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雪山的另一邊便是沙漠。他從來沒有踏足過沙漠,現在有機會了,改天去沖沙,他想。


    過了一會,天邊出現乳白色、淡紅色,金黃色,斑斕的霞光逐漸染遍天際。裹在貂皮大衣裏的秦江威跺跺腳,想了想,還是身體要緊,先回去再說吧。回到院子裏,秦江威打開煤氣灶,自己做早餐。老何夫婦說要跟他過來照顧他,但是他拒絕了。一個人的飯菜好弄,何必招來一大幫人伺候自己呢?所有的保鏢都辭了,別墅裏就剩下老何夫婦留守。他不再需要東奔西跑,所以專用司機也沒必要了。如今的他,和隔壁的薛老頭一樣,繁雜的生活簡化成每餐一壺酒,賽過活神仙。當然,他還有窯要燒。燒窯成為生活的唯一目標,日子由此變得純淨透徹。


    吃過早餐,黎師傅過來叫他“老秦,上山嘍!”


    “來啦,來啦。”


    他興奮地跑出去,和黎師傅坐上拖拉機,兩個小夥子坐前麵,駕著車“篤篤篤”地往大山開去。


    “老秦,我們今天先到山裏打石頭,多打一點,省得來回跑。運回去堆在洞子前麵的水池裏泡,中間要用木楸不斷翻攪,去掉上麵的渣渣,然後用馬尾細籮篩,再用細絹袋過濾,放入無底木匣,上麵蓋上石頭,等幾天就成泥巴了。”


    “好,我聽您的,您是我師傅。您說怎麽辦就怎麽辦。”


    “哈哈……”前麵的小夥子開心得很。秦江威也跟著笑了。


    “不過老秦,我昨天聽老馬說礦石漲價了,要500塊一車,你看……”


    “沒問題,500就500。咱們買。”


    “好嘞,有你大老闆這句話就成,要不然我們小老百姓可不敢多買。嘿嘿……”


    “嘿嘿……”


    打完石頭回來快十二點了。秦江威做東,拉大夥去黎師傅的飯店飽餐一頓。吃完飯後,秦江威說,“老黎啊,我得先回去打個盹,咱們下午再弄?”


    “沒問題。我聽您的。”黎師傅打著飽嗝說。


    秦江威懷著滿意的心情慢慢悠悠地往租屋走。轉過牆角的刺槐叢,便遠遠地看見一輛軍車,接著是一個熟悉的、焦躁不安的背影。秦江輝聽見腳步聲,轉過頭大聲叫道,“你死到哪去了?”


    “嘿嘿……你怎麽來了?今天放假?”秦江威愉快地揮手招呼道。


    “放你個大頭鬼!你悄不聲地跑這裏躲起來幹什麽?”


    秦江威走近大門,掏出鑰匙開門。“誰躲了?我今天進山裏頭打石頭去了。”


    “打什麽石頭?聽說你要在這裏玩泥巴,真的假的?”秦江輝皺著眉頭問。


    “真的。沒事玩玩唄。”


    秦江輝走進客廳,看到屋內簡陋的、不入流的桌子椅子櫃子,他聳聳鼻子,站在原地不肯坐。


    “老大要你回去,別在這裏丟人現眼。”


    “嚇,你們真好笑,我丟誰的人了?在這一小村子裏,沒人認得我是老幾。”秦江威笑道。


    秦江輝撇過頭,望見院子灰撲撲的地頭,和橫七豎八的農具,說道,“你要待多久?”


    “說不好。我就學會如何做陶瓷,豐富退休生活,你們著什麽急?”


    “是不是要等他出來?”


    “誰?哈……,二哥,你真會說笑。”


    “那你去景德鎮玩,我不反對。”


    “你管我在哪裏玩呢?”秦江威的笑意裏摻雜少許的不快。


    “你好歹是一個有身份的人,在這裏搗鼓這些泥巴算怎麽回事?”


    “有身份又怎麽了?光有身份也燒不出絕世的青花瓷。”秦江威勉強笑道,“二哥,又不簽合同,又不開會,還談什麽身份呢?”


    “你就是在等他。我就不明白他那種爛人有什麽好?你還要不要臉?”秦江輝突然勃然大怒。


    秦江威眯起眼睛,雖然對二哥的攻擊感到憤怒,但是他不想陷入無意義的潑婦罵街模式。


    他深呼吸,然後克製地答道,“二哥,我在這裏不是等他,是許少祁等他。”


    “許少祁那就是個幌子。那個傢夥是你的人,一直受命於你,在許家做臥底,許少祁就是被你們耍的傻子……”


    “二哥,不是這樣的。”此刻的秦江威哭笑不得,心中升起“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荒唐感覺,“真的不是這樣的。”


    “哼,”秦江輝不屑地冷笑道,“你安排得真好啊。先塞到我這裏藏起來,躲過風頭後,一年再悄悄地把他偷出去。既騙過許家,又騙過我。一石兩鳥啊!”秦江輝嘴裏故意發出嘖嘖聲,表達強烈的不滿。“我真是被你騙了一次又一次。我是個十足的傻瓜。我他媽的傻!”說著說著,秦江輝有種想哭的衝動。


    “真的不是這樣的……”


    “你就是在等他。”


    “我沒有。”


    “你就是。”


    “我真的沒有等他。”


    “你就是在等他。”


    兩兄弟眼對眼,鼻對鼻,像兩隻公雞一樣對抗著。


    我等他又怎麽了,管你們屁事?秦江威在心裏爆粗口。


    “好吧好吧,我不和你爭了,”過了一會,秦江威首先敗下陣來,喪氣地倒在椅子上。 “你們非要這樣認為,我也沒辦法,但是二哥,我請你們想想看,我都老了,退休了,”說到這,他心裏的火氣往外冒,加重語氣道,“也沒用了,”頓了頓,又嘆口氣,軟下來哀求道,“你們就不能給我一點自由嗎?”


    看著老弟臉上時而絕望時而惱怒的變化,秦江輝臉上的顏色也跟著變來變去。他想了想,不甘心地說,“我知道你待在這裏的小算盤:就等著每個周末候見一麵。然後到了年底,你就帶他走。”


    秦江威嫌惡地轉過頭,不願意接茬。上周末的確見著了,葉默和他的同事在飯店裏吃飯,他站在薛老頭的攤位旁邊瞎扯,遠遠地對上兩眼,這好像不違法吧。


    “我就是不同意你和他……”秦江輝半是惱火半是難為情地說。


    秦江威把眼睛橫過去,用怪異的目光打量自己的二哥。秦江輝畏縮地往門邊挪了一步。在難堪的沉默中僵持了一會,秦江威用柔和的語氣說道,“二哥,經過這些年的折騰,我明白了一件事,一個簡單的,但是人總是不敢麵對的道理:不是所有的付出都有回報,不是所有的愛都有回應。我們都是凡人,隻能順天意……”


    “我才不像你這樣傻呢!我什麽人都不愛,什麽回報都不要。”秦江輝大聲否認道。


    秦江威停止勸說,同情地瞄了對方一眼,然後垂下頭不再言語。雖然許多神話裏都說人類的起源是一對兄妹,但是亂倫一直是人類社會的古老禁忌。相對而言,人類對同□□尚且有寬容的空間。秦江威本想向二哥表達含蓄的安慰,可是對方反而因此更加煩惱,那就無法再交流了。除了保持沉默,似乎無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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