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皇帝,一不行禮,二不尊敬。這種桀驁不馴,唯我獨尊的性情,倒真不愧是雲夜的親舅舅,竟是舅甥相習。


    “穀主不必在朕麵前自謙。穀主聰明絕頂,運謀有策,當知朕所為何來。”雲珂淡淡地擋了回去,不為所動。


    “沁某愚鈍,皇上莫不是為了吾侄雲夜?”


    “穀主明知故問了。”


    沁寒風冷笑一聲,“既是如此,皇上怕是白來一趟了。”


    “穀主什麽意思?”雲珂心中一凜。


    沁寒風眼神幽冷,表情中帶著一絲冷酷道:“雲夜腹中胎兒不保,已於半個多月前流掉了。身體因此折損的厲害,功力也盡失。現在他隻有在穀中好好休息,調養生息,將來方有痊癒的可能。沁某是斷不會允許任何人帶他出穀的。”


    “什麽?”雲珂大驚,隻覺晴天霹靂襲來,眼前頓時一片迷茫。


    36


    心髒被狠狠地絞在一起,再被硬生生地扯裂。如此撕心裂肺的痛感,讓雲珂腳下一顫。


    沁寒風麵無表情地看著他,道:“皇上不必如此傷痛,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皇上年輕有為,英俊聰慧,將來自有無數佳麗願意為您生兒育女,皇嗣不成問題。雲國皇朝地大物博,人才濟濟,皇上要尋良材將相也是不計其數。區區雲夜實在不值得皇上如此勞師動眾,皇上還是請回吧。”


    夜兒,夜兒,是我害了你……


    雲珂扶住身旁的大樹,陣陣心痛。沁寒風後麵的話似乎充耳未聞。


    不知過了多久,心神漸漸鎮定下來。


    “朕要見他。”


    “沒有這個必要。雲夜也不想見任何人。”


    “朕、要、見、他!”雲珂抬起頭來,神色堅定,不容拒絕。夜兒可以不想見任何人,卻絕不會不想他。


    沁寒風冷然道:“沁某剛才的話皇上沒聽見麽?雲夜腹中龍種已失,武功盡廢,於皇上在無任何用處。皇上又何必執著。”


    “即便如此,他依然是朕的昭陽侯。朕不僅要見他,還要把他帶回滄浪,誰敢攔朕!”雲珂心中突然清明起來,挺直背脊,威然道。


    沁寒風眼神銳利如電一般she向雲珂。


    “帶他回去又能如何?難道皇上要讓他眼睜睜看著您佳人美眷,兒女成群,自己卻孤身一人,寂寞孤獨?”沁寒風語氣悽然淩厲,滿含質問憤然之意。


    雲珂深吸口氣,雙眸凝起一片晶亮,直視著沁寒風緩緩道,


    “他是朕決定終身相伴之人,朕絕不會讓他一人孤單寂寞。此生除了他,朕也不會再有其他佳人眷侶。”


    沁寒風如被點中穴道一般,木立如雕塑。他萬萬沒有想到雲珂竟然會說出此話。


    他良久不發一語,呆然凝視雲珂片刻。


    “皇上九五至尊,當知君無戲言。此話一出,便不可更改。”


    “朕自然知道。”


    “即便他再也不能為皇上孕育子嗣,皇上今生血脈無望?”


    雲珂想起幾個月前,雲璃也曾有過類似的質問,淡然道:“待朕百年之後,從皇室血脈中選一聰穎適合的子嗣繼承大統便是了。”


    沁寒風神色變得有些複雜,似是大喜,又似大悲。“那麽皇上又可曾為雲夜想過?皇上想讓他以什麽身份與您相伴終身?”


