控製。我哥也控製不了我。】


    【我喜歡操控一切,駕馭所有的人,那樣才有一種“你的確在活著”的感覺。】


    【而他現在卻突然軟下來了。突然把自己置於卑微的位置上,他說他願意在外麵等我一輩子,你說我怎麽辦?就算他不當董事長了,我想他也有許多事可以做,不需要在這鬼地方待著。你說我怎麽辦?】


    葉默放下電子板,點燃一根煙,煩躁地吐出一口煙圈。


    易水寒的頭有三個大。他一輩子沒遇見一個真正愛的人,對麵這個傢夥卻遇到三個之多。人和人之間差的不隻是一點點。


    【從他騙我進他家開始,我便產生一種奇怪的感覺。無論如何,他不需要來蹚這趟渾水。我寧願解釋為他在幫助許家,可是他為我準備了一隻小黑狗,這多餘的舉動無論如何也無法用理性來解釋。可我不想麵對,我有我的目的,不希望被他分散精力,所以我假裝沒看見。直到那天看見他的白頭髮,那是無論如何也躲不過去的事實。我當時立刻頓悟了所有的事情,但是他選擇迴避。我也不想麵對。】


    【他當時說他進不了基地,明知道是騙人的鬼話,我卻真的希望他不要來。沒想到現在真的進不來了。本來的計劃是一年半載之後,他幫我出去,我便可以和少祁還有女兒團圓。多好的計劃!】


    葉默停下手指,沮喪地嘆口氣。隨即他摔摔頭,寫道,【也好,不出去了,便不用欠他的情。】


    【組長,你不知道我欠了他多少人情。女兒是他幫忙救回來的,我的命也是他救的。如果出去了,你叫我怎麽辦?即使他說沒關係,做個朋友好了,我能說沒關係嗎?你說我能那樣無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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