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道觀清風雅靜。


    幾隻貓兒排著隊在院牆頂上行走,腳步輕巧,後麵還跟著一隻狐狸,也不知它是怎麽上去的,走得雖然不如貓兒靈巧,卻也一點不顯笨拙,從它神態更是可以看出它的專注與認真,像是在練習貓兒走牆的技巧一般。


    下方院中共有三人,分了兩邊。


    小師妹從飯堂搬了一張木桌出來,擺上了六師兄扶乩用的沙盤,折了一截枯枝作筆,正在努力的練習寫字,口中還小聲的念念有詞。


    “寒、來、暑、往……


    “秋、收、冬、藏……”


    每寫一個字,她就念一聲,不念不行,不念不僅寫不出來,而且會不知道下一個字寫什麽。


    旁邊兩人則是一人講述,一人學習。


    “這個叫平口刀,可以用來挖空木材、製作凹槽或者雕刻出彎曲的形狀;這個叫平鏟刀,可以切出直線,或者修整平麵;這是斜口刀,可以用來雕刻細長的線條,或者雕刻細節;這是刮刀,主要是用來刮平木頭;這叫雕刻刀,一般最細節的,最後的活兒,都用它來做。”


    三師兄很不講究的坐在石階上,對著幾把雕刻刀對林覺說道:


    “所謂刻豆成兵,主要也就分成三步:


    “雕刻、祭煉和附靈;


    “雕刻是第一步,看似枯燥,其實學進去之後很有意思,最適合用來打發山上的時間,再怎麽也比挖土種地玩泥巴好。


    “莫要小看這一步!雖說豆兵體魄多強、力量多大主要是靠材料與祭煉來決定,豆兵作戰技巧主要是由附靈這一步來決定,可雕刻同樣重要!


    “除了每下一刀,都要用上法力,賦予靈韻,雕刻技藝也不可忽視!


    “傳說曾有手藝人,不知修道,不懂法術,單憑技藝通神,雕刻之物以假亂真,便直指大道,竟真的雕像成真。”


    林覺不由覺得驚訝:


    “還有這種事?”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萬般技與術,最終都是道,又如何非認為你修行的靈法術法就一定超過別人畢生所耗的心力呢?如何非得認為你走的路就一定會比別人走的路走得更輕巧、更遠呢?”三師兄笑了一下,拿起一塊木頭,“這是山中軟木,你先用來練手,我先教你最簡單的。”


    “好。”


    院中落下一地木花。


    旁邊練字也沙沙。


    秋風一吹,滿地木花亂跑。


    ……


    呼——


    灶中火光頓時大亮。


    林覺練這刻豆成兵之法、雕刻也不算浪費,木花剛好是不錯的引火之物,木料本身便是柴,練完之後,也正好用來當柴燒。


    此時灶中便全是木花,被燒得通紅,待得火焰熊熊燒起,林覺又丟進去幾顆木頭。


    學了幾天,木頭已被雕成大致的圓球。


    林覺不忘伸手摸摸旁邊趴著的狐狸。


    再邊上還趴著幾隻貓兒。


    山中的秋意來得明顯,隨著天氣一天比一天冷,做飯時燒火成了一種享受,這些貓兒也喜歡往灶前鑽,陪人燒火,甚至每到生火時,都得先將灶孔裏紮堆的幾隻貓兒請出來——最開始扶搖也喜歡跟著它們學,不過它很聽話,待得林覺發現它一身漆黑,說了它一句,它就真的不再去鑽了。


    “師兄,我來燒吧。”


    小師妹悄悄走來,白淨的眉頭微皺,臉上看得出明顯的憂心。


    “好啊。”


    林覺小心的跨過一排貓兒。


    小師妹也小心的跨進來。


    倒是狐狸見他一走,看他一眼,便也起身跟著他走,在灶邊坐下來。


    秋日魚蟹野兔都很肥美,今天早晨一大早,那頭雲豹就給觀中叼了兩隻肥碩的野兔來,七師兄也去山下河中釣了兩條鱖魚,林覺思考了下,去外麵的地裏挖了許多生薑,加上剛熟的青花椒,煮個椒麻薑絲兔,鱖魚則和鹹肉一起蒸。


    師妹的天賦在五行上,也是學了火行靈法的,造詣進展很快,緊追林覺身後,體現在燒火上,就是要火大就大,要小就小,無需添柴減柴,隻用手一指或是吹氣就可以自然控製。


    沒有多久,灶屋便傳出濃烈帶刺激的香氣,伴隨的是嗤啦的滾油聲。


    待得聲響逐漸平息,香氣也少了幾分刺激,變得柔和,灶屋中隻有柴火燃燒和鍋中咕嚕冒泡的聲音。


    伸手一扇,清風吹散白煙。


    鍋中翻滾的是雪白的兔肉,有的又帶著一點點晚霞似的紅,在濃鮮的湯中起伏,四周的油脂則因為薑絲和青花椒帶著一點青黃,鼻息間聞到的來自薑絲和青花椒的略帶刺激的香氣已經讓林覺感到有幾分熟悉了。


    鍋鏟一撈,邊角鏟起一塊兔肉,嚐了一口,差不多已經是熟悉的味道了。


    林覺十分滿意,又撚一塊給扶搖,遞一塊到燒火的小師妹跟前。


    “嚐嚐味道。”


    “啊?”小師妹抬起頭來,卻是不禁一愣,“不是要等到上了桌,師父開了口才能吃嗎?”


