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師兄也來到了前方的船板上,正巧看見這一幕。


    隨即將頭一轉——


    雖然兩個江湖人已經沉入了水裏,可這千層浪卻沒有停歇,還在持續不斷的湧來。


    蓬船不斷被抬高又落下,不斷前後左右的搖晃,逐漸被抬得越來越高,搖晃的幅度也越發劇烈。


    後方傳來了驢師兄的叫聲。


    驢蹄在木板上本身就比人腳更滑,風平浪靜時還好,小風小浪也能站穩,可此時船搖晃得如此劇烈,人都差點站不穩,驢師兄自然驚恐出聲。


    書生也跑了出來,扶著船艙,一臉驚恐。


    “這是怎麽了?


    “怎麽回事?


    “怎麽晴天起這麽大浪!?”


    船家亦是驚恐萬分,身體隨著船隻搖晃的幅度而不斷調整,這才能在船板上站穩,慌忙解釋道:“那兩個客官是內地來的,他們不知道坐船之前不能吃燕子,否則就要翻船的!”


    “那怎麽辦?”


    書生越發驚恐,扶著船艙都站不穩了。


    隻有三個道人較為冷靜。


    三師兄和林覺對視一眼。


    兩人都明白了——


    這東西要把船掀翻。


    “師弟,保護驢師兄就交給你了!丹藥寶物與驢師兄之間,務必以驢師兄為主!”三師兄嗤的一聲,抽出一柄長劍,順便將左手一攤,手中已經出現一把圓滾滾的豆子,怕是有二十多顆,“記得!幫我念咒!”


    “好!”


    綠色小瓶,丹藥入腹。


    三師兄將豆子往水中一灑。


    剛一入水,便成兵將。


    二十多名全盔全甲的甲士,全都壯碩威猛,放到戰場上怕是也能護衛帥帳亦或斬將奪旗了,此時全都飄在水中,麵部上隻有簡單五官,塗的是鮮豔的油漆,好比廟會上扮演的天兵,也有幾分震撼。


    無論那名此前與三師兄相談正歡的書生、還是常年在水上跑船的船家,全都看得呆了。


    “各位好漢!隨我入水除妖!”


    三師兄持著長劍,一下跳入水中,與此同時,眾多甲士也全都往下一鑽。


    這番場景驚得書生睜大雙眼。


    還沒回過神來,又聽身邊有人念咒。


    “天地茫茫,此地英靈聽我令!靈光如洗,照破萬古黑暗境!妖鬼來兮,勿匿形影避光明!陰陽三界,吾咒一出現爾形!”


    書生慌忙轉頭看去。


    卻見不知何時,那名少年道人也提了一柄劍,已經爬上了蓬船頂上,任船搖晃不止,他的下盤也穩如泰山,上身筆直,神情莊嚴,好似神仙。


    話音落地,碧水之中頓時出現一道黑影。


    黑影比這艘蓬船稍微小些,可若是對比此前碼頭上的大多數烏篷船、瓜皮船,卻是要比船還要大了。


    隱隱可見眾多人影朝它遊去。


    因為人多,已是將之圍住。


    書生努力扒住船艙,看得驚訝無比。


    一時三名道人,隻剩那名少女。


    可即便是這名少女,卻也嗤的一聲,拔出手中精鋼長劍,麵容嚴肅,毫不猶豫的從船頭到了船尾,與下了篷頂的少年道人站在一起。


    驢子則被他們推入船艙。


    “嘭!”


    一道水柱飛起,襲向二人。


    兩人反應靈敏,頓時一左一右,閃避開來,水柱便從他們中間擦著他們麵門飛過。


    水柱從篷船一邊射來,斜斜射入天空,又彎曲著往下垂落,河麵憑空多出一道短暫的水橋,落入水麵,打出巨大水花。


    “快躲進船艙中!”


    船尾傳來少年道人的聲音。


    “啊?”


    這二人卻是慌亂。


    躲進船艙中,那要是船一翻,豈不是會被結結實實的扣在水下?