    “朕便是為他想,才口出此言。至於身份,穀主不必擔心,朕兩個月前便已擬好立他為後的糙詔。即使他腹中龍嗣已失,朕的心意也絕不會改。”


    縱使沁寒風這樣遺世孤傲之人,也不免被雲珂的話震得瞠目結舌,呆立半晌。


    眼前這位當今聖上,雲國最高權力者,竟然能如此自然坦率地說出這種讓舉世震驚的話。要知道,雖然雲國皇室不乏有男寵之事,但五百年來,明月王朝卻從未有過立男人為後的事。即便前朝時期,也隻聽聞曾有皇帝立過男妃,還是因為逆天運子,“母”憑子貴之故。


    沁寒風見到雲珂的第一眼,便知他是個外柔內剛之人。此刻見他神色坦然,眼神堅定,穀中清風來,揚起儒衣素帶,似要帶這謫仙人物飄然乘風歸去,卻被帝王之氣所阻。


    雲珂實不愧為一國之君,自有他獨有的氣勢。


    沁寒風突然轉過頭去,望向山穀,看不清表情,不知在想些什麽。


    雲珂耐性地站在他身後,也是默默沈思。


    不知過了多久,沁寒風幽幽的聲音傳來,


    “沿著這條山路左轉,雲夜便在那裏。皇上若想見他,就請自己過去吧!”


    轉過山彎,沁寒風的身影已不可見。山路沿著地勢,開始往下漸行,片刻之後,轉過山背,來到另一側的山腳下。


    走到這裏,石子小路嘎然而止,麵前竟然出現一大片的白色茶花,在風中搖曳著自己獨有的風姿,漫山遍野地爬滿了整個小山坡。


    雲珂大受震動,恍惚間仿佛置身在昭陽侯府的後園中。


    茶花花期短暫,隻有短短1個月,春光似水,此時六月時節,應該早已謝了。卻不知這裏種的是什麽品種,又或用了什麽方法,朵朵重瓣的茶花,開得那樣純潔,那般嬌豔。


    雲珂沿著花徑,一步步緩緩前行,心的律動也漸漸不受控製地快了起來。


    來到坡頂,向湖畔方向望去,呼吸頓停。


    一人白衣如雪,臉色蒼白,正閉目仰臥在不遠處花叢中的空地上。若不是那一頭如墨般漆黑的長髮,幾乎就要與白色的茶花融為一體。


    雲珂像被定住一般,雙腿再不能移動分毫,隻是癡癡地看著前方的人兒。


    雲夜突然似有所感,睜開雙眼,向雲珂的方向望來。


    四目相視,似水流年,空氣中微微的花香,清風中淡淡的暖意,霎時間這些事物再不存在,天地間就隻剩下對方的雙眼。


    往事如煙,一幕幕穿過雲珂腦海,空間與時間,仿佛永恆未變,又仿佛經過了千年萬年。


    不知何時,雙腿自己動了起來。一步、兩步、三步……漸行漸快,最後不由向雲夜疾奔過去。


    雲夜的眼神露出一絲迷茫,看見突然出現在眼前的雲珂,仿佛置身夢中,唯恐又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幻覺。直到雲珂向他奔來,雲夜全身一震,倏地睜大雙眼,撐起身子,情不自禁向雲珂伸出手去。


    一眨眼間,已被雲珂緊緊摟在懷中。


    “夜兒、夜兒、夜兒……”


    “雲珂、真的是你嗎?”雲夜雙手死死攬住雲珂的脖頸,指甲幾乎滲進肉裏去,雲珂卻似全無所覺。


    二人緊緊擁在一起,天地萬物俱已不在,隻是深深感覺彼此的存在。


    37


    不知過了多久,雲珂猛然憶起夜兒現在身體衰弱,連忙鬆開手臂,可是雲夜卻反而更緊的摟住他,不肯放手。


    “夜兒、夜兒、我在這裏,就在這裏……”雲珂跪在雲夜身畔,拍撫著他的肩背,不斷在他的耳邊、髮際輕吻。


    “嗯……”雲夜終於感受到雲珂真實的存在,放鬆身體,倒在他懷裏。隻是雙手仍然緊緊抓住他的臂膀。


    “夜兒!”感覺到懷中人的虛弱,雲珂一陣心痛,左手托住他的背脊,右手自然向他腰際滑去,卻猛然頓住,渾身一僵。


    不敢置信地低頭看去,卻見雲夜的腹部高聳圓隆,比一個多月前膨脹許多,哪裏有流產的痕跡。手顫抖地輕撫上去,小心翼翼地求證,那炙熱的溫度,跳躍的感覺,都在在地表明孩子的存在。


