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笑沾著淚珠的睫毛不停顫抖著, 像初生的鳥兒稚嫩的羽翼, “為什麽我們就不能好好在一起呢?這些天我們不是很開心嗎?父皇那麽喜歡你,也許他生一陣子氣就不會反對了……”


    嚴謙望著她像迷途的羊羔一般驚惶無助的神色, 胸臆處傳來陣陣窒息的疼痛。他隻想放在心尖上疼著護著的姑娘,怎麽就被他變成了這般模樣?


    他把臉埋進她頸窩,喉嚨裏低低地發出一聲悲鳴,像是瀕死時絕望的野獸。


    兩人無言相擁良久,嚴謙啞著聲音在她耳邊道:“公主能否當作從未認識我?”


    說出這句話那一刻,心中有一塊地方被硬生生、血淋淋地挖去。嚴謙狠狠閉了閉眼, 腦中驀然浮現出一月前兩人初識的那一幕。威遠侯府有些昏暗的屋子裏,明豔的少女掀開簾子,俏生生地立在門邊, 溫暖的光暈縈繞在她身旁。


    或許從那時起,一切就都錯了。


    聞人笑濕漉漉的桃花眼露出幾分疲憊,漸漸失了些許焦距, “我,我能做到嗎?”


    嚴謙握住她的肩膀,咬牙道:“忘不了也要忘。”


    想起趕往皇宮的路上,她靠在他懷裏說“我怕”的模樣,嚴謙的決心從未如此刻這般堅定。他不能讓她本該無憂順遂的一生因他而徒增艱險, 不能讓她再露出緊張忐忑的神情,更不能讓她陪他麵對前路上未知的難題。


    “我知道了。”


    聞人笑抿唇笑了笑,轉身走回公主府,步伐驕傲而優雅, 清瘦的背影竟看不出一絲失魂落魄的模樣。隻是在轉身的一瞬間,淚珠終於滾滾而下。


    她都快用盡了一身叛逆和勇氣,卻還是不能讓他勇敢地握住她的手。


    不再見麵的日子簡單又平靜,像晾涼的白開水一般無味,卻仍在一天一天過下去。


    聞人笑倒是有些後悔,早知如此她還不如回太學去,至少有些事情可忙,不必在府中無所事事。


    她試著給自己找了些事情做,可不論是彈琴還是書畫,這些曾經總能讓她身心平和的事物,如今卻隻讓她意識到自己心中的躁意。她自知這種時候無法強求,便放下筆和琴,走到花園裏,時常望著還未長出新芽的樹木和還未吐苞的花枝,一出神便是幾個時辰。


    公主府一眾宮人看在眼裏,便想著各種方法討她開心。聞人笑給麵子地笑了笑,眼中卻並無多少笑意。


    這日,西西不知從何處跑進來,扒著她的膝頭搖尾巴撒嬌。


    “西西,”這個年月的小狗長得快極了,聞人笑把它抱起來,發現真是重了不少。她用臉蛋蹭蹭西西溫熱的身子,“怎麽了?”


    西西哼哼唧唧地叫了幾聲,慢慢邁開步子朝門外走,走一兩步便回頭看看她,毛絨絨的尾巴搖得起勁。


    聞人笑在西西身旁蹲下,摸摸它頭頂的灰毛,“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很難過?”


    西西耳朵動了動,似懂非懂地歪了歪腦袋,一幅憨態可掬的樣子。


    “走吧,”她站起身,“我們去花園。”


    花園裏,西西撒著四隻短粗腿跑來跑去,時不時給公主叼來一些奇怪的東西,搖頭晃腦地放到她麵前。有時是草叢裏好不容易發現的一朵蔫蔫的小野花,有時是形狀各異的小石頭。


    聞人笑親了親它毛絨絨的狗頭,“謝謝西西,我真喜歡。”


    西西一聽更加賣力,將各種寶貝擺了一路。


    她跟在西西身後,含笑望著前麵忙活的灰色小身影,也不知走了多久,突然微微蹙眉,抬眸打量一下周圍景象。


    不知不覺中她竟又走到了月亮門邊。


    這裏發生過的回憶像潮水般湧來,聞人笑扶了扶額,有些無力招架。忽然她指尖微頓,似有所感,轉頭一看,就見月亮門的另一邊,嚴謙負手而立,沉默地看著她。


    “你……”她咬了咬唇,紅潤的唇泛出一絲白。他不是都不要她了嗎,還站在這裏做什麽呢?