    而在這時,像是水下的三師兄和豆兵們吸引了那水妖的注意,它將精力放在了水下的爭鬥上,水浪竟是一層比一層小了。


    再想到剛才的水柱,兩人不敢猶豫,連忙鑽進船艙中。


    “嘭!”


    蓬船如被撞擊,猛地一抖。


    不知船有沒有飛起來,兩人反正是被顛得飛到了空中,一人幾乎觸及到蓬船的頂,另一人則是撞到船艙側麵,然後落下來。


    兩人對視一眼,都十分慶幸進了船艙,否則現在怕是已經落了水了。


    又見那頭驢子跌倒在地,撞倒了許多東西,書生心思活絡一些,連忙爬過去將驢子抱住,也將雜物推開,免得將它磕傷。


    “噗!”


    一道巨大的水聲響起,像是某個巨大的東西受激,跳出了水麵。


    匆忙扭頭一瞥。


    隻見那兩名小道士一左一右站在船尾,其中那名少年道士一手持劍,一手推掌,竟從掌中推出一道亮晃晃的火焰,斜著衝向河麵上。


    不知打在了何處。


    緊隨其後,那名少女幾乎以一模一樣的動作,一手持劍,一手推掌,同樣推出一道明晃晃的火柱,隻是火柱略細一點,換了個方位罷了。


    書生眼睛瞪得渾圓。


    外麵的鬥法變得更激烈了,反倒是水浪越來越小,船逐漸穩住。除了偶爾被猛烈的撞一下,或者像是有什麽東西擦著船底快速遊過,有堅硬之物刮擦木板傳來的聲音,倒是搖晃不再那般瘋狂。


    而在林覺二人眼中,水下爭鬥可謂劇烈。


    碧綠的幽深河水掩蓋了很多激烈凶險,隻能看見水妖巨大的黑影,看見不斷向它撲過去的豆兵,又不斷被它撞飛或甩飛。


    碧波上多了些血色。


    水麵上盾牌也飄了好幾個。


    而水妖似乎將所有精力都用在了和三師兄的爭鬥上,不再打出水柱,剛剛倒是受激躍出水麵兩次,可被靈火一燒,顯然它也感覺到了被克製,受了重傷之後就無論如何也不肯躍出水麵了,因此兩人也沒了用武之地。


    跳下去與它搏鬥?


    那怕是給三師兄添麻煩。


    林覺將頭低垂,死死鎖定著那道黑影遊動的軌跡,若是它遊到船下,雙腿就連忙用力,隨時準備迎接它對蓬船的撞擊。


    同時也看出來了——


    這水妖本鬥不過豆兵。


    豆兵身體是靈木構成,本就堅硬萬分,身上還穿著有鐵甲,水妖衝撞根本無用,撕咬造成的傷害也很小,反倒豆兵刀槍劍戟都很鋒利,一旦碰到水妖就是一篷飄起來的血霧。


    可這水下乃是它的主場,豆兵根本追不上它,若非它凶性很足,不願離去,此時早已不知去了哪裏了。


    時間一長,它也意識到了,幾乎將所有攻擊都對準了三師兄。


    因此攻防調轉。


    長久下去,不知勝負幾何。


    林覺眼光閃爍,將手摸向腰間。


    “師妹。”


    “師兄!”


    “做好萬全準備!”林覺說道,“你先去取下丹藥和藥材,讓船家升起帆,我會吹風讓船靠岸,若接近岸邊,你就將丹藥和藥材丟到岸上!”


    “好!”


    小師妹神情一凝,覺得相比起三師兄,果然還是小師兄靠譜。


    於是連忙照做。


    可其實她剛一轉身,林覺便從腰上摸出了兩把飛鏢,伸手一抹,瞄準黑影所在之處,便往水中丟去。


    同時小聲念咒。


    水中昏暗,飛鏢又快又小,三師兄應當是看不見的。


    噗噗兩聲——


    飛鏢剛一落水,忽然像是化作遊魚,又像是成了水中的箭矢,立馬便朝那道黑影追去,連一點水花都沒有激起來。


    黑影變換方位,這兩道飛鏢竟也連忙調轉方位,其中一道還驚險的多避了一點,避開一名豆兵,迅速追上那道最大的黑影。


    “嘩!”