    雲珂頓時明白剛才沁寒風隻是在試探自己。他和夜兒的孩子還活著,還好好活在夜兒的腹中。


    雖然他並不會因為孩子是否存在而改變對夜兒的心意,但是他幼年喪母,少年喪父,唯一的親弟弟又自幼分離,遠在他鄉,因此心底對這個孩子的渴望實是強烈之極。


    雙眸氤氳出濃重的水氣。他連月來焦慮擔憂,剛才又為夜兒和孩子傷痛不已,現在終於放下心來,再也不想忍耐自己的情感,隻想放縱地宣洩一場,任由驚喜交集的淚水從腮邊滾滾滑落。


    “雲珂……”雲夜從未見過他落淚,即使當年先皇出殯時,雲珂也未曾如此。看著大滴大滴的淚珠從雲珂的雙眸中不斷溢出,滴落到他的麵上,心痛之極,顧不得別的,笨拙地伸手幫他擦拭。


    他的右手尚攀在雲珂肩上,隻用左手仿佛怎麽也抹不盡雲珂的淚水,便抬首伸出舌頭,胡亂地吻去他臉上的淚痕。


    雲珂心情激動,情不自禁側過臉頰,尋到雲夜的雙唇便深深吻了下去。


    溫柔而熱烈的吻,席捲了彼此的一切。微微苦澀的淚水的味道,益發刺激了兩人澎湃的情感。唇齒糾纏,但求一生一世。


    當這個吻結束時,雲夜已癱軟在雲珂懷裏。


    雲珂輕輕攬著他躺倒在地上,側身摟著他,仍然在他麵上、額際、耳旁輕吻不斷。


    空虛焦慮了許久的心靈,怎經得起如此幸福的刺激。雲夜隻覺得這一切就像在做夢,但願自己永遠不會醒來。緊緊靠在雲珂胸前,拚命感受著雲珂的氣息。


    突然,腹中的一陣絞痛,讓他忍不住輕吟了一聲。


    “怎麽了?是不是傷到你?”雲珂慌亂地抬起身子問。


    “沒事!我沒事!”雲夜連忙把他拉下,再次靠回他的懷裏,“隻是孩子在鬧罷了,一會兒便好。”


    雲珂右手撫上夜兒那圓滾滾的腹部,感覺他肚皮下胎兒的陣陣蠕動,手掌便輕柔而規律地幫他揉撫起來。


    其實胎兒實在鬧騰得緊,雲夜正腹痛的厲害。那日在破廟之中大傷胎氣,若不是沁寒風及時趕到幫他止血保住了胎兒,隻怕現在他和孩子早已共赴黃泉了。從那日以後,胎兒便甚不安穩,每日都要鬧一鬧他,攪得雲夜難受之極。沁寒風卻冷冷地說:“你若想要這孩子,這情形便是好事,說明胎兒健康,正在茁壯成長。你既然定要朱血懷胎、逆天孕子,便要做好付出代價的準備。日後誕子丹的藥性還要漸漸改變你的體質以適合生產,胎兒吸收朱血的營養也會日益健壯。你最好老老實實在穀中休息,調理好自己的身體,不然憑你現在身子,隻怕捱不過生產。到時我對不起姐姐的囑託也就罷了。那位皇上傷心一陣子,自然也會把你忘了,日後左擁右抱,盡享後宮之福,你豈不是得不償失。”


    雲夜雖然惱恨沁寒風話語無情,但自知自己現在的身體確實如他所言,無法反駁。


    沁寒風又冷笑道:“你擔心那位皇帝重傷昏迷,我看倒不見的。他父親是個成精的老狐狸,他這隻小狐狸又怎麽可能輕易被人傷了去。再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便不信他會蠢得讓當年舊事重演。你也別小看了他,他十四登基,至今也有十一載,雲國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不說,邊境諸國恩威並施,個個都臣服在他腳下。就是有殺父之仇的炎國都能笑臉相迎。哼!我看他運籌帷幄,用人有度,不是個能讓人欺了去的人。重傷昏迷雲雲,隻怕是他的計罷了。忍耐這麽久,再不跟炎國翻臉,他也不配做什麽皇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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