    熟悉的酸痛在心裏蔓延開來,她揚了揚精致的下巴,轉身離開,披散的長發在空中劃出優美的弧度。她發現自己竟還是沒出息地對嚴謙心生留戀,仿佛隻要多看一眼他孤寂落寞的身影,就會忍不住上前和他說話,甚至抱抱他。


    一步,兩步,她的心一點點沉下。嚴謙沒有出聲喚她,讓她心中那些不知從何而起的緊張和期待,此時顯得有些可笑。


    木屐踏在青石板上一聲聲地響,她心裏愈發空蕩蕩。她的大英雄就這麽……沒了,和她沒關係了,真是好不甘心啊。


    在她身後,嚴謙目送她離去,指尖微微顫抖,咬牙克製著眨眼的本能,貪婪、絕望又悲涼。


    聞人笑仰了仰頭,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


    最後一次,真的是最後一次。


    美麗的少女微垂著眸,挺直的腰身和脖頸優雅得像隻天鵝,轉身朝嚴謙走去,一步步都踏在了他的心上。他驟然握緊了拳,漆黑的眼眸露出幾分驚惶,狠狠壓住了那一絲若隱若現的期盼。


    她走到他麵前,抬眸看他,嘴唇動了動,一時卻不知要說什麽。


    嚴謙望進那雙熟悉的桃花眼,似乎比從前黯淡了些,卻又隱隱燃燒著孤注一擲的火焰,看向他的目光竟如同抱緊茫茫大海中的一塊浮木。


    他下意識後退一步,眼中滿是難以置信。她怎會……他哪裏值得她如此?


    見他這般反應,聞人笑還沒來得及開口,一顆心就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用盡全力才鼓起的勇氣“噗呲”一聲漏了個幹淨。她抿了抿唇,扯出個笑容:“我,本宮不是來找你的。隻是想起……還未向荀掌櫃道謝,可否勞煩將軍帶路一程?”


    嚴謙狠狠閉了閉眼,“是,臣遵命。”


    屋中彌散著淡淡的安息香,周遭擺設不算極為名貴,卻極為整潔,也能看出布置得很是精心。


    聞人笑輕輕吸了吸氣,讓心裏紛紛雜雜的情緒安靜下來。她抬眸看了眼垂首立著的荀掌櫃,感覺有些喧賓奪主的過意不去,“荀掌櫃別站著了,坐吧。”


    “是,”荀掌櫃在她麵前坐下,抬手給她斟了杯茶,不算白皙的手因為常年下廚顯得有些粗糙,卻洗得很是幹淨,指甲也修剪得極為整齊,“公主尋草民有事?”


    “唔,”聞人笑捧起茶杯,垂眸看著氤氳的水霧。


    她本來沒想著來找荀掌櫃,不過是在嚴謙麵前逞強找了個借口罷了。不過既然來了,她倒也想與他說幾句話,“倒也沒什麽事,隻是想跟你道聲謝罷了,你這次大概是幫了大忙。我這來得急,也沒帶什麽禮物。”


    荀掌櫃輕笑一聲:“哪裏當得起您一句謝,您若肯賞臉,以後多來小店吃幾次包子就好了。”


    “會的,”聞人笑應了聲,語帶關切地詢問道,“荀掌櫃在這侯府過得如何?”


    “自然是好極了,”荀掌櫃含笑道,“若非托您與侯爺的福,草民這輩子哪有機會踏進這侯府呢?”


    聞人笑打量他幾眼,見他眉眼間並無絲毫豔羨之意,便也明白他說的是好聽的場麵話,當下心裏有些過意不去。荀掌櫃為父皇出了力,反而卻沒了自由,待在這侯府裏也沒處可走動,其實是好聽些的軟禁了。


    “荀掌櫃是否擔心店裏?本宮可以讓人幫你帶個話交代幾句什麽的。”


    “不必了,草民相信店裏的夥計。”荀掌櫃笑了笑,溫和地擺擺手。


    聞人笑“嗯”了聲,“荀掌櫃有什麽別的要求嗎?本宮盡量為你想想辦法。”


    荀掌櫃眼睛一亮,“草民想做包子。”他說著露出個不好意思的笑,“草民這麽些年習慣了,幾天不做就手癢。”


    “這個簡單啊。”聞人笑歪著頭看他,有些好奇,“你怎麽不跟嚴……侯爺說呢?”


