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昏天暗地,廟中一點豆燈,薄牆木門,卻也隔開滿天風雪嗚咽。


    林覺留了手,留了武人一口氣。


    當然,以防萬一,哪怕他已經重傷垂死,而且被綁了起來,林覺也搜遍了他的身,保證他身上什麽都沒有帶,搜出來的東西則放在一旁,此前七師兄從他身上得來的東西也放在一旁,堆成一堆。


    分別有長劍一把、手弩一把、飛鏢六把、吹箭一根、毒煙兩餅、石灰一包,還有幾兩銀錢。


    這些也算是戰利品了。


    此時林覺看著這人,恍惚之間,感覺有幾分半年多前在山路上遇見的那名武人的風采,也終於明白為什麽兩名不怕死的豆兵都拿不下他、負了傷城裏的捕役也依然抓不住他了。


    “你為何還來找我們?莫非幕後還有人在指使?”林覺問道。


    “這有什麽好問的……”


    “敗者應有覺悟,老實交代。”


    “你們斷我財路,對於我這種人,和要了我的命又有多大區別?”武人虛弱的答,順便還吐了一口吐沫,“算你贏了,給個痛快的吧!”


    “那個妖人都已經被斬了,城中大妖也被除了,你若愛財,更該惜命,應走得遠遠的才是,怎會來冒險殺我們?”


    “冒險?哈哈!”武人牽動身上傷口,吐出一陣血沫,“咳咳!你這小道士,真是太自大了,若不是神靈竟管人間事,讓我被凍一晚上,別說當天你那師兄不在,就算你那師兄今晚也在,我也能在夜裏把你們宰了!”


    “……”


    林覺轉頭一看地上那堆東西。


    若非神君提醒,若非神君令得他在外麵徘徊半夜,被凍得四肢僵硬,恐怕還真的很有可能。


    當然也隻是很有可能。


    自己三人雖然不算警覺,可自家小狐狸的警覺卻很高,隻是今夜風雪太大罷了。若是他走近廟子,也是可能被發現的。七師兄能取暗器,雖說武人本身就擅長爭鬥廝殺,可若自己三人與全盛狀態的他鬥起來,也並非完全沒有取勝的可能。


    隻是更為艱難、風險更大而已。


    “伱可知道,除掉城中大妖的那位神君是誰?”


    “不就是意離神君嗎?”


    “那你可知這是誰的廟?”


    “不是陳公的廟嗎?”


    “你真是躲得太嚴實了。”林覺轉身看向廟中神像,“你好好看看,現在廟裏供的是誰?”


    “……”


    武人扭頭沒看,卻已經猜到了。


    “你一直躲在城中?”


    “怎麽……”


    “你看見了我們變戲術?”


    “不行?”


    “你是為了我們的錢而來?”


    “你們斷了我的財路,這不過是給我的補償罷了。”武人說道。


    “……”


    林覺打量著他,忽然一笑:


    “我不信!”


    “咳咳……任你信不信!”武人虛弱的說道,“莫要把我送到縣衙那些捕役那裏去,就算要折磨老子,也不該那群廢柴豬狗來做!”


    “這麽說來,城中捕役也有一些審問的技巧?”


    “你?江湖規矩……”


    “足下錯了,我們隻是道士,不是江湖人。”林覺直起身平靜的說道,“若在鬥法之中將足下殺了也就罷了,可如今足下沒死,還活著,我們又怎會願意手上平白多一條人命呢?何況第一次第二次都是足下主動來找我們,想殺我們,現在足下輸了,這天下又哪有你講條件的道理呢?”


    林覺說完,就不說話了。


    武人一陣氣急,幹脆閉上了眼。


    幾人也不再理會他。


    廟中被燈光照亮,狐狸頗為好奇,走到那堆雜物麵前嗅了又嗅。


    先是嗅到石灰,扒拉兩下,隨即嗅到毒煙餅,鼻頭立馬一皺,猛地往後一蹦。


    最後又往前走,湊到那幾兩銀子前,竟像是認識這個東西,伸爪扒拉,將幾顆碎銀子像是玩具一樣撥向林覺,然後歪著頭盯著他看。


    “知道了。”


    林覺撿起幾顆銀錢,交給七師兄,隨即拿起武人的那柄劍,劍鞘也被他撿了回來。


    這柄長劍看著普通,沒有什麽裝飾,劍鞘也沒有多少花紋,不過一握上去,手感卻是十分溫潤,拿著雖然重卻也舒服,揮舞更是輕鬆寫意,一看就能知道是一柄出自老匠人手下的江湖殺人劍。


    隨即又撿起飛鏢。


    這幾枚飛鏢的造型設計也很合理,刀口十分鋒利,如果用來禦物的話,看著比那天那名禿頭灰袍人用的刀片要好使許多。


    林覺將之放了回去,對七師兄說:“這些東西怎麽辦?”