    “隻是嚐嚐味道。”


    “哦……”


    小師妹這才敢伸出手,小心翼翼捏起兔肉而不碰到鍋鏟,放進自己嘴中。


    新挖出的嫩薑仔薑、這個季節是最好的時候,除了薑絲本身的香味,還有一股特有的鮮辣。青花椒略有些麻,比成熟的花椒多一點青澀的香,兔肉則是一點也不柴,入嘴反倒十分軟嫩,早已入了味道。


    小師妹頓時驚訝的睜大眼睛。


    不僅因為這是一種她從未吃過的味道,從未體驗過的味覺類別,還因為在她的印象中,兔肉是很不好吃的,尤其是野兔,幾乎沒有任何味道,沒有任何油水,吃起來幹巴巴的,細嚼還能嚼出肉本身的腥氣,平常雲豹或者四師兄的山中好友也常捕到野兔送來,就是這個味道。


    可這一鍋卻是完全不一樣。


    “怎麽樣?”


    林覺隨口問道。


    “好吃!”


    小師妹眼中的驚訝和憂愁並起。


    “那再嚐一塊。”


    “這樣不好吧師兄?”小師妹很小聲的說道,“要等上桌,要等師父發話。”


    “話是這樣的,不過負責燒火做飯的人總得有些特權,軍中的廚子還總能吃得多些呢。”林覺笑著說道,“何況確實需要多嚐一點味道啊。”


    “……”


    小師妹一愣,沒有聽過這種道理。


    沒上山前,在家中時也沒有這種道理。


    不過還沒想通,肉又遞到了麵前。


    小師妹隻得飽含憂愁的撚起。


    “師兄……”


    “怎麽了?眉頭皺了一天了。”


    “明天就該我煮飯了。”


    “是嗎?”


    “是啊……”


    小師妹憂愁的說道。


    本來吃了六師兄和七師兄煮的飯,她雖然沒什麽廚藝,但也覺得還可以勉強應付。大不了多費點心就是。可是哪曾想到,這個看著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師兄竟藏著這般本領。


    最近幾天,每臨近自己煮飯一天,她就更愁一分。


    “師兄你說,他們吃慣了你煮的飯,再吃我煮的,會不會罵死我。”


    “怎麽會呢?”


    “會很嫌棄!”


    “也不會吧……”


    “……”


    小姑娘臉上憂愁越發濃重。


    “哈哈……”


    林覺不禁笑了兩聲,一邊舀菜,一邊笑道:“你要是擔憂,我先幫你做飯就是。”


    “這怎麽行?”


    小姑娘頓時抬起頭來。


    “怎麽不行?我做飯的時候,伱不也天天來幫我燒火打雜嗎?”林覺說道,“等下個月,我就幫你做飯,你繼續幫我燒火打雜就行了。”


    “這怎麽行……”


    語氣已經弱了許多。


    “我樂在其中呢,沒什麽不行的。何況要是讓你們繼續煮飯,那也太、我也吃不習慣。”林覺這句算是老實話了。


    “真的?”


    “山中太無聊了。”林覺說道,“不過你也得學起來。”


    “我一定努力!”


    小師妹神情一凝,憂愁陰霾一掃而空,眼睛也變得亮了幾分。


    可是隨即而來的,又有幾分疑惑。


    “師兄……”


    “又怎麽了?”


    “你真喜歡做飯?”


    “怎麽?不有趣嗎?而且還有你幫我刷鍋洗碗。”


    “那你說,為什麽你們都有個愛好,像是大師兄就喜歡種地,二師兄就喜歡彈琴,三師兄就喜歡雕刻和釀酒喝酒,四師兄喜歡吹笛子,五師兄喜歡玩泥巴燒瓷器,六師兄就喜歡做木匠,七師兄喜歡釣魚到處玩。”小師妹越說越困惑,“就連你也喜歡做飯了,我怎麽什麽喜好都沒有?”


    林覺一時不禁憐憫的看著她。


    因為你一直在做苦工啊。


    ……


    山中確實清閑,就像三師兄說的,待得修行上了正軌,靈法上沒了疑惑,法術隻需自己練習感悟,也不用每天早晨念經了,便閑得發慌。


    總得找些事情來做。


    去山中修行,練習法術。


    深山美景時常變換。


    溪山作伴,雲月為儔。


    回道觀便練習雕刻,燒火做飯。


    扔進灶裏的木料從最粗糙的圓球,漸漸變得規整,隨即又有了形狀。


    每天的菜式也不一樣。


    有時興起,也搬來酒壇聚飲一餐。


    醒來明月,醉後清風。


    一月又一月。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小師妹的那月完了,輪到大師兄,卻還是林覺做飯,輪到二師兄,還是林覺做飯。


    林覺也一點不在意。


    說來幾個師兄日常都對他們十分照顧,無論是請教也好,幫忙也罷,從不含糊,相比起來,煮幾頓飯而已,隻是小事罷了。


    真如他所說,既為山中生活添些滋味,也權當是一種樂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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