    下方黑影明顯又一受激,擺尾甩出動靜來,水麵本就飄著血霧,頓時又多了一點。


    林覺壓低聲音,咒語不停。


    飛鏢拔出,再度追上。


    黑影受驚,胡亂橫衝直撞,又撞上了豆兵,瞬間被戳砍不知多少下。


    連續幾次,水麵已被血霧染紅,那黑影陡然甩尾,撞開一名豆兵,竟是頭也不回便往遠處遊去。


    “!”


    林覺眉頭一挑,口中咒語一變。


    兩道飛鏢往回飛來。


    一左一右,都是一條弧線,繞過正前方的豆兵和三師兄,忽然噗的一下躍出水麵。


    林覺飛快伸手,將之抓住。


    “好險!”


    差點丟了兩枚飛鏢……


    這六枚飛鏢不適合做過於靈活的變向,也不適合旋轉或切割,隻適合突刺,做簡單的變向,但是力道很強,飛行軌跡很直,不易被發現,在水中都沒有太大的動靜,可謂有利有弊。恰好林覺在咒禦上的造詣還淺,不會做太複雜的變向,也不會讓它旋轉亂飛,卻是正適合他。


    因此越用越順手。


    丟了兩枚,可就去了三分之一。


    甩一甩水,掀開衣袍,將之插回腰間,林覺站在船板上等待。


    沒過多久,豆兵浮出水麵。


    三師兄也嘩的一下浮出來,看見蓬船之後,便朝著蓬船遊過來。


    兩隻手握在一起。


    林覺用力一拉。


    “嘩!”


    三師兄便坐在了船板上。


    “怎麽樣?”


    林覺關切的問道。


    小師妹也站在旁邊。


    “被它跑掉了。這水下是那東西的天地,我們追不上它。”三師兄說著一頓,“不過它也被我的好友們砍了很多刀,戳了不少長槍長矛,好像它還受了有別的傷,我感覺傷得不輕,估計就算跑掉,活下來也夠嗆。”


    “它躍出水麵的時候,我和小師妹用靈火燒了它。”


    “那就是了。”三師兄渾身濕漉漉的,垂著腳坐在船邊,也不怕水妖再來,“這東西在水裏最克火,一旦離開水麵,火就最克它。”


    “是啊。”


    “可惜我那些長矛長槍了,可都是丹果木做的,現在還有幾根紮在它身上的,隻能當是送給它了。”


    “嗯……”


    豆兵全都遊過來,順便撿起了遠近漂浮的兵刃盾牌,化作一堆豆子,在船邊隨波沉浮。


    “有勞了。”


    三師兄俯身一撈,便完全撈起。


    林覺倒是覺得這門豆兵之法越發好用了。


    最好用的地方就在於,假如豆兵的甲胄兵刃損壞丟失,換就是了,甚至可以提前準備一些備用。哪怕豆兵自身損傷,隻要殘魂不傷,也能修補,修補不了也可以換一個軀殼,重新祭煉就是了。


    而就算是今後道行高深,且習得了真正的撒豆成兵之法,這門刻豆成兵也並非沒有用處——


    隨便抓一把豆子石子變成的軍隊甲士、怎麽比得上選用上等靈木精心雕刻日夜祭煉的豆兵呢?都能夠隨意撒豆成兵了,精心雕刻祭煉而成的豆兵自然也擁有更加強大的力量了。


    這時,身後驚魂未定的書生和船家才終於跑了出來,震驚的看著三人,那眼神就像在看神仙高人一般。


    “三位、三位這是哪裏的神仙真人?”


    “不是神仙,不是真人。”


    “撒豆成兵,這般本領,這還不是神仙?”


    “離神仙還差得遠呢。”


    “那定也是高人了!”


    “道人而已。”


    三師兄伸手從額頭捋到後腦勺,又把頭發拿到身前來擰幹,轉頭一笑,淡然的說了一句古話:“無謂神明而異之,諸君偶未見耳。”


    你們不要認為我神通廣大而感到奇怪,兩位隻是碰巧沒有見過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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