    “看上什麽,盡管拿唄,別的一並交給官府就是。”七師兄掂量著幾顆碎銀,忽然一笑,“不過這麽一來,我們倒是有些像是在分贓。”


    “確實……”


    林覺覺得這柄劍是柄好劍。


    可惜自己已經有了樸刀,樸刀比劍更長,更易揮舞,而劍並不是一種簡單的兵器,在大多數人手中,威力都不如樸刀。


    於是林覺隻拿了那幾枚飛鏢。


    七師兄拿了那隻手弩。


    這柄劍則歸了小師妹。


    銀錢正好用來做新袍子。


    沒有多久,外麵天便亮了。


    林覺和小師妹在廟宇裏守著,七師兄去縣衙叫了捕役來,其中又有那名叫做潘意的送信捕役,路上七師兄便已給他們說了昨晚遇襲的事。


    到了之後,林覺又給他們著重叮囑:“幾個月前,跟在那名禿頭灰袍人身邊的武人就是他,雖說他自稱為財而來,不過請一定拷問清楚,看有沒有別的人在指使,或者別的目的。”


    “道長懷疑後麵還有真凶?”


    捕役中的班頭正打量著廟宇外的地麵,明顯可見火燒過的痕跡,這讓他有些心驚。


    “沒有的事。”林覺現在就站在意離神君的廟宇門口,除妖的正是他老人家,自然不敢亂說,“問清楚些總是好的。”


    “一定一定。”


    “過些天我們可能有師兄會下山,如果路過城中,就來縣衙問問審問結果,還望班頭能如實相告。”


    “這個自然。”


    班頭拱手與他說道。


    “何須道長親自來問?”名叫潘意的捕役說道,“小人給道長送信去也沒什麽!”


    “那太麻煩了。”


    “不麻煩不麻煩。”


    潘意十分恭敬,連連說道。


    不是別的,隻是自打在浮丘觀中喝了那杯茶、那壺酒之後,回來的他不僅完全沒有奔波兩天的勞累,甚至在連著將近半個月的時間裏麵,在家中無論幹活也好,練些把式也罷,都覺得精力充沛,連精神都好了許多,他自然是知味的,並且沒給別的捕役說。


    捕役們很快恭敬離去。


    林覺三人則是回到廟中,又一人對神君上了三炷香,感謝神君的提醒與幫助。


    青煙嫋嫋,遮掩神像,卻忽然如同被誰所吸,一下子化作一條煙旋,直入神像麵容,消失不見。


    林覺看得一怔。


    這算是神靈受用了嗎?


    林覺詢問過雲鶴道人,知曉這位神君原是上古時代的武人將領,也可能是著重肉身而非術法的修士,參與過上古王朝的更替戰爭,當時的人間王朝更替往往也意味著修道者、神靈與精怪的利益分配、地位沉浮,是會有神靈參與的。


    如今一些曆史古書上也找得到他的一些記載,後來這位上天成神,到了如今,應該算是玉鑒帝君麾下的主要神靈。


    ……


    出城一路回山。


    小師妹得了一把長劍,開心得不得了,一路下來,一直拿在手上,不肯放到驢子背上去,時不時就要抽出來揮舞兩下,揮砍路邊的雜草枯枝。


    “我們道觀其實也有劍,隻是很少拿出來用。”七師兄說道,“觀裏的劍就是在這座城中的鐵匠鋪買的,可能沒有這把好。”


    “三師兄好像就會用劍。”小師妹說道,“七師兄你說,我要是叫三師兄教我劍法,他會同意嗎?”


    “他?他倒確實會用劍,他上山之前就是耍劍的。”七師兄說著一頓,露出好玩的神色,“不過他的劍術……”


    “怎麽啦?不好嗎?”


