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我該來的地方。璽克心想。那些從屋內各處投過來的目光,都傳達給他這樣的訊息。那些警衛、仆人,以及偶爾可見的賓客,都用眼神告訴他他和這地方有多麽不配。


    璽克隻在照片上看過所謂的豪宅,沒多少可以比較的經驗。他知道這裏是豪宅,但是在他有限的社會常識裏,又覺得有些不對勁。


    地板鋪著柔軟的地毯,上頭都是複雜的異國風情圖案。牆上掛著油畫真跡。璽克不懂畫,但那些畫讓他感受到各種不同的情緒,透過靜物或是景物,帶給他快樂、沉靜等等不同的感觸。視線所及的範圍內,屋內每個細節都安排得完美無缺。屋子裏到處都能看到插著鮮花的花瓶,那些花都仔細的搭配過,不管是色彩還是型態都配合得很好。輕柔的樂聲沿著走廊傳遍屋內,聽不出來音源在哪個方向。


    這種種事物顯然價格昂貴,但是在砸了這麽多錢之後,屋子裏的照明卻是來自無數的蠟燭。沿著牆壁每隔五十公分就有一座精致的銀燭台。燭火搖曳,在屋內打出一堆模糊的影子。要說浪漫也是很浪漫,但就是不對勁。


    璽克有一頭雜亂的黑發,缺乏光澤的樣子像是一叢敗草。草叢裏露出兩顆黑眼珠,銳利的目光讓人很不舒服。搭配過長的瀏海顯得相當猥瑣。皮膚蒼白,底下青色的血管都能看得清清楚楚。骨架很細,關節分明,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副隻剩薄薄一層皮肉的骷顱,而那點肉似乎再餓個幾天就會全部消失。


    他的站姿微微駝背,呈現出一種保護要害的警戒姿態。他穿著一件深灰色的法師袍,樣式極為基本,完全沒有裝飾,質料也是最便宜的,上頭有很多靠顏色隱藏起來的汙痕。他提著一個正紅色大皮箱,表麵刮傷和掉漆嚴重,還有怎麽刷都刷不掉的深色汙跡。這東西他是在垃圾場撿到的。


    除了這一身的破爛之外,他的脖子上掛著一條皮繩,皮繩底下掛著一個銀質的小長方體匣子,表麵刻著花草浮雕,作工精細。腰上還有一個專業魔藥包,雖然有點舊但狀況良好。


    璽克.崔格,十九歲,這個名字雖然不是他出生時獲贈的名字,但是是他現在惟一的名字。飽經風霜使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要大。待在豪宅裏的人應該要有一副不知貧窮與辛苦為何物的外表,而他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貧窮的化身。


    他是個法師,領有這個國家的法師主管單位光明之杖發的法師執照。


    璽克前麵站著一個女人,雖然知道就禮貌上來說,聽話時應該要看著對方的眼睛,但是璽克就是忍不住視線要往對方的頭上飄。他眼前這個女人名叫哈娜,是他接下來這段時光的頂頭上司。哈娜穿著一身花俏的法師袍,上頭有一大堆裝飾性,豪無功能的法陣印花。臉上戴著桃紅色的塑料框眼睛。導致璽克目光離不開的則是她的頭頂。她的頭發一圈又一圈的,在頭頂上盤成圓錐形的尖塔,上頭別著一個大大的桃子發夾。塑料桃子上麵有顆大大的藍眼睛。璽克不記得地球上有長這種樣子的妖魔或魔草。


    璽克努力把眼睛轉回對方臉上,哈娜小姐正惡狠狠的瞪著他。


    聽好了,像你這種不幹淨的家夥還能有工作,你應該要感激!我要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不準借故拖延!也不要在外麵嚼舌根,我們這種高貴的人家不允許下人亂說話!


    哈娜小姐的職業是家庭法師,也就是常駐在有錢人家裏,專門為這戶人家提供法術服務的法師,不管是製作治尿床或青春痘的魔藥,占卜男友有沒有腳踏兩條船或是詛咒第三者摔斷門牙,甚至是設法讓政敵腸子爛掉,都算在家庭法師的服務範圍內,合法或不合法的都算。


    家庭法師的地位很高,可比主人的秘書,身分接近高級顧問。璽克就沒那麽高貴了,他是她請來的法師助理,是哈娜小姐的助手。


    璽克不停的點頭。今天是他和哈娜小姐頭一次見麵,而哈娜小姐一開口就是這串話,他不知道這在職場是不是正常現象,總之點頭就是了。


    過來!帶你去宿舍!哈娜小姐說。璽克乖乖的跟了上去。


    經過裝潢光鮮亮麗的一樓時,璽克不敢抱持希望;經過樸素的二樓時,璽克懷抱著一點期待。結果哈娜小姐一路帶著他走到通往閣樓的樓梯前麵。眼前的木梯子似乎是最差的廢料釘成的,璽克相當懷疑這能不能支撐得起一個成年男性的體重。


