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口的禿草皮上站了大約兩百人。小碴背對大門站著,而瑟連背對群眾和笑紋姊妹站著,兩人彼此對峙。


    璽克小跑步到小碴旁邊,緊張的看著。


    瑟連兩手叉腰說:前此允諾鄉人十載拆遷,若此即應成彼所言!


    小碴手叉胸前說:政令應時而立,何況適期已遠!


    璽克不過就是晚點到罷了,這兩個人的對談已經演化到不像這個時代的語言了。所有抗議人士都一臉茫然。


    食言而肥,此豈權重之士應為?


    即以騎士之位,吾亦不受汝此等侮辱!


    璽克插嘴說:大家都聽不懂了,可以說得簡單一點嗎?


    瑟連說:我說的是事實,要我收回這句話,就跟我決鬥!


    璽克插嘴的時機太糟了。瑟連把決鬥宣言的白話版說了出來,抗議群眾頓時回神,歡呼起來。


    瑟連大喊:槍、劍、巨斧,武器隨你挑!


    很好!我接受你的挑戰!小碴壓眉瞪眼,往前跨了一步。璽克馬上抓住他的領口後麵把他往後拉到大門附近,然後拉著小碴轉身,兩人背對群眾。


    璽克用手臂勾住小碴的脖子,低聲說。你腦子有問題啊?他是聖騎士耶!連我都不想跟他打,跟他單挑根本是找死!


    我的腦子很正常,不用你擔心。我早就想宰了他了。小碴每個字都用力吐氣,加強語氣。


    啊?


    看到他我就有種同類相斥的感覺,你能理解嗎?那種眼前的家夥跟自己形象重迭,就會想宰了他的感覺!


    璽克疑惑的搖頭:我沒那麽容易遇到同類,不能理解。總之你去取消決鬥,法師打不過那家夥!


    我不是法師。小碴眉頭皺起,突然說。


    啊?幽靈就更不能――聖騎士專砍妖、魔、鬼、怪四大類存在以及璽克。


    我不是幽靈。小碴定定的看著璽克,露出苦笑:我不是那種東西。


    總之你不是人吧?


    連你也說我不是人?小碴眼睛轉了一圈:是滿多人說我不是人、沒心肝,但我沒想到連在這裏也會聽到這種說法。我什麽時候陷害過你了?不,還是別告訴我好了,我不想晚上因為良心不安失眠,還是你知道就好。


    璽克皺眉沉默了兩秒,說:你到底是什麽?


    如果你不是在問人類是什麽樣的存在?這種大哉問的話,我可以回答你:我的本科係是法律,從業是律師,不是法師。


    璽克再次沉默,這次過了五秒才開口:可是你在第四焚化爐工作。這裏是法師單位,工作人員按理來說都是法師。


    我找到法律漏洞了。小碴眨眨眼,順帶提醒璽克他真正的專業是什麽。


    你穿著法師袍。


    那是我爸的,他是法師。法師袍的款式向來不太變化。不同於騎士服有法律規定不準非騎士穿著,法師袍隻是一種象征,跟醫師袍一樣可能被挪用到奇怪的地方。


    璽克揉自己的臉,他的確沒看過小碴施法,不過!


    律師也打不過聖騎士啊!璽克低吼。律師除了嘴以外,感覺上更沒戰鬥力,難不成要用六法全書砸死對方嗎?


    放心。我媽是騎士,我從小跟她決鬥到大。小碴扳開璽克的手臂,轉身對瑟連宣布:武器我選分解工具組!時間約定在一個小時後,就在這裏!