    “倒不是說不好,三師兄的劍術也能稱得上一絕了。隻是他會的不是殺人劍、爭鬥劍,他會的是表演的劍術,舞劍的劍。”七師兄說,“上山之前他在他們那地方是出了名的舞劍高人。”


    “這……”


    “倒也有些相通之處就是了。”七師兄說道,“他這個人閑得很,又好為人師,你若讓他教你劍術,他肯定不會拒絕。隻是等春來了,定要讓你幫他摘些桃花鬆花用來釀酒,你若下山采買,也免不了讓你幫他帶酒、做些跑腿的雜活。”


    “這有什麽?”


    小師妹不解的道,她最喜歡幹活了,就算不用師兄教她劍術,師兄叫她跑腿幹活,照樣也是一件有趣的事啊。


    回到道觀。


    七師兄與師父稟報昨晚之事,林覺則帶著大師兄一同清點募捐到的錢財,小師妹果然去找三師兄請求學劍術了。


    “十八兩二錢……”


    大師兄拿著戥子稱著白銀。


    “銅錢一萬三千四百四十三。”林覺說道,“好重一堆,真是辛苦驢師兄了。”


    “也辛苦你們了。”


    大師兄露出老農民般的思索之色。


    雖然是隔壁剪刀峰的四姑奶奶成神,不過那群道友心思單純,終日在山中修行玩耍,數數都不會的,能懂什麽花銷用度?好在他們聰明,聰明就聰明在知道請交好的浮丘峰道人幫忙。


    所以還是得大師兄來操心。


    “比預計的要多,應該是沾了上元佳節還有小師弟你這張臉的光。”


    大師兄收起錢財說。


    尋常人家,如果起一間屋子,幾兩銀子就夠了。就算在村中修一間院子樓房,白牆青瓦,隻要自己下力氣,再請鄰居幫忙,也花不了多少錢。


    尋常鄉間廟宇也就隻需要一間屋子。


    隻不過廟宇要仿照宮殿的樣式,要費工一些。還要做神像,這是一筆錢。要在牆上或者單獨立碑寫明神靈的來曆、功德與成神渠道,記下是誰出資建造這間廟宇或者所有捐資人的姓名,這也是一筆錢。


    本來大師兄是想,募到的錢少,就像村中人修房子一樣,自己和鄉鄰做大部分工,隻少數技術活才請人來幫。現在錢多,就能輕鬆多了。


    當然,觀中道士還是要出工的。


    大師兄是樸實的農家人思維,農家人修房子,光是交給別人幹怎麽能好意思和放心呢?而且鄰居建房,哪有自己一把力都不出的道理呢?


    對此,林覺雖然不像小師妹那樣喜歡幹活,卻也不介意幫些忙。


    ……


    回到房間,林覺掏出六枚飛鏢。


    這是一種帶衣鏢,大約有手掌那麽長,最前麵是一個修長菱形的頭,尖銳且鋒利,後麵連著一根杆子,最後麵是個圓環。很多人用的時候,會在圓環上麵拴一根布條,以保證飛鏢飛行的穩定性,如果不栓布條,則會有更強的隱蔽性。


    同時它也可以握在手上做短刺。


    拿在手裏,十分沉重。


    林覺伸手一抹,一道靈力已然附著上去。


    隨即拿著飛鏢左看右看,還與小狐狸對視了一眼,可無論門還是窗,他都舍不得,隻好出去搬了一根木樁回來。


    一道急促的咒語。


    倏!哆!


    飛鏢頓時飛了出去,如同一道流星,紮在木樁上,鏢頭幾乎完全紮了進去,甚至木樁都被力道擊倒了。


    若說力道,比那灰袍人還要大些。


    這主要是因為這門法術乃是禦物之法的簡化版,本身就是用咒語替代對於法術的苦心鑽研,在力道方麵並不考驗法術上的造詣與熟練度,力道大小單純隻看施術者的法力強弱。


    那灰袍人的道行不如林覺。


    隻是他熟練度很高,用起來很靈活,在這方麵林覺遠不如他。


    “哆!哆!”


    又是兩鏢飛出去,紮進木樁中。


    林覺還試了試甩動飛鏢。


    “啪!”


    若是給它一個初速度,力量還要大些,隻是林覺不會用飛鏢,準頭就很難保證了。而他又還做不到像那灰袍人一樣,實時調整刀片飛行方向。


    不過倒也知足了。


    “哆!”


    別說,還挺好玩。


    比自己玩飛鏢有趣多了。


    林覺不禁露出笑容,有種想去丹熏縣外再找那群怪猴聊一聊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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