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咚,成功羞恥地聽到自己咽口水的聲音。


    他朝廚房看了一眼,單惟一正趴在水池邊忙碌。猶豫就是一秒鍾的事,他隨手摘下一根黃瓜,用袋中的手絹擦了擦。他相信,這絕對是有機食品,露水是沾了塵埃,但不代表自來水就有多幹淨。何況人在餓得要暈厥時,是不會考慮太多的。


    “你……摘黃瓜了?”單惟一把電飯鍋插上電,甩著兩手從廚房出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成功看看咬了一半的黃瓜,說實話,味道比超市買的是好一點。“嗯!”他沒否認,罪證在手上呢!


    單惟一心痛地跑上前,摸摸瓜藤,都快哭了,“它們還沒長大。”


    “長大後,你準備用來製作標本?”


    “不是。”


    成功哦了一聲,兩口解決了剩下的黃瓜,“那你就假裝它現在已經很大了,反正命運是一樣的。”


    “不一樣的。”單惟一較真地把眼瞪得溜圓,“我試種了幾次才成功,我要記錄它長大的過程,拍下照片,發到我的微博上。”


    成功用一種嶄新的目光打量單惟一,“你原來還是個微博控。”


    單惟一小小的耳朵通紅通紅,小臉上難得閃爍著自信的光輝,“我還不太會玩。”


    “你喜歡農藝?”成功緩緩地把視線挪向小番茄,看上去也不錯的樣子。


    單惟一仿佛遇到了知音,激動得講話都發抖了,“嗯,我最愛看央視七套的農藝節目,裏麵有講果樹的栽培、蔬菜的種植……夏天的時候,葡萄累累地掛著,隔著屏幕,都能聞到那種甜香。蘋果成熟時,一顆顆,紅彤彤的,我情不自禁都會咽口水,還有糙莓、梨、山楂,漫山遍野,看過去,真的好美,讓人想畫畫、想唱歌……”


    砰!廚房裏突地傳來一聲巨響。


    成功看看單惟一,單惟一捂著嘴巴,一臉驚懼。


    下一秒,成功就往廚房跑。微波爐的門開著,從裏到外,蛋殼,蛋液,爆得都是。


    “你在微波爐裏煮雞蛋?”成功問。


    “我想……單吃粥沒營養,就煮了雞蛋。本來想煎的,但……我不能冷落你太久,圖省事,就……”


    “你簡直是無藥可救。”成功暴跳如雷,揮著手臂高聲咆哮。蛋殼受熱就會膨脹、爆炸,這是件非常危險的事。這麽簡單的常識,白癡都懂的。


    單惟一扶著門框,麵如死灰,“我病得已經這麽嚴重了?”


    “是的,病入膏肓,神仙都無回天之術。”成功咬牙切齒。


    單惟一定定地看著他,然後,眼皮堅強地眨了幾眨,整個人一軟,暈倒在地上。


    24,衡門之下,可以棲遲(六)


    這個早晨註定是混亂的,所以時光流動得有點緩慢。


    他們又回到了急診室。


    成功沮喪地看看角落裏一臉灰白的單惟一,坐姿筆直,雙膝併攏,緊繃的表情下麵隱藏著強撐的堅強。她應該能察覺他的注視,但她不回應。在她那本不太厚、詞彙也不豐富的人生字典裏,他該列入“壞人”這類。


    “你缺德不缺德呀,人家一個慢性胃炎硬被你說成胃癌,瞧,嚇成那樣。”忙碌了一夜的急診醫生遞上兩個藥袋,難得抓到成功的尾巴,趁機揶揄一把。


    成功恨恨地咬牙,“別質疑我的水準,我可什麽都沒說。”


    “呃,那成理事是做了一次雷鋒?哈,說個笑話給你聽,有一女人上廁所,蹲下後發現沒手紙了,正著急時,從擋板的下麵塞過來兩張紙。她一慌,問道:誰。對麵一男人回道:雷鋒!”


    “去,去,你多久沒刷牙了,這麽臭!”成功給了急診醫生一拳,樂了。


    急診醫生收拾收拾下班回家,成功領著單惟一出來。他讓她照著藥袋上的說明吃藥,不能多吃也不能漏吃。然後,她朝大門方向走去,他去停車場。兩人背道而馳、漸行漸遠。


    當成功把車開出來,出大門時,發覺單惟一倚著路邊的一棵大樹,頭仰著,眼緊閉。初升的陽光零落地從樹梢間照下來,她的臉一半兒明一半兒暗。她仿佛在深吸早晨清潔的空氣,又仿佛在感慨自己絕境逢生。


    這時,成功應該腳下油門一踩,車嗖地下從她麵前駛過。但是,那腳像不聽使喚了。成功握著方向盤的雙手緊了鬆,鬆了緊,最後,關了引擎,推門下車。從道德上講,他欠她幾句解釋。


    於是,當單惟一睜開眼,麵對的又是成功這張放大的俊容。她條件反she地抱住了樹。


    她的眼角濕濕的,來不及躲藏的淚珠掛在睫毛上。


    成功怔了下,瘋了,他居然有種莫名的罪惡感,“那個……我和你講,我並不是故意嚇你的,因為我的胃也不好,你講的症狀我都清楚。我……是想等吃早飯時,好好地給你講解……”那種煩躁、無力的感覺又上來了,怎麽聽著都像詭辯,“就是這樣吧!這種胃藥呢,疼得不行的時候吃兩顆。但,是藥就三分毒,我不建議你吃藥,盡量調整飲食。胃病是慢性的,沒有良藥能徹底治癒,食療最佳。你吃飯不定時?”