    “這,草民哪裏敢啊。”


    聞人笑站起身理了理衣袖,“走,跟我回公主府。”


    荀掌櫃為難道:“草民不能出這侯府。”


    聞人笑的聲音忽然低了些,垂眸道:“不用出府。”


    荀掌櫃愣了愣,不明白什麽意思,見她往外走,還是抬腿跟上。


    兩人出了小院的門,見到門外景象皆是腳步一頓。


    嚴謙倚牆而站,沉默地守著院門,見兩人並肩出來,一言不發,轉身離去。


    “侯爺這……”荀掌櫃目光微動,眼中露出一抹深意。


    公主府的廚房。


    荀掌櫃雙眼放光地踱來踱去,時不時伸手摸摸某樣精致的廚具,口中嘖嘖稱奇道,“公主,您這府裏的廚房怕是比草民的整間龍鳳樓都大了,而且還裝飾得這樣好。”


    想起路上碰到的宮人誠惶誠恐地說著“公主怎能來後廚這般粗陋之地”的模樣,荀掌櫃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聞人笑也沒來過廚房幾次,仔細打量了幾眼,笑道:“你若是願意搬店或者擴建,以龍鳳樓的招牌,怕是早就做大了百倍十倍。”


    荀掌櫃輕笑不語。


    優質精細的麵粉盛在一隻銀質大盆裏,一片潔白細膩。新鮮采摘的蔬菜鮮嫩碧綠,青翠欲滴,清洗幹淨後還沾著些晶瑩的水珠。肉類和其他配菜均是質量上佳,裝在名貴的容器裏,各種各樣應有盡有,分門別類地整齊碼放在潔白的大理石案台上。


    “嘖,”荀掌櫃下了十幾年廚房,也鮮少見過這樣周到又奢華的架勢,當即便覺得機會難得,幹勁十足地開始洗手。


    聞人笑本來打算回去,突然有了些興趣,想看看包子是怎麽做的。


    荀掌櫃倒也不覺得不自在,笑眯眯問道:“公主可想來試試做包子?”


    “誒,”聞人笑愣了愣,“我可以嗎?”


    “來吧公主,”荀掌櫃替她打好洗手的水,“下廚也是一種很愉快的體驗呢。”


    聞人笑猶豫片刻,還是慢慢走了過去。


    荀掌櫃知道小姑娘大概不喜歡碰生肉,便讓公主試著和麵。


    他往麵盆裏加了些水,又撒了些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的粉末,順著指尖滑下,均勻地分散在麵粉表麵,竟無一處多了也無一處少了。聞人笑在一旁看著,心裏有些佩服。


    “好了,”荀掌櫃伸手揉了幾下,盆裏的麵粉便成了一個麵團,“公主來試試。”


    “這個要怎麽揉啊?”


    聞人笑小心翼翼地伸出一隻手指戳了戳那個麵團,觸感柔軟卻不軟綿,很是有彈性,仿佛已經能預見到做成包子皮後的筋道。


    荀掌櫃對自己的麵團很有信心,含笑鼓勵道:“公主隨意。”然後便走到一邊剁起肉餡。


    “喔,”聞人笑看著麵前任她施為的麵團,不由起了幾分玩心。先是老老實實地揉了揉,覺得不盡興又握拳錘了幾下,甚至拿在手中惡狠狠地擰了擰。這般淩虐了它一番,她竟覺得這幾天一直難過的心情似乎好了幾分。


    荀掌櫃剁著肉餡,時不時看她兩眼,見她這般不由搖頭失笑。


    “我覺得差不多了。”過了一陣子,聞人笑玩夠了,也覺得麵團手感很不錯,便問荀掌櫃,“這樣可以了嗎?”


    “我看看,”荀掌櫃剛好剁完肉餡,擦擦手走過來,在麵團上揉了兩把,麵露微笑,“公主很有天賦。”


    聽見自己的作品被誇獎了,聞人笑清澈的桃花眼亮了亮:“真的嗎?”


    “是的,”荀掌櫃伸手揉著麵團,作最後的完善,一邊溫聲道,“公主可知道,和麵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咦?”


    荀掌櫃笑了笑,麵色微深:“用力太輕,便會難以下咽;用力太重,便會容易破裂。甚至有時候,即使和麵的力道恰到好處,結果也可能不盡如人意。”


    聞人笑乖乖站在一旁看他示範,聞言歪了歪腦袋,有些疑惑:“為何會如此?”


