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持的車就停在路邊,沉穩低調的黑色,車型流暢,光可鑒人。


    蘇徊意拉開車門坐上副駕座,側頭看見蘇持一雙骨節分明的大手握著方向盤,手背上青筋鼓起,遒勁延伸入整潔的袖口。


    光是隨意坐著就有種很不好惹的氣勢。蘇徊意陷入沉思,原身是哪兒來的勇氣,西氣東輸?


    “大哥。”


    “嗯。”


    他示好,“要不我來開?”


    蘇持擰眉思索,“新的謀殺方式?”


    “……”


    蘇徊意乖乖縮回去了,蘇持一手拉在換擋杆上,踩下離合就發動了汽車駛入車流。


    街景在車窗外倒退,天色漸暗,一些商鋪已經依稀亮起零星的燈光。哪怕是周末,下班高峰也並沒有得到緩解,真正為生計所奔波的人是沒有假期的。


    車流匯入高架橋,道路陷入擁堵。蘇徊意扒著車窗貼近了去看前方的路況,呼出的熱氣在車窗上凝成一片水霧。


    車輛被迫停滯了下來。


    蘇持轉頭就見蘇徊意伸出食指在車窗上畫了顆愛心,七拱八翹的,有點醜。他眉頭一皺正想說話,那顆愛心旁邊又落下兩個字——大哥。


    話頭一止,蘇持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指蜷了蜷。


    蘇徊意還在擰著半個身子把愛心塗實,從蘇持的視線望過去,一截修長的頸線伸入衣領底下,寬大的領口因為他的動作扯開了一些,頸窩的紅痣綴在白瓷皮膚上,四周一片深深淺淺的紅印子。


    “肩上怎麽了?”


    蘇徊意繼續塗,“男人的勳章。”


    “……”蘇持不想聽他瞎扯,“回去之後拿紅花油擦下,胳膊上的頭上的一塊兒。”


    擦藥……!蘇徊意得寸進尺地轉回來,“大哥幫我擦嗎?”


    蘇持嗤道,“你的手呢?”


    蘇徊意衝他笑得很乖,“你幫我擦了頭,手上沾了藥就順便了唄。”


    他深信要增加肢體接觸才能促進感情。身體都貼得那麽近了,心的距離還會遠嗎?


    “你還挺會替我順便的。”後麵的車按了一下喇叭,車流陸續往前行進,蘇持說了聲“坐好”又繼續開車。


    蘇徊意知道他是同意了,殷切地從車門內側的儲物格裏摸出一袋麵包,“你還沒吃晚飯吧?爸說你辦完事情就過來接我了。”


    “回家吃。”


    “這邊堵車堵得太厲害了,”蘇徊意伸著脖子望了眼前方的車流,天色比剛才又暗了好幾度,昏暗的光線中明紅的車燈照了一路,望不到頭,“等回到家都是一個小時之後了,你先吃點麵包墊肚子。”


    “我開著車……”話音戛然而止。


    蘇持垂眼看著遞到自己嘴邊的麵包片,戰略後仰,“幹嘛?”


    蘇徊意戰略前傾,“我喂你,我手不髒。”


    “………我不吃。”


    “會餓的。”


    蘇持握著方向盤的手微微收緊了。這一幕真是詭異,在將晚的天色下,擁堵的車流中,他那個居心叵測的養弟正舉著一片麵包要喂自己。


    放在一周前,蘇持絕對會揣測裏麵下了哪幾種毒。現在別扭大於懷疑,他們兩人的關係不該這麽親近。


    這樣的進展突然又自然,不知道是從哪裏開始就有所改變了。


    “拿開點。”蘇持冷下語調,“我就算餓死……”


    “死外麵,從車門裏跳下去,也不吃一口我喂的麵包。”蘇徊意貼心地為他補充完整。


    蘇持,“……”


    蘇徊意撤回手咬了一口,“真香。”


    蘇持忍耐,“不準在我車裏吃東西。”


    蘇徊意從善如流地打開車窗,把腦袋探了出去嚼吧嚼吧。


    蘇持黑著臉一把將他提溜回來,“誰讓你把頭伸出去的?”