    單惟一鬆開樹幹,雙手背在身後,目光落在自己的腳尖上,“現在是空調的銷售旺季,售後服務部最忙,又是送貨,又是安裝、維修,單子多成了山,走路都要小跑……”


    “那就把飯錢直接給省了?”和單惟一講話,成功不知覺就要撥高音量。


    “我想好好地做一份工作,在一個地方呆久一點。不耕耘哪有收穫。北京這麽熱,如果工作再失去,日子就更難熬了。”


    “這種白癡樣的工作有什麽好珍惜的,到哪找不到。”吼完,成功立刻就後悔了,他佯裝咳了幾聲,把火氣處理成溫和,“男人才在外打拚,姑娘家還是離父母近點比較好,方便有個照顧。”


    “哪份工作不辛苦呢,成醫生胃不好,不也堅持在上夜班。”


    成功笑了,這個單惟一反將他一軍,心情奇特地好了,胃仿佛也不那麽疼了。怨家確實宜解不宜結。“是啊,是啊,都不容易。去書店買本養胃的食譜,有時間就照著做做。下次有病要來醫院檢查,上網是沒用的。不然,你不是病死的,是給自己嚇死的。”


    “謝謝成醫生。”卸去心頭大石,單惟一不那麽驚慌失措、戰戰兢兢,小臉上露出這個年紀該有的燦爛笑意,如羞答答的迎春花徐徐綻放。


    成功一路愉快地飛車回家。


    成功自己在外有公寓,成夫人嚷嚷著家裏太清靜,要求成功一周裏有一兩天住在家裏。成夫人在圖書館工作,現在是半退休狀態,以養花、瑜伽來充實生活。原先,成功家和卓明在一個胡同裏。因為成夫人和成瑋都不喜歡四合院,成書記便把家搬到一幢哥德式的帶院子的別墅。別墅有點年紀,解放前,是一位德國的傳教士住,那人是園藝愛好者,花圃侍弄得很有特色,每個季節,都是不同的風景。文革時,這裏奇蹟般的一點都沒受到毀壞。這花圃讓歐燦很羨慕,不止一次向卓明念叨也想換個環境。卓明喜歡四合院,現在更有喜歡的理由。帆帆太小,屋裏屋外的,撒開小腿地跑,要是有個樓梯,多危險。這一說,歐燦以後就沒再提過這話。她是聰明人,懂得適可而止。


    家裏有客人,還是貴客。隻有貴客,成夫人才會熱情地領著參觀她的花圃,並作詳細的講解。


    “這是劉阿姨,這是她的女兒尚佳,在英國讀心理學碩士,回國休暑假。”木槿樹下,成夫人喊住了成功。


    這還一天的大太陽,樹葉紋絲不動。成功眼前金星直冒,他勉強站了一會,禮貌寒暄幾句,便進屋了。


    “臉色平時不是這樣的,有個緊急手術,忙了一夜,太累了!”成夫人說道。


    “嗯嗯,年紀是不小,但還是蠻帥的。佳佳,你覺得呢?”劉阿姨問。


    成功甩掉腳上的皮鞋,擰了擰眉,噔噔上樓。洗了個澡,不想胃的事了,先睡覺。眼剛閉上,阿姨敲門,讓他休息下就下樓陪客人。


    不過半小時,成夫人親自上來催了。“年輕人,一宿兩宿的不睡,有什麽大不了。”


    成功是孝順孩子,從不讓成夫人為難,換了身家居裝就下樓了。表麵上溫文爾雅、知書達禮,內心裏其實已是怒火熊熊。他成功什麽時候淪落成換季產品、需要大促銷了?


    坐在他對麵的尚佳,談不上漂亮,也談不上醜,扔人群裏一會半會淹沒不了,但也不會浮太久。如果硬要找優點,就是自我感覺還不錯。從進屋,尖下巴一直抬著,眼角吊著,看什麽都滿不在乎的樣。


    “我還養了盆蘭花,在花房。”沒坐多久,成夫人找了個藉口,拉著劉阿姨閃人。


    成功失笑,他媽媽是韓劇看多了,把生活演繹成了戲劇。一隻手端茶杯,一隻手臂搭在沙發背上,雙腿疊起,用細節性很強的目光打量著尚佳。他到要看她的心理承受能力有多強。


    開始,尚佳挺沉得住氣,但不一會,先是耳朵紅了,然後是脖頸,再是整張臉,最後,手腳僵硬,尖下巴耷拉下來。“媽媽說是來看望一個朋友,我並不知她的用意。”


    成功鼓勵地笑了笑,把果盤往尚佳麵前推了推。狗屁心理學,原來也就這麽點本事。


    “或許我們年齡是相當、家境也差不多,我承認,你長得也超出我的想像,但是我不能接受你是一位婦產醫生。”可能情緒波動太大,尚佳的音量有點尖。“我不是要求你一定是位處男,可是你對女人身體的熟悉比我還多,我覺得這太荒唐、太可怕。你是基於什麽目的選修婦產科的?”


    成功放下茶杯,不以為然地傾傾嘴角,“當然是為了多看女人呀!”


    “你……”尚佳騰地站起來,“你原來這麽的無恥。”


    “抱歉,我真的不高尚。但和我一起也有好處,最起碼看婦科病,不需要花錢。要不考慮下?”


    “你才得婦科病。”尚佳羞惱得脹紅了臉,眼睛眨個不停,拎起包包,憤怒中,都找不著門。


    成功禮貌地起身為她引路。“英國的天氣不太好,住得慣麽?”名字叫尚佳,人一點也不上佳。


    尚佳視他如空氣,高昂著頭。


    成功雙手插入褲袋,慵懶地聳了聳肩,“我聽說國內十萬紈絝子弟養活了國外百所野雞大學,有這回事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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