    “嗯……怎麽說呢,”荀掌櫃微微蹙眉,思索著措辭,“有時候和麵的人做的並沒有錯,他想把麵和成最好,可那卻不是……卻不是這個麵團想要的。”


    這話聽著有些奇怪,聞人笑不由怔了怔,可琢磨了片刻之後,她眨了眨眼,露出一抹深思。


    “那怎麽樣才能把麵和好呢?”


    “公主,”荀掌櫃微微正色道,“沒有人是一生下來就會和麵的,總要自己慢慢摸索。不過好在,把麵和壞了總還能夠補救。”


    他舀了瓢水澆在麵團上,伸手揉了揉,麵團頓時看上去有些稀鬆軟爛。


    “水多了,不過沒關係。”


    又取了些麵粉和進來,沒過多久,麵團又變得鬆軟結實適中,恰到好處的樣子。


    聞人笑目光微凝,落在麵團上,沉默地不知想著什麽。


    “對了,如果一時和不好麵也千萬不能放棄呀,不然就吃不到好吃的包子了。”


    麵被和好了以後,聞人笑也沒什麽能做的,便站在一旁看荀掌櫃做包子,一道道工序賞心悅目,嫻熟自如,仿佛已經融進血液,成了某種本能。


    “荀掌櫃,你一直這麽喜歡做包子嗎?”


    荀掌櫃手上動作頓了頓,抿起唇,似是想起了什麽事,眼中笑意散去幾分,“並不是的。”


    聞人笑聽了有些意外,“這樣嗎?”


    “做包子啊,聽上去一點都不厲害,誰會喜歡呢?”荀掌櫃搖頭笑了笑,“尤其是當你從小就知道,自己生下來就是為了做一輩子的包子。”


    聽了這句話,聞人笑心中一角莫名有些觸動,泛起些酸酸的感覺。


    “龍鳳樓雖然招牌響,名字也好聽,說到底不過是個包子店,說出去多沒麵子,”荀掌櫃自嘲道,“草民小時候的夢想不是繼承龍鳳樓,而是自己做生意,最好能成個雄霸一條街的富商。”


    “你現在肯定也是整條街最富的了。”聞人笑打趣了句。


    荀掌櫃“嗯”了聲,露出些回憶的神色,又接著說道:“草民年輕的時候,也做過好些錯事,讓爹娘傷心得很。”


    聞人笑輕聲問了句:“你後悔嗎?”


    荀掌櫃沉默片刻,麵色釋然道:“都過去那麽久了,哪還說得上什麽後不後悔呢?畢竟啊,人不癡狂枉少年,不是麽。”


    “人不癡狂枉少年……”聞人笑口中喃喃念著這句話,思緒不知飄往了何處,目光又有些出神的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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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半晌,聞人笑才又道:“那你後來為什麽又喜歡做包子了呢?為什麽又開始認真打理龍鳳樓了?”


    荀掌櫃停下手中動作,目光顯得有些悠遠,“以為自己能輕易放手,是因為之前從未想過會失去。”


    京城裏知道龍鳳樓的人很多,常去的顧客也很多,可或許已經沒有人記得,許多年前,龍鳳樓這塊百年老招牌,也有過那樣岌岌可危、搖搖欲墜的時候。


    聞人笑此時並不了解龍鳳樓的曆史,也無法感同身受荀掌櫃的慨歎。荀掌櫃的話徹底奪走了她的注意力。


    以為自己能輕易放手,是因為之前從未想過會失去。


    在心裏一字一句地琢磨著這句話,聞人笑美麗的桃花眼一點一點亮了起來,沒過多久,竟恢複了往日的熠熠神采。


    “荀掌櫃,謝謝你。”


    少女明豔的麵容透著自信的光彩,驕傲得如同一隻小孔雀。


    荀掌櫃微微笑了下,給了她個鼓勵的目光。這麽聰明的公主,一定不會讓他失望的。


    一個時辰後。


    “嘶,燙!”聞人笑迫不及待地夾起一隻剛出爐的包子咬了一口。雖然口中被燙的有些疼,包子鮮美的味道還是瞬間就征服了她的味蕾,“好好吃!”