    說完,他拖著璽克回分解室去拿家夥。璽克覺得小碴要是繼續這樣抓著他的領口拖他走,他的衣服總有一天會裂成兩半。


    分解室是分解員的地盤,他們在這裏最自在。凶器都在手邊,沒有騷靈和鄉民,小碴一麵哼歌一麵給煉鋸上油。


    璽克整理他那一套工具,準備等一下給瑟連用。


    決鬥是本國相當古老的民間傳統,還有無數種方言稱呼這種行為,從粗俗到高尚的用法都有。法律並不承認決鬥的正當性,決鬥中的傷亡依然要受到法律製裁,但男人決鬥往往一激動就不知道何時該停手,雖然決鬥者的共識是打到一方投降就夠了,鬧出人命的情況仍然時有所聞。


    璽克實在很擔心小碴會被瑟連一刀兩斷,擔心到想在工具組上動手腳。但他又擔心小碴老爸是法師老媽是騎士,武藝如何他不清楚,萬一動了手腳變成瑟連被一刀兩斷,那也不妙。他想想還是多帶幾塊肉在場邊等,要是有人肚破腸流他可以馬上施法救治,雖然很浪費食材但也沒辦法。


    他蹲在分類箱旁邊,重新疏通油壓剪的管線,分類箱裏的騷靈找他聊天:你怎麽苦著一張臉啊?


    如果你跟我一樣,住的地方要沒了,兩個認識的人還打算宰了對方,你看起來也不會快樂到哪去。璽克邊說邊檢查螺絲。他平常就很重視整備,其實沒什麽好整理的。


    有個人可以阻止這件事,在這裏他辦得到。當然了,哎呀,我們是不會讓他阻止我們拆你家的,但是隻是互宰那件事的話,他肯定能幫上忙。


    誰?璽克忍不住追問。他現在是病急亂投醫了。


    焚化爐之核,此地最初的守護者。


    璽克放下手中的油壓剪。小碴是人不是鬼,不會是焚化爐之核。怪頭小偷曾經幫著女王偷璽克的祭刀,是女王的魁儡,所以也不會是焚化爐之核。那誰才是焚化爐之核?誰是那個多出來的員工?


    璽克想了一陣子,走出分解室,把門關好,然後對著空無一人的走廊輕聲問:老先生,你在嗎?


    空氣中出現一點一點的閃光,像是微小的煙花。光點消失又出現,越來越頻繁,勾勒出一個人的剪影。光點密集到看不見後麵的景色時,就聚在一起形成實體。樹精老人出現在璽克麵前。這肯定不是傳送門的效果。


    你似乎明白了一些真相。樹精老人朝璽克走了一步。他抖了一下還有部分是光點的袖子,把最後一點缺少的地方補上。現在他看起來完全就是個人類老人,除了很像樹精之外沒有任何可疑之處。


    璽克低頭看著樹精老人說:你是焚化爐之核。


    樹精老人抬起額頭上的大片皺紋,對璽克睜開滿是光點的眼睛:對。我是這裏最初的成員。我是大法師查.拉古尼曼森.古裏絲莫拉.梅吉克.薩耶弗農留下的精華。當年這個地方建好的時候,他年紀就已經很大了。他知道他沒有足夠的時間守護這個地方直到遷爐,所以把我留了下來。隻是他沒料到,他比他預計的更長壽,而這個地方也運轉了比當初設計更長好久好久的時間。樹精老人用下巴比了一下分解室的門,小碴人還在裏麵忙碌。樹精老人說:他的後人在多年後來到這裏,尋找爺爺生命的軌跡。


    璽克想到小碴和奈莫之前的表現,皺眉說:我不覺得你有什麽好笑的地方。


    多謝抬舉。樹精老人咧嘴一笑,露出嘴裏的假牙。


    我的朋友打算決鬥,你能阻止他們嗎?璽克問。


    我盡量試試。樹精老人點頭說。


    ※※※※※※※※※※※※※※※※※※※※※


    到了約好的決鬥時間,禿草皮上增加了大批聞訊而來的觀眾。


    璽克和小碴一人扛一副分解工具組走出來。璽克還多帶了好幾大包肉跟烤肉用具,以邊吃邊看為借口在一邊待命。


    瑟連和小碴都算是名士,所以他們決鬥的時候按照標準流程進行。雙方先在桌邊寫一份免責聲明,內容聲明他們是自願決鬥,不管受到什麽傷害甚至是死亡都放棄法律追訴權,也請親友不要怨恨對方雲雲。這份聲明在法律上是無效的,象征意義比較大。這也是最後一個不丟臉而能放棄決鬥的機會。決鬥者可以趁著寫給親友的話時,借口自己還有社會責任為了親人不能冒險而退讓。另一方則可以用對方是為了別人而不能和自己決鬥,並非缺乏勇氣這個理由,給對方台階下。


