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畫


    晚餐桌位是她訂的, 並非包廂, 而是臨窗卡座。


    這家餐廳位於某高級商廈的頂層,離國兩年多,這座城市多少有些變化, 從窗口望去,一片煙火流光, 繁華更勝從前。


    夏潯簡原本就不是話多的人,這晚更是幾乎沒開口, 餐桌氣氛低的讓她很不舒服。


    “心情不好?”她終是忍不住發問。


    他抬眸看她一眼, 反問,“你在問我?”


    她有些啞然,“這裏除了你還有別人嗎?”


    他擱下銀叉, 執起一旁的水晶杯, 慢慢晃動裏麵的酒紅色液體,“不要學我用反問來作答。”


    “你也覺得以問答問是件無聊事吧?既然如此, 那就應該直接回答我問題。”


    男人沒有答, 甚至連開口都省了,隻低頭緩緩喝了口酒。


    安顏然有些無奈,想起小茹的話,決定換個方式,“夏潯簡, 你有沒有發現自己很少笑?就算是對著我,也經常一張冷冷的酷臉。其實你笑起來非常帥——”她笑道,“我很喜歡。”


    執杯的手頓住, 他看向她,盯著她唇角的笑容,“別用哄學生的口吻跟我說話。”


    她與他對視了會,像是有些明白過來,卻又覺得啼笑皆非,“夏潯簡,卡洛是我學生,那不是哄,隻是教學方式。”


    難不成他以為所有老師都像他這樣,每天不是罵就是貶低?這種變態的教學方式,也隻有她能承受……


    他蹙眉,“我記得,我並沒有給你收學生的許可。”


    “這應該不需要你許可吧?”總感覺,今晚的夏潯簡又變回從前那個無情無理又厭世的男人,“而且,收學生的時候,我人在法國,這事你也根本管不著。”


    “管不著?”略微低沉的嗓音,用近乎平靜的敘事性語調將她最後說的三個字重複了之後,男人線條完美的唇角緩緩勾起一抹冷笑,“安顏然,你可以再試一次用這種方式跟我說話。”


    他分明沒有發怒,她也分明沒有說錯,可這一刻餐桌的氣氛卻讓她有種透不過氣的壓迫感。這個男人的氣場,有時真讓人頭痛……


    餐廳服務員在這時走了過來,他將手裏的白葡萄酒擱在桌上,恭敬道,“打擾兩位了,這酒是一號包廂的客人請的。對方說,希望兩位用餐愉快,並祝你們有個美好的夜晚。”


    包廂的客人?安顏然狐疑著扭頭,一號包廂掩在餐廳另一側的水晶屏風之後,門半開著,從她的位置看不清裏麵的客人。


    “我過去看看是誰。”她並非真好奇,隻是桌麵氣氛壓抑,她藉機離開片刻。不料這一去,卻平白惹來一場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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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瑟的座位正對著門,見她出現,笑著朝她舉了舉手中的酒杯。


    裴瀟姬用餘光瞥了她一眼,繼續動作優雅的用餐——可見那天在畫廊的談話,令對方連敷衍她的心情都失了。


    “嚐嚐這酒,是自家莊園釀造的。莊園雖然不大,但酒不錯。”裴瑟笑得溫柔無害,安顏然卻下意識一陣不安。


    隨著身後腳步聲的趨近,她突然明白了這種不安的由來。


    那酒別人可能不懂,但夏潯簡絕對不可能不知道。


    男人緩步自她身旁經過,徑自走打桌旁,將手中的酒擱下。


    “怎麽,不喜歡白葡萄酒?那要給你換瓶紅酒嗎?”裴瑟抬頭看著他,笑容愈發禮貌溫文。


    男人側首,明澈的水晶燈盞將他俊美的側臉輪廓勾勒的一清二楚。


    他略低了眸光,回視過去,那是種無溫度的注視,平靜漠然,就像是僅僅看到了一個與自己完全無關也沒有興趣的陌生人。


    “潯簡。”明知他不會做回應,裴瀟姬還是低低喚了聲。


    夏潯簡的無視並沒令裴瑟生氣,相反,安顏然感覺他似乎越發來了興致。


    “看來這次選擇在國內舉辦生日宴真是個不錯的主意,這座城市雖然大,但比起法國和這裏的距離到底近多了。有些人即便再低調,也總找得到碰麵的契機。顏然,怎樣,嚐過這家餐廳的招牌菜了嗎,我說過味道很不錯!這頓記我帳,算是謝謝你。”


    裴瑟的一言一詞都明顯有誤導意向。剛回國時,他就向她推薦過這家餐廳,她沒想到他竟然從那時候起就計算著這場碰麵。


    “潯簡,下個月五號我會在vivs舉辦生日宴,歐洲家族裏的長輩們都會到場,我想介紹你給他們認識。”難得的機會,裴瀟姬不想錯過。


    安顏然看見裴瑟無聲笑了下,大約在笑自己母親的天真。關於夏潯簡,裴瑟的確比他母親了解的多。


    果然,對這個邀請,夏潯簡的回答僅僅隻有四個字,“我沒興趣。”


    見他要走,裴瀟姬忍不住了,“每年你都說沒空,如今我遷就你,回國內來辦,你卻說沒興趣。潯簡,你告訴我,你到底要怎樣才願意來?參加自己母親的生日宴,真有讓你這麽為難?如果你放不下以前的事,我希望你直接告訴我。就算是責言,我也願意接受。可現在這樣,我真的很不舒服。難道你要用這種態度和我相處一輩子?”