    荀掌櫃既是擔心又是哭笑不得,急忙給她倒了杯涼水。


    聞人笑這回吸取了教訓,待包子晾涼了一點才吃,口中發出滿足的喟歎:“荀掌櫃,你能不能留在我這公主府啊。”


    “草民真是受寵若驚,”荀掌櫃知道她不是認真的,便也一點都不緊張地笑道。


    其實聞人笑心裏還真的蠻想每天都能吃到荀掌櫃做的包子,不甘心地嘟了嘟唇,麵色有些訕訕。


    她還是第一次在廚房裏進食,倒也覺得很是新奇,吃得蠻香。


    忽然想起什麽,聞人笑停下手中動作,喚來幾名宮女,吩咐道:“將包子都分下去,宮女、內侍、侍衛、琴師、戲班,盡量都要分到,而且要在包子涼之前分好。嗯……還有本宮的西西,讓它也嚐嚐。”


    荀掌櫃在一旁微微笑了下,想著公主府的下人必定是極其敬愛她的。他知道包子必是不夠,便又默默走去將幾隻蒸籠放進爐子。


    次日,鎮遠侯府。


    “你盯的那琴師可有何異動?”


    嚴謙漆黑的目光落在呼嚕嚕吃粥的哈哈身上,聲音有些低啞,似是一夜未眠。


    又到了一周一度回府與將軍報備的日子,江風微擰著眉,麵上露出幾分迷惑和猶疑:“屬下覺得有些奇怪,那琴師竟然並無什麽異常的舉動。每日便是在屋中練琴寫曲,與府中其他人既不走近,也不發生爭執。”


    江風想了想,補充道:“正月二十七那天,他以給母親掃墓的由頭出了府。屬下帶人一路跟隨,竟也沒發現什麽可疑的情況。那琴師隻在途中一家小雜貨鋪買了些糕點食品,從墓地的墓碑看來,他娘應該確有其人,甚至他掃墓時麵色悲痛,屬下瞧著也不像裝的。”


    難道真是他們想錯了?這人真不是西瑱皇子?這也老實得有點過分吧。


    想起那心懷叵測的琴師仍是埋在公主府的一顆毒瘤,而他卻已沒有了名正言順插手的資格,嚴謙眸光陰狠,聲音冷沉:“沒有別的了?”


    江風擰眉仔細思索,突然眼睛一亮:“對了!公主府昨日發生了一件奇事。“


    “說。”


    “廚房突然給我們分了一種特別好吃的包子,那叫一個好吃啊,一口咬下去差點把舌頭都吞了,”說著江風壓低了聲音,麵色神秘道,“有傳言說,包子是公主親手和一位神廚一起做的。”


    聽了這話,嚴謙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眼睜睜看著公主和別人並肩從他麵前離去,一個眼神都未施舍給他,他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呢?龍鳳樓的包子,寥寥幾日前還是他與公主甜蜜的回憶。


    “回去吧,保護好公主。”


    江風應了聲,行過禮告退。


    走在回公主府的路上,江風沉著臉凝神思索。將軍與公主究竟發生了何事?公主好幾日未過府找將軍,而將軍……似是變回了從前陰冷毫無感情的模樣,甚至更添了幾分孤寂。他不願用那個詞形容,可將軍的確就像……行屍走肉。


    正當他冥思苦想之時,一陣輕悠悅耳的琴聲飄進他耳廓。


    江風下意識循聲抬頭向高處望去,一看之下不由大驚失色。


    摘星閣的高台上,一男一女並肩而坐,撫琴相合。從這個距離,難以將兩人的麵容看得十分清晰,卻隱約能認出精致的輪廓,足以分辨出他們的身份。


    樂海和公主。


    二人皆是一身白衣,高處的風吹滿他們的寬袖,飄逸的帶袍在風中獵獵飛舞,配著和諧到融為一體的琴聲,像是一對就要乘風歸去的神仙眷侶。


    江風難以置信地閉了閉眼,複又睜開,一時間整個人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他隻是回了侯府,樂海怎就……怎就得到了機會與公主獨處?


    焦急的感覺灼燒著江風的心,既擔心樂海對公主不利,又擔心公主與將軍……摘星閣上的那兩人實在太相配了,看到這一幕的衝擊力讓江風無法冷靜。他咬了咬牙,抬腿用上輕功往侯府飛奔。


    他要去提醒將軍把公主搶回來。


    摘星閣上。


    聞人笑挑指收起最後一個音,朝樂海笑了笑:“這曲子如此改改,分為兩個聲部來處理,效果比想象中更好。”


    樂海認同地頷首,清俊的麵容帶了些笑意,伸手拿起曲譜,修長的指尖輕點在某個段落,“這部分是否略微單薄了些,或許再加些琶音會很不錯?”


