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躺在他懷中,抬頭看著他,艷紅的血,不斷沿著唇際滑落,卻綻出了她一生裏最美的笑容,伸手去擦他臉上的淚:“殿下,你哭了?殿下,別哭……能死在你懷裏,我覺得很幸福。這是我一生裏最幸福的日子,殿下,我不後悔今生倔強,沒有嫁給你,但如果有來世,我一定要嫁給你。殿下,來世你娶我,好不好?”


    “好!”他應的很幹脆。


    來世你娶我,好不好?


    好!


    他這一個字落下,她似終於放心滿意,麵上的笑容更燦然奪目了幾分,隨後她的手,從他臉上滑落,無力的垂倒在地。


    她走了,唇際卻含著幸福的笑意,就像是成婚當日的新娘子。


    這個女子,在她一生最美的年華裏綻盡了生命的色彩。隻餘下沒能完成的心願……殿下,來世你娶我,好不好?


    澹臺戟抱著她,用內力上了馬。路上遺落了一地的血跡,全部都是從她身上滴落下來的。他那張美艷無雙的麵上,有淚……看著懷中女子,輕聲開口:“來世我娶你,今生我也娶你,永生永世,你是我唯一的妻!”


    他從未愛過她,她知道,卻甘心為他而死。


    他欠她的,豈是一生就能還完的?


    ……


    漠北王庭,四處張燈結彩,大紅色的紅綢,王宮的高牆,樹木,全部都被艷色裝點。那是喜慶,熱鬧的顏色,可這樣的顏色,卻無法闡述任何人的心情,甚至是與所有人的心情背道而馳。


    十裏錦鋪,百裏紅妝。


    一場花嫁……


    戈塞花,夜間才開,在他們漠北代表——最美的祝福,還有……永不凋零的愛!


    這一日,是整個漠北糙原最低迷的一日,因為攝政王今日大婚。可新娘子,已然香消玉殞。


    澹臺凰站在旁邊,說不清心裏是自責還是後悔,她心中的王嫂。卻因為她要救韋鳳,因為她萬裏而來,就此停留在她最美的年華裏。如果她不來,是不是會不一樣?


    韋鳳在一旁看了許久,咬唇怒喝:“尉遲風,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她沒發出太大的聲音,紅了眼眶卻沒哭。因為今天是他們大喜的日子,誰都不能哭,老人們說在成婚的日子,若是有人哭了,就會不吉利。沒有人比澹臺凰更後悔,也沒有人會比韋鳳更自責!如果不是因為她,他們就不會來漠北。如果不是因為她,澹臺凰就不會為了救她而險些中箭。最終,陳軒畫就不會死!而這一切都是因為尉遲風,因為那個混蛋的男人!


    終有一日,她要親手血刃那個男人!終有一日,她要他付出血的代價!


    那一片長長的紅地毯,這一場澹臺戟心甘情願的婚禮,生前,陳軒畫沒能等到,於是留在了如今。澹臺戟坐在輪椅上,一手抱著她,一手推著輪椅,往喜堂而去。


    這是他要陪她走完的路,所以自己推著輪椅,不需要任何人幫忙。


    陳軒畫靜靜的躺在他胸口,麵上畫著艷麗的妝容,嘴角微微上揚,躺在心愛之人的懷中。她的生命停留在這裏,她的愛情,也定格在這裏。


    為什麽要哭呢,他已經答應了她下一世。


    所以在離開的那一刻,她在笑,比任何時候都要美的笑。


    她是一個笑起來很美的女子,從來都是。如今這般美好,叫人看一眼,就永生不會忘記。


    這一天沒有人哭,卻也沒有人笑得出來。


    拓跋旭沒跟著去馳援,如今看著自己最疼愛的妹妹出事,整個人也似瘋了一般,見著澹臺戟抱著陳軒畫回來的那一剎,就提了長劍,要去找殷嫣歌報仇!最終被人拖住了,好不容易才冷靜下來!


    而衝去找殷嫣歌算帳的獨孤渺,到現下都還沒有回來。


    這一場婚禮,很熱鬧,極致熱鬧,沒有省略任何一道工序。而從此,贇隱部落,在漠北,也徹底的取代了矯暨部落的位置,與王族聯姻,成為最顯赫的部落。


    這是拓跋鄔一生所求,卻並不知這需要用女兒的性命來換。人生從來如此,有得必有失。


    拓跋旭冷靜下來之後,捂著自己的門麵,在山丘上坐了很久。最後他編了一個戈塞花的花環,一路過來,紅著眼眶遞給澹臺凰,開口道:“畫兒很喜歡你,她說……整個糙原,你是唯一希望她嫁給殿下的姑娘,她願意一生和你做朋友,你也是她心中唯一的朋友。這花環,就由你幫她戴上吧!”