    “車子又沒動。”


    “嗬。”


    一片麵包遞到蘇持嘴邊。


    他緊繃的下顎動了動,隨後一口咬在嘴裏。


    蘇徊意不太能理解蘇持莫名的倔強,他微微蹙眉,又給人遞了一片到嘴邊,“大哥,吃個麵包而已,不用這麽像是要慷慨就義。”


    蘇持,“……”


    晚上回到家已經是八點以後。


    於歆妍讓廚房給蘇持熱了點飯菜,又叫蘇徊意一起坐下再喝碗酸蘿卜老鴨湯,廚房燉了一下午,湯汁還鮮著。


    蘇持現在被那大半袋麵包噎得心慌,蘇徊意喂他就像填鴨,一點停頓都沒有,他還沒反應過來就吃撐了。


    蘇持看蘇徊意還有胃口啃鴨腿,心理極其不平衡,“你還吃得下?”


    蘇徊意搬出自己的守恒定律,“雖然我吃飽了,但老鴨湯是開胃的,此消彼長,被老鴨湯消化的位置剛好留出來裝老鴨湯。”


    蘇持摸著肚皮冷笑一聲誇他,“當代生理學巨擘。”


    蘇徊意羞澀,“那我也算光耀門楣了。”


    蘇持頓覺碗裏的老鴨湯索然無味。


    飯沒吃完,廚房裏做飯的吳媽就走出來,問他們還添不添湯。蘇持說不用,蘇徊意不客氣地把小碗推了推,“謝謝吳媽。”


    蘇持的目光落在了他肚子上,沒有鼓,說明還能吃。


    吳媽再出來時,湯碗裏還舀了一大塊鴨胗,已經燉得入味了,好吃又有嚼勁,“小少爺喜歡就多吃點,我再過半個月要趟回老家,到時候你就喝不上了。”


    蘇徊意嘬著湯,從碗沿上方露出兩隻圓溜溜的眼睛,“?”


    他不清楚吳媽家裏的事,這是書裏沒有交代的,他怕問了露餡兒,幹脆不說話。蘇持卻皺著眉開口道,“怎麽了,家裏有事嗎?”


    “小孫女要念小學了,我兒子一家準備搬到縣城裏住,以前那屋裏還有好多我的東西,我得回去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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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持點頭,“有需要的地方就跟我們說。”


    吳媽感激,“謝謝大少爺,沒什麽事,就是要請一周的假了。”


    “沒關係,家裏事要緊。”


    吳媽走之後,蘇徊意忍不住盯著蘇持看了好幾眼,大概是他視線太強烈,蘇持放下碗,“總看我做什麽?”


    “你很關心吳媽。”


    “畢竟照顧我們家好幾年了,總是有感情的,”蘇持意有所指地盯著他,“我又不是冷血的人,相處再久都對人沒感情。”


    蘇徊意在咬一塊蘿卜,聞言牙齒一抖差點把汁水飆到桌子上。


    “我特別能理解,特別感同身受!”蘇徊意趕緊給自己洗白,“爸媽對我最好,我就一直把他們當親生父母看待,大哥也對我好,你就是我親~大哥。”


    那個“親~”咬字特別綿長,蘇持拿筷子的手一抖,“我對你好,我怎麽不知道?”


    蘇徊意放下碗,乖順地舔舔嘴角,“大哥對我是很好,我之前犯了錯,大哥都沒有告訴爸,隻是很不明顯地嘲諷了我、用眼神輕輕威脅了我而已。”


    “………”蘇持,“你在不滿?”


    “沒有,我是在感激大哥。”


    蘇持冷笑,“沒感覺到。”


    蘇徊意想了想,“那我可以跟吳媽學做飯,等她回老家的時候,就由我來做飯給大哥品嚐。”


    蘇持拿起手機翻了翻日曆。


    蘇徊意,“……大哥,你在翻什麽?”


