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覺開始跟二師兄學火行法術。


    這是正統的五行法術。


    開始練習服食,學習采擷。


    每次砍柴,便練木遁。


    打水則是更為頻繁——


    平常喝水大多從道觀旁邊的井裏打,可若是願意多走一些路,便可到甘泉溪,這裏的水十分甘甜,夏日來上一口,簡直能消盡暑意。


    遠的則有錦魚溪,水中多雜魚,又有錦魚,捉些魚蝦便是一頓野餐。


    這是喝水的水。


    煉丹也要用水。


    有的是用水調合藥物,有的是用水承載藥性,有的則是取水中靈韻。


    黟山中靈泉靈溪眾多,好比那聖水泉。


    又有弄月潭,潭水盛月華陰精,若煉性陰的丹藥,用它再適合不過,若煉性陽的丹藥,也有用它調合的地方。又有丹霞溪,便與弄月潭相反。還有蓮花峰上的香砂井,承黟山的精華,要向山神恭恭敬敬的求來,又如朱砂峰下朱砂泉,當年那位上古大帝在此煉丹,就從這裏取水。


    魚鱗潭據說曾有龍住,水中有龍氣,迄今仍有山下百姓大旱時來此求雨。


    林覺在丹道上沒有什麽造詣,還在向二師兄學習的階段,連打下手也很勉強,便隻好幫二師兄多跑些腿,幹些打水的雜活。


    倒也看了山上許多風景,認了許多路,吃了不知多少桃李杏兒。


    小師妹則開始早出晚歸。


    這小姑娘的勤奮不亞於他。


    甚至可能還在暗中追趕於他,不肯比他更弱,因此在林覺看不到的地方偷偷用功。


    每天早晨吃了早飯,帶幾個煮熟的雞蛋就會出去,到晚上晚飯前才會回來,中間不見蹤影,一問就是在修路——也果然和林覺料想的差不多,那天那般清秀白淨的小師妹,林覺幾乎再也沒有見過,從此見到的小師妹,都是灰塵版的。


    灰頭土臉之下,卻也別有一番憨態。


    不知不覺,便到七月,流火時節。


    今年最熱的時候,林覺在山上倒也感受到一些炎光,多是在砍柴打水這等下力的活時感受到的,別的時候,尤其是在道觀的時候,青瓦遮陽,坐著不動幾乎感覺不到熱,除非硬要去太陽底下曬。卻沒想到,不覺不覺這夏季就過了,天也開始轉涼了。


    是個早晨。


    幾個臉上塗著油彩、表情關節都很僵硬的木偶端著飯來,是米和一些切碎的不知道是些什麽菜還是草煮的雜粥,裏頭還漂浮著不少蛋花,估摸著是想保證每天的營養供應,於是雜菜的青草味道以外,又多一點雞蛋的腥氣。


    七師兄一邊掐印施法,控製這些木偶走來,一邊還有心思與林覺和小師妹說話:


    “天都峰?當然可以上去。”


    “看著那麽陡!”


    “師妹此言差矣!遠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師妹隻看山的一麵,何況隻是遠看,怎麽能知道它的全貌呢?”七師兄說道,“天都峰有險峻難以攀爬的一麵,卻也有勉強可以上去的一麵,當然,隻是勉強,就看你能不能找得到、有沒有膽量去爬了。”


    “有路嗎?”


    “台階這種路當然是沒有的,除非你願意去修。但是隻要膽子大,找好了路,凡人也可以上得了頂。”


    “在哪裏呢?”


    “你們想去?我今天就可以帶你們去。”


    “今天不行,今天初七,忘機子道爺要考校我們‘呼風’之法。”小師妹嚴肅說道,“吃了早飯,我們就要去仙源觀了。”


    “難怪你穿了幹淨衣服……”


    “對的!”


    木偶開始為眾人盛飯。


    林覺看見七師兄一隻手掐著法印,另一隻手自然垂下,五指不斷點動著,似乎由此控製木偶們的行為。


    法術之道,何等深奧。


    這條路又有多麽漫長。


    林覺不禁思考著。


    這鍋雜粥倒是一如既往的難吃。


    隻能說吊命了。


    唯有小師妹自打當了苦工之後,每天飯量大增,吃了整整三碗。


    吃完早飯,二人便去仙源觀。


    出了道觀是一段林間小路,路麵是踩實又鋪滿落葉的泥土,再往前走,就被險峰奇山阻擋住了。浮丘觀的前輩開辟出了翻山穿石的路,不過這些上山下山的路都很粗糙,走起來危險,雨天更是濕滑,這次再走,最近的山下卻已經有二十來級階梯了。


    隻是這二十來級階梯又有多長?


    若是民房閣樓,興許能上一層,可對於麵前的高山來說,卻隻是爬上了腳背。


    翻上這座山,還要再翻下去。


    過了這座山,還有好幾座。


    林覺不禁瞄向身邊的小師妹。


    今天倒是還好,起碼換了幹淨的道袍,洗了臉和頭,看著隱約有點當初小師妹的樣子,隻是皮膚稍微黑了一點。


    “師兄你看!”小師妹卻一點也不知道他的憂心,反倒指著這二十來級台階,對他得意說道,“這就是我修的路,有了台階,就好走多了!”


    “修得很平整嘛……”


    “那是當然!利在千秋!”


    “嗯……”


    林覺卻在想她要修多久。


    “我法力低微,法術造詣也不深,剛開始來的時候,一天也修不了一級。可昨天時候,我一天都快能修兩級了。”小師妹說道,“師父說了,等我把這條路修到仙源觀,我的‘齏石’就能稱得上小成了。”


    “那‘呼風’呢?”