    她願意一生和她做朋友,那時候她知不知道,自己會害死她呢?


    澹臺凰拿著那花環,隻感覺千斤重,不能動彈。最終拓跋旭紅著眼眶,低啞著聲音道:“殺死她的不是你,是殷嫣歌!”


    殺死她的不是自己,是殷嫣歌,甚至是慕容馥。可是她真的可以這麽想嗎?


    她抬起頭,但見拓跋鄔一臉疲憊,整個人仿佛蒼老了幾十歲,竟也對著她點點頭。他們悲傷,卻並不會失去理智,去尋找那些造成巧合的根源,那是愛鑽牛角尖的人,才會做的蠢事。


    他隻知道,他親眼看見自己的女兒被殷程she殺!其他的,沒有那麽多。


    因為其他的,都是畫兒心甘情願。


    澹臺凰在拓跋鄔的眼神之下,上前去,腳步沉重像是灌了鉛,她一步一步走到陳軒畫麵前,將花環戴在她頭頂,隨後看著她笑了笑,有些失神地道:“王兄,王嫂真美!”


    容貌之美,笑容之美。


    如飛蛾撲火一般的愛情,更美。那愛情之火永遠不會熄滅,它會持續燃燒,燃燒很久很久。


    澹臺戟笑笑,點頭:“的確很美。”


    婚禮的工序,沒有少一道。能做到十分完滿的,便都已經生生被做到二十分。


    那天晚上,澹臺戟抱著陳軒畫看星星,抱著她策馬,抱著她做了很多……拓跋旭說她小時候,最想和心愛的人一起做的事。


    他沒能在她活著的時候給的幸福,便唯有,在如今給她圓滿。


    ……


    第二日,漠北王族的人,還有各大部落的,都在河邊。


    河岸之畔,木筏上鋪滿了鮮花,陳軒畫著了一身艷紅的喜袍,頭頂插著象徵著攝政王妃身份的七尾金鳳釵,淺淺的笑著,安靜的躺在上麵。


    拓跋旭說:“畫兒從小時候,就說過,如果她有一天死了,希望能夠逐水漂流。”


    拓跋旭還說:“小時候畫兒問爹爹,母親什麽時候會回來。爹爹說來世母親還是會和他在一起,再生下我們的,畫兒那時候說,來世是用來騙人的,小孩子都不相信!”


    這話一出,坐在岸邊的澹臺戟,微微顫了一下。修長的手,緊緊握住輪椅的扶手,直至按出了指痕。


    澹臺凰亦紅了眼眶,那個姑娘知道來世是用來騙人的,卻還是要王兄許她來世。即便知道來世虛無縹緲,卻還是……


    木筏飄遠,澹臺戟優雅華麗的聲線帶著暗啞,看著那木筏,低低道:“王妃,本王會為你報仇!”


    王妃!


    “殷嫣歌我親自殺!”澹臺凰咬唇開口。若非是韋鳳犯錯,若非他們來,若非為了救她,陳軒畫就不會死。她必須為陳軒畫的死負責任,沒辦法賠一條命給她,至少也要親自為她報仇!


    澹臺戟點頭:“好!”


    他一襲艷紅色的喜袍,沒有太多複雜的紋飾,襯著那一張美艷無雙的臉,卻是動人心魄的美艷。妖媚的桃花眸看著那一汪碧水,掃向湖水之畔,看著那個深愛他的姑娘,一點一點離開他的視線。


    她走了,不再有人如她一樣愛他。


    她走了,去到一個沒有他的世界,那世界裏他不會再拒絕她,她會快樂吧?


    夜幕臨近,夕陽褪去,所有人退下,唯獨留下澹臺凰和澹臺戟站在岸邊。就像是一場噩夢,來得那麽快,走得那麽快,似乎什麽都沒帶走,可再回頭的時候,卻發現身邊少了一個人。


    極目望去,在哪裏都能看見她的音容笑貌,卻再也無法觸摸她的溫度。


    澹臺戟一直沒動,靜靜的坐在河邊,那雙眼看得很遠,靜謐的月光,灑到他的身上,他伸出手,接住那月光,輕輕笑道:“我和她都是追夢人,都各自看著前方的夢幻,在生命的長河裏沉浮。那夢想有多虛幻,我們的追逐,就會有多堅決。夢……是永遠不會放棄的,就算死,也是不會後悔的!”


    就如同,倘若陳軒畫沒有為自己擋下那箭,最終為凰兒死的是他,他不會後悔。


    所以他知道,那個深愛他的姑娘,也不會後悔。


    “澹臺戟,戟,是一種武器,倘若使用得好,便會所向披靡!這是父王給予我的厚望,但如今,我心中的稜角已經被磨平!凰兒你懂嗎?我累了,一生裏從未覺得如此疲累!”他偏頭,看向她,也看著他的一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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