    夏潯簡的視線落在已走至他身旁的黑發女子身上。他伸手,指尖在她柔軟短發上掠過,開口時的語調無波無瀾,“你想多了,你知道我的作風,應酬這種事我向來沒興趣。”


    “沒興趣應酬?”裴瀟姬低低笑了聲,“潯簡,你真以為我人在國外就什麽都不知道。以前你是低調,討厭露麵,討厭應付記者,可這個慣例早就被你自己打破了。如果不是那次畫展的公開露麵,我都還不知道你竟收了個學生。


    還記得你對吳家父女說的那番話麽,好一句‘對著這張臉上課太折磨,才華倒還是其次’!不到二十個字,卻讓我損失了兩億的生意!”


    “需要我還你兩億麽?”某人的回答永遠讓人無語。


    “我現在說的不是錢,是你的態度。名流大學畢業的千金不給麵子,轉頭卻把一個被開除學籍的差生收下;自己母親的家宴生日宴從不露麵,卻跑去出席不入流的畫展畫賽!潯簡,我到底是你母親,難道還不比上一個背信棄義的學生!?”


    包廂裏原本還算平靜的氣氛因裴瀟姬一番話瞬間改變。一些話,一旦被挑明,勢必引發不可估計的後果。


    在裴瀟姬眼裏,安顏然不過隻是一個被用來氣她的工具。


    工具永遠隻是工具,根本不可能與她相提並論,她也不可能容許自己兒子把一個莫名其妙的女人放在她的位置前麵。


    安顏然還在想著自己怎麽就和背信棄義扯上關係了,卻慢慢覺察到一股森冷寒意。


    身旁男人的眸色已變得深不見底,“所以,你現在是想聽真話?”他的眉宇間揚起她熟悉的不耐與戾色。


    “潯簡!”裴瀟姬攏著精致的長眉,眼底有無奈也有怨懟。


    “如果以後還想見到我,就別再設計這些小動作。”在拉著安顏然離開前,他淡淡留下最後三個字,“低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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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開餐廳後,安顏然的手很快被放開。


    看著他加快的腳步和冷硬背影,她疾步跟上去。


    “夏潯簡。”她在他開車門前將他輕輕拉住,“我跟你保證,今天這次見麵不是我特意安排的。你媽的確找過我,想讓我帶你去參加她的生日宴,但我沒有答應。”


    “我現在沒問你這些事。”他回頭,眸底隱隱透著冷芒。


    “那你氣什麽,就因為見到了你媽?”她不清楚在他心裏裴瀟姬是個什麽樣的存在,裴瑟說的隻是事情的一個麵,如果可能,她希望聽他親自告訴她。


    她的聲音溫軟下來,“夏潯簡,我想知道,可以嗎?”


    “你想知道?”他眉峰一挑,臉色有些不善,“我以為你知道的已經夠多了!”


    “裴瑟是跟我說過一些事,但我並沒有主動去問,我自認很尊重你,就算想要知道也希望由你親口告訴我。”她很坦然。


    “你不必知道。我上次就說過,這事與你無關。”


    “和我無關?”這句熟悉的話令她失笑。


    “如果你的每一件事都和我無關,那是不是代表你和我之間也毫無關係?我不清楚你現在生氣是為了這件事,還是純粹借題發揮,很顯然,今天一開始你心情就不太好,可你不肯告訴我原因。


    夏潯簡,你跟我道歉,你讓我回來,可最後——仍是這樣嗎?你的世界你的事情,你不想我了解,拒絕我參與,一句‘無關’就到此為止了是不是!既然這樣,你又何必低頭求我回去,夏潯簡永遠高高在上從不低頭的,何必為了我這個無關的人破例!”


    她可以感受到他急劇攀升的怒意,從他的眼神、表情以及緊繃的身體都能覺察到這一點。雖然他平時基本不笑,待人也沒什麽好臉色,可一旦他真正發怒,表情反倒平靜了。


    表麵越靜,就說明內在越洶湧。


    男人的手指在下一刻緊緊捏住她雙頰,將她用力拖向自己。她很多次看過這雙修長漂亮的手在捏住畫筆時畫畫的情景,指尖有力,一旦握緊了筆就絕不輕易放鬆。


    她感覺到劇烈的痛感,他下手很狠,半點都沒留情。


    男人低下了頭。夜色裏,他的臉龐陷在變化的霓虹流光中,俊美逼人,亦森冷駭人,“安顏然,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女子黑瞳靜默,被捏得有些變形的唇輕輕一揚,像是在調侃,又像是在輕嘲,“夏潯簡,你又知不知道你剛剛說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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