    “咦,是嗎,”聞人笑湊過來看兩眼曲譜,伸手在琴上撥了一下這段,隨即雙眸亮晶晶地道:“真的啊。”


    她取了筆,在曲譜上略微改動,樂海時不時指點一兩處,皆是效果直白又華麗的建議。


    聞人笑拿著改動過的曲譜,心中有些歎服。琴之一道,她演奏技藝略勝一籌,創作改編的能力卻不如樂海。雖然現在看來,後者擅長的並不那麽被世人重視,她卻知道樂理之術乃是琴藝之本。


    雖說她今日喚他來摘星閣合奏,心中存了些不可為外人道的念頭,想著借樂海刺激嚴謙來找她,可如今看來,也算是為自己覓得了個知音。與樂海合奏是件非常愉快的事,他雖技藝稍遜,卻懂得照顧她的琴音,如同脈脈的流水一般溫和而包容。


    摘星閣下,某個陰暗不起眼的角落,嚴謙早已佇立良久。高處的景象看得他眼睛疼,心也疼,卻還是一動不動地站著,甚至眼睛都不眨,死死盯著公主和樂海的一舉一動,看他們時而默契對視一笑,時而湊在一起將曲譜塗塗寫寫。


    他就這樣,從正午站到日落,直到金紅色的夕陽給高處的兩人鍍上暖光,他竟覺得有些站不穩身子,無力地靠在身後的樹上,以手掩麵,眼裏滿是絕望,喉嚨裏發出低低的笑聲。這是他第一次主動跨過月亮門,進入她的公主府,沒想到竟是為了看公主與別人琴瑟和鳴。


    好痛。手臂被利刃砍下的那一瞬都不及此刻萬分之一的痛,痛到他眼眶酸澀幹疼卻流不出一滴淚。


    不管那樂海是皇子還是琴師,公主與其待在一起必定是極開心的吧,而不是像與他這個粗人相處一般沉悶無趣。那兩人一抬手一拂袖之間,流轉的默契讓嚴謙嫉妒得發狂,狠狠咬著牙,猩紅了雙眼。


    日子如流水般過去,不用去太學的清閑公主每天都召樂海相伴。看著樂海眼中的欣喜,和唇邊一日比一日更深刻的笑意,聞人笑在心裏愧疚地歎了口氣。


    這都六天了,不能一直這樣下去。明明阿鴛說嚴將軍日日下朝都來,就自虐般地站在某個她看不見的地方望著她和樂海,一站就是一下午。可他怎麽就是一點動靜都沒有呢?總不能是真的不在意她吧。


    次日一早,聞人笑坐在梳妝鏡前,輕聲對玉羅吩咐了幾句話。


    “我們要勞煩江侍衛一件事……”


    “公主……”玉羅纖長的睫毛輕輕抖動著,嘴唇也顫抖著說不出話。她真的想不到,公主為了一個情字,竟會是這般大膽又偏執的模樣。


    聞人笑一雙桃花眼裏的光亮得有些嚇人,雙手輕輕撫上自己胸口。這顆心就是她的賭注,若是要不回就願賭服輸。


    她要相信,他不會讓她輸。


    深夜,潔白的月光斜斜地灑進窗欞,又頑強地穿過層層薄紗,來到熟睡的少女的臉上,送給她似仙似妖的美麗。


    聞人笑睫毛輕顫,緩緩醒轉。她睜著霧蒙蒙的眸子,無意識地對上一雙漆黑狹長的眼,眼底燃燒著怒意和別的什麽,灼熱得要將她燒穿。一道高大的身影立在床邊,幾乎融進昏暗的夜色,看著很是陰森可怖。


    可這一刻,聞人笑在心裏笑出了淚花。感謝上天,她贏了。


    意識早已清醒,她還是做出一幅迷糊的樣子,揉了揉眼睛道:“誰啊?”


    “你覺得呢?”


    那人影幽幽出聲,掀開紗幔,彎腰湊近她,“聽說你要和那個琴師私奔。”


    ******************************修文減少了一些無用情節,晉江不允許章節字數減少,用星號代替,抱歉************************************


    作者有話要說:  我真的寫到7000了!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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