    趁著小碴和瑟連寫字簽名的時候,璽克架好烤肉架,用祭刀噴火點燃木炭。這種點火方式引來年輕人鼓掌,要求再來一次。


    接著決鬥雙方把武器交給對方檢查,確定裏麵沒有藏一些不該出現的東西。這花了不少時間。這段時間裏璽克已經烤好第一批肉,吃將起來。肉香四溢,民眾聞到都餓了,忍不住拿錢要璽克賣烤肉給他們吃。


    瑟連和小碴第二次交換武器,檢查自己要用的那一組。等他們檢查完之後,圍觀民眾已經人手一串烤肉,璽克口袋裏也多了一堆現金。


    臨時被抓出來當主持人的男子念著紙上的講稿:為了榮譽與正義,決鬥將在此硬幣落地時開始!他把一枚銀幣往空中扔。


    銀幣落地的瞬間,小碴以閃電般的速度抽出煉鋸和釘槍。他雙手握著煉鋸,用兩根手指扣著釘槍不使用。他的拇指壓住煉鋸安全鈕,食指壓下起動鈕,煉鋸發出嘰嘰嘰嘰的聲音,鋸條高速轉動。


    瑟連學他拿出煉鋸,但他對這個東西不熟,不會啟動。他又拿出油壓剪,那個要先接上動力主機才有用。


    小碴咧嘴一笑,揮出煉鋸。瑟連用沒有啟動的煉鋸格檔。火星飛濺,瑟連的煉鋸鋸片斷裂飛了出去,插在土裏。


    小碴趁勝追擊,舉起煉鋸垂直揮下。瑟連右手抄起大榔頭,從側麵敲擊煉鋸讓它偏離原本方向,使它直接砍到地上,沒碰到瑟連。同時瑟連扔掉油壓剪,抽出剁骨刀,這個他總會用了!


    小碴一擊沒中,順勢往前衝,拉開距離後轉身再次麵對瑟連。


    煉鋸對抗大榔頭和剁骨刀,類似戰斧對抗雙手兩把短刀,距離的掌控會決定勝負。


    這次是瑟連主動攻擊。大榔頭抬高到眼前,衝向小碴。小碴多等了四分之一秒,讓瑟連加速,不好改變方向後,他才劈出煉鋸。


    瑟連用大榔頭敲煉鋸側麵,這次煉鋸險險擦過瑟連肩膀,衣服破了,邊緣些微染紅!


    璽克緊張得掐自己的臉。


    瑟連衝到小碴附近,剁骨刀朝小碴腰間劈過去,小碴直接衝進瑟連懷裏閃過刀鋒。小碴放開抓著煉鋸前握把的手,抓著釘槍往瑟連脖子刺過去!


    瑟連反應極快,在小碴前進時就已經反應過來,他抬起一腳把小碴踢出去。小碴煉鋸脫手,旋轉飛出,把地上的空瓶分成兩半。


    現在兩人交換了位置,小碴從璽克的工具箱裏拿出一把圓形電鋸。雙方都使用短兵器,也都負傷。瑟連左肩流血,小碴胸腹內傷。


    電鋸發出嗡嗡聲。經過一輪交手沒人打算認輸。雙方都舉起武器,準備把對方好好分解、大卸八塊。


    小碴和瑟連同時起步往前衝。


    璽克不敢看所以用手遮著眼睛,但是又覺得不看的話,有人受傷他會慢一步施放法術,所以從手指縫偷看。結果他看到兩個人都狠狠撞上一堵看不到的牆壁。兩聲幾乎同時出現的巨響之後,瑟連抱著手肘後退。小碴的電鋸拿不住掉到地上,他摸著扭傷的手腕,狐疑的盯著看似毫無阻攔的前方。


    樹精老人從大門走了出來。他反拿他工作時用的稀疏的竹掃帚,拖著腳,走到禿草皮上站定,說:看在老人家的麵子上,兩個人都住手!