    “也學會了,我用來吹路上的灰。”


    “師妹要小心啊,懸崖上這麽危險,修路的時候可不要掉下去了。”


    “這怎麽會?”


    踏上石階,兩人腳步都比以前快了很多。


    這有修行的功勞。


    其實單單隻是修行靈法並不會讓人體力充沛、力大無窮,除非能修成仙,否則道行再高也沒用。就如靈法並不能讓伱神通廣大無所不能,隻是給了你一條通往神通廣大無所不能的路,要有任何本事,都要額外修習。靈韻廣泛存於天地,有無數妙用,卻也並不主動顯現。可是修了靈法之後,你再積極鍛煉身體的話,自然會有更好的功效,也能達到更高的成就,這就看自己的選擇了。


    林覺和小師妹成天在這山中跑上跑下,無疑是一種鍛煉。


    到達仙源觀,也隻是輕微喘氣。


    到達那間大殿,忘機子正點了香,嫋嫋青煙剛剛升起,而殿中已經坐著有十幾名小道士了。


    小道士們要麽閉目凝神,要麽抿嘴不言,要麽側身與交好的同門小聲交談,有的心有忐忑,有的頗為期待,有的一片平靜。


    看著好像都在等林覺二人。


    “你們到了?今天倒是來得早。”忘機子坐下來,剛好看向門外。


    其餘小道士們一聽見,原先講話的都安靜下來,原先閉眼的都睜開了眼,回頭看一眼他們,便坐正了。


    似乎不止習慣了等待二人,也習慣了二人一到便開始聽講。


    “見過道爺。”


    小師妹走上前去,放下衣兜。


    取出一些桃李杏梨,放在忘機子麵前。


    “這是浮丘峰上結的野果,很好吃,我們路上看見了,給道爺帶了一些來。”


    “有心了。”


    忘機子也不禁露出笑容。


    兩人這才回來坐下。


    孝敬師長,是理所應當的。


    何況他們還沒給過學費。


    “今日七月初七,是說好的考校你們法術的時候,今早涼快,山上難得出太陽,是個好天氣。美中不足便是有些悶熱,便讓我們吹吹風吧。”


    忘機子悠悠閑閑的說著,在上方立了一塊長寬一尺、厚約三指的木板。


    “貧道前些日子去九龍觀訪友,走時取了一些不值錢的丹藥,倒也沒有大的作用,隻是吃了之後,對體魄有好處。


    “攪亂青煙者,得一粒。


    “將這三支香吹出亮眼紅光,得兩粒。


    “吹倒木板者,得三粒。


    “傳你們‘呼風’已有一月,有多少成就,又下了多少苦工,便在這時拿出來吧。”


    說話間已有不少來自小道士們的目光悄悄投向林覺二人。


    不知忘機子有沒有像雲鶴道人一樣說過類似“不要給我觀丟臉”之類的話,反正小道士們都聽說過浮丘觀有“識人知命”的本領,因此每代選的弟子都是格外有天資的。多是十幾歲的少年,哪那麽容易自認不如人,何況他們之中多有要強的,心中向來不服,早已憋了一口氣。


    小師妹則是不禁麵露忐忑。


    雖說她在五行之上頗有天賦,適合學習天地自然法術,然而這段時間心力幾乎都在‘齏石’上,呼風隻是順帶練習罷了。


    攪動青煙自然沒問題。


    甚至沒練過法術都沒問題,吹一口氣,扇一袖風,如何不能把這青煙攪亂呢?設置這一項隻是給人分發丹丸罷了。


    說白了,都是觀中的弟子們啊。


    吹亮那三支香也沒問題。


    雖說那三支香又粗又大,此時也是白天,可隻要鼓足了氣,湊近一吹,還是能吹亮的。不過若用法術吹到這地步,便也算是法術有所顯現了。


    倒是那木板很厚,正常人哪怕嘴巴湊近了,用力一吹最上沿,也是不易倒的。


    用法術就更不容易了。


    這時已傳來了忘機子的聲音。


    “誰先來?”


    老道人的目光逐一掃過眾人。


    有的目光躲閃,有的麵露猶豫,有的靜心等待,有的決定先觀察一下,或是準備準備,才好與那浮丘觀的二人分個高下。


    林覺卻已經站起來了。


    “道爺,我來。”


    毫不拖拉,隻向忘機子行一禮,隨即運用法力,袖子一扇。


    “嘩啦——”


    外頭雨鈴搖晃出聲響。


    山風頓時湧入,充滿大殿。


    室中青煙瞬間就被攪得消失不見,爐中粗香紅光大盛,白天也看得清清楚楚。


    “嘭!”


    立著的木板結結實實倒下。


    卻遠不止如此。


    殿中神像鬥風咧咧作響,房簷下的掛飾胡亂晃動又碰撞出聲,甚至牆上擺放的雜物也被吹得落下,屋中許多人都睜不開眼。


    仙源觀眾多弟子心中忽然一片通透。


    “等這二人先施法我再施法?


    “等我施了法,便立馬請他們施法?


    “若是勝了,要不要說一句,浮丘觀的弟子也不過如此,這怕會影響到我們兩家的交情吧。


    “若我勝了便安慰他們……


    “……”


    此前心中縱有萬般想法,此時也都消失得一幹二淨,早幾天前就想好的或是早就開始醞釀的、抵到喉嚨口的一些爭鋒比較的話也都吞了下去。


    甚至心中慶幸,幸好這人沒有等待最後、等他們表演完了再出場,如今這樣,倒像是對他們的照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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