    “老黃曆,看哪天適合喪葬入殯。”


    晚上睡覺前,蘇持拿著紅花油來了蘇徊意房間裏。


    蘇徊意正趴在彈軟的大床上,寬鬆的t恤剛好能蓋住屁股,隨著他扭身的動作露出一小截深色平角褲的褲邊。


    他在被單上鋪了一條藏藍色的毯子,藍底亮光下皮膚白得晃眼,肩頭和手肘上的紅痕也就更為醒目。


    蘇徊意聽到動響,扭頭看過去。蘇持的袖口已經被挽到了小臂以上,露出緊實勻稱的肌肉線條。紅花油和棉簽穩穩當當地握在手中,一副嫻熟的姿態。


    他覺得蘇持是真的挺好。


    雖然跟他說話時還是那副譏誚的語氣,卻也不是完全對他不管不顧的。


    “上藥。”蘇持開了瓶蓋,倒在手裏搓了搓,示意蘇徊意麻溜過來,“你鋪毯子做什麽?”


    蘇徊意立馬蹭過來,把領口往下拉了拉,露出瑩白的肩膀,那顆紅痣就跟紅寶石一樣嵌在右頸側,十分惹眼。


    “我怕擦的藥把床單弄髒了,衣服我也特意換了寬鬆一點的。”


    蘇持將掌心覆了上來,手指一攏,剛好包裹住整個頸窩,他頓了一秒,接著用了點力,把藥揉開了。


    藥油在手心裏搓熱過,覆上來的一瞬間,蘇徊意隻覺得握住自己肩膀的那隻手寬大厚實,灼熱有力;指腹和掌心有些粗糙,剮蹭著他的皮膚,藥效揉開了,又痛又爽。


    他沒忍住輕哼了一聲,兩條腿掛在床沿上直晃浪。


    蘇持皺眉,“你褲子呢?”


    蘇徊意道,“在自己房裏就不用穿這麽整齊了吧,等你擦完藥我就準備直接睡了的。”


    理由充足,蘇持被說得無言以對。


    肩上的藥擦過,又接著擦完了手肘和頭上的,房間裏彌漫著一大股紅花油的味道,蘇持到衛生間裏洗手,又讓蘇徊意去把窗戶打開散味兒。


    蘇徊意就啪噠啪噠跑去開窗。


    蘇持洗完手一出來就看到蘇徊意撅著個翹圓的屁股趴在窗台上,因為用力推窗,屁股尖上的肉還抖了抖。


    蘇持,“………”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誤區:就算是兄弟那也是有界線的,更何況他們還不是親兄弟。他是家裏的老大,以前弟弟們小,他甚至帶著幾個弟弟洗過澡,不過四五歲之後就沒有了。


    那時候都知道弟弟長大了要避嫌,現在居然差點忘了。


    “以後我來你房間,你記得把褲子穿好。”


    蘇徊意開了窗爬回床上,“我們都是男的,不用這麽害羞吧~”


    他看雜誌上說很多人都喜歡在泡溫泉的時候談心,想必要坦誠相見才更能拉近距離。


    蘇持嗤笑,“那澡堂幹嘛裝隔板呢?”


    蘇徊意思路清晰,“他們都是陌生人,而且隔板也是為了保護部分男人的自尊心……”


    蘇持額頭青筋直跳,神他媽男人的自尊心,“你不穿好,我下次不會進門。”他撂下這句話就轉身離開。


    “砰”一聲關門響。


    蘇徊意扯著領口愣愣地看著臥室門口,不明白蘇持怎麽又重拾了他的倔強。


    肩窩紅花油的藥效火辣辣的,蘇徊意抬手搓了搓。自己的手指帶了絲涼意,和蘇持的掌心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想,掌心這麽熱,說話幹嘛這麽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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