    這是榮譽之戰,請您不要阻止!瑟連雙手垂了下來,站姿也稍微放鬆,但還是拿著大榔頭跟剁骨刀。


    樹精老人用掃帚指著瑟連,大罵:什麽榮譽?榮譽可以喂飽孩子嗎?還是可以治療疾病?如果都不行,那它根本沒什麽了不起的!騎士要為了保護生命而戰,不是用在無聊的地方!


    這是我們的決定!小碴說。他把圓形電鋸撿了起來,但把開關關了。


    樹精老人轉向小碴開罵:不是年紀到了就算大人!顯然你還是個小鬼頭!國家栽培你付出了多少代價?你用一句自己的決定就打算讓這一切白費?你可以決定自己的行為――是啊,但這個決定卻是出於幼稚!


    樹精老人一連串罵下去:會以為這種虛擲生命的行為很偉大,就表示你們看得還不夠多!你們以為活著很簡單嗎?多少人想活還活不成――


    小碴低著頭,不敢直視樹精老人。因此他注意到樹精老人穿著的背心,上麵寫著第四焚化爐字樣。他驚訝的抬起頭,問:你是什麽人?我在這裏沒有看過你。


    我是守護者。樹精老人轉向璽克。璽克正在和民眾一手交錢一手交肉,他花了一秒時間才發現樹精老人在看自己,趕緊轉過頭來。


    我已經作到了你請托的事情。你知道我在哪裏,我有對你展示過。樹精老人說。他身上的皺紋好像越來越多,多到像是能夠壓垮他一樣:我已經沒有能力阻擋無魂的存在了。這個地方最終的存廢,就交給你們決定吧。最後我看到了,很快的,那些人就要到了。


    樹精老人眼裏的光點飄了出來,他的身體連同掃帚都慢慢崩散成光點,從腳開始消失。


    璽克.崔格,從黑暗深淵裏爬出來的法師。你已經有一段常人終身都望塵莫及的精彩經曆,但是你,人生還走不到一半。我看得出來,你還會帶給這個自以為正常的世界更多驚嚇。樹精老人說:每人都在尋找自己理想中的天才,但是你卻是超乎任何人想象的天才。所以,沒有人發現你多麽優秀,也沒有人明白你正是他們需要的人才。


    我希望你不會被現實的壓力擊敗。我希望在我看不到的那個未來,你會找到明白你價值的人,我希望你會展現你的活力,讓這個世界見識真正的強大。


    現在正是我等待已久的時刻,我,正式退休了。樹精老人連笑臉也化為光點,消失在空氣裏。最後幾許光點也落入土中,熄滅。


    沒有人說得出話來。全場靜默。


    決鬥,還打嗎?瑟連偏著頭問。無形的牆壁和樹精老人一起消失了。


    小碴咬著下唇沒說話。


    璽克衷心希望剛剛樹精老人的插手有效。你們就這麽放棄吧!


    這時候群眾一陣騷動,一整隊超過四十個穿著黑底金邊製服法師袍的法師排開人群,走到三人中間。


    我們是魔法院法師第一情報部。帶頭的法師拿出一張紙。那是用報章雜誌上的文字剪貼,再加以影印作成的文書。他皺眉看著站在人群中心的這三個人:一個烤肉、兩個在決鬥。帶頭的法師說:我們收到密報,說一級通緝犯諾皮格.史桑企圖爆破第四焚化爐。要求我們立即對第四焚化爐進行全麵搜查。他清清喉嚨說:密報的人自稱是凶暴蘑菇精,你們對這個名字有印象嗎?


    啊――璽克不小心大叫出來。是法師執業管理局的局長大人,用這種方式騙光明之杖動起來!


    你知道是誰密報的嗎?帶頭的法師看向璽克。


    璽克改口大喊:肉烤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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