    小叭!小叭!哈娜小姐一臉嫌惡的對著樓上喊。過了幾秒,沒有回應。於是哈娜小姐從鼻子裏噴氣,一麵碎碎念著:應該給這地方裝個鈴鐺才對,不,對這種下賤的生物幹嘛要這麽費工夫……哈娜小姐爬到梯子頂端,敲了一下閣樓的門,裏麵還是沒有回應。於是她掏出鑰匙把門鎖打開,說:你自己進去,小叭在裏麵,有什麽問題就問他!真是的,這個髒地方我一步都不想靠近!行李放好就給我下樓來!哈娜小姐說完,轉身下樓梯。


    璽克小心翼翼的踩著吱嘎作響的樓梯上樓,樓梯似乎隨著他的腳步慢慢化為粉塵。最頂端的那扇木板門搖搖欲墜,璽克手一伸近門把,就感覺到從門後麵漏出來的寒風。到了這時候,他對居住環境的期待已經徹底毀滅了。


    他下定決心不管看到什麽都要勇敢麵對,打開房門。


    即使已經作了這麽多的心理準備,眼前的房間還是悲涼到讓他心底發冷。這裏是閣樓倉庫,完全沒有裝潢可言。腳下是灰色、裸露的木頭地板,頭上是朝右手邊斜過去的天花板支架。床是一堆板條箱拚成的,沒有桌子。除此之外還堆著很多像是整籃舊衣服、沒了毛的拖把之類的東西。窗戶的窗框變形,寒風從敞開的窗戶灌進房間裏。


    沒看到任何疑似小叭的人。璽克鼓起勇氣往前跨出一步,腳踢到一個軟軟的東西。


    他低頭,看到房間地板上躺著一具屍體。


    那是一具外觀完好的男性屍體,穿著法師袍,兩手張開仰躺在地板上。


    璽克吸了一口氣,轉身朝樓下喊:哈娜小姐,小叭死了!


    那個懶鬼一天到晚睡死!那是他的事,你別管!你不準學他!不然我扣你薪水!行李放好就給我到工作室來!哈娜小姐的罵聲傳了回來。璽克等了一下,之後哈娜就沒有任何響應了,人已經走遠。


    璽克不知道在這種地方怎麽處理屍體,隻好跨過屍體走進房內,把門關上。他克製住自己,不要習慣性的跟屍體聊天。然後在屍體旁邊蹲下,用手指摸了一下屍體的手。他第一眼的判斷沒錯,這個人是死的,屍斑都浮出來了,皮膚呈現青紫色,摸起來很冰,還有點硬,按下去形狀不會恢複。


    確定他不能再為室友做任何事之後,璽克把行李放下,照哈娜小姐說的,他這個活人要下樓工作。


    ※※※※※※※※※※※※※※※※※※※※※


    哈娜小姐的工作室分成三個區域,一是哈娜小姐會客用的對外辦公室。那裏放著玻璃櫃,暗色係家具,架子上排滿艱深的魔法理論書。書皮光亮簇新到可以肯定從來沒看過的程度。桌上還放著古代知名魔法師的小雕像。用盡一切明示暗示的手法,讓來人感覺這地方的主人是個法師。


    二是哈娜小姐現在所在的區域,她的私人休息室。這裏裝潢閃亮到讓人目眩的程度,每個地方,不管是書架還是桌椅通通都鑲金邊。地上鋪的是長毛紅地毯,紅到就算潑鮮血上去也看不出來。牆上貼滿二十歲上下青春年華的偶像男星海報,書架上成排的香水(沒看到任何魔法書),以實際行動表現出這裏的主人對專業的魔法並沒有多大興趣。


    哈娜側躺在同樣是血紅色絨布麵金扶手的躺椅上,拿著一本書名為《螺旋尖塔之愛》的小說。封麵是在滿天星鬥之下,一個帥氣英俊的男法師,和一個大眼年輕女法師身體貼在一起對看,充分表現出一種剪不斷理還亂,沒有在一起但注定要在一起的言情氛圍。


    書中的故事是關於一個每次施法必定爆炸的無能處女女法師,某天不慎製造出有毒煙霧而把自己熏昏在研究室裏。這時候某個非常風流的滾動條開發公司董事長正好到了屋外,於是衝進屋內救她。而這個純真到會對任何一個救命恩人獻身的女法師就這樣和他上了床。這個把貼身秘書和主要女客戶(均是身材火辣穿著暴露的美女,而且都嘴上說不愛他但是獨占欲極強)都一起搞上床的董事長則在之後發現,他的那話兒從此對女法師以外的人都沒了反應,變得非此女不可(奇怪的是他並沒有懷疑自己被下咒了,明明雙方都是法師)。於是開始追求那位純潔的女法師,而她卻得知他閱女無數之後,決心不再與他見麵……


    哈娜小姐邊吃一種據說是零熱量又有飽足感的纖體小餅幹,邊發出這個世界為何總是折磨相愛的人的歎息。


    這時候的璽克則是在最後一個區域:哈娜的工作室裏,做所有哈娜小姐不想做的,可能跟法術沒有關係的事情,比方說打掃。


    哈娜小姐的工作室完全顛覆了璽克對法師工作室的想象。以前在法術補校裏看教科書的時候,書上的法師工作室總是有整齊的書架和藥品架,光滑方正的石製工作桌,笨重而可靠的大鍋放在安全的爐灶上。


    可是,哈娜小姐的工作室,竟然沒有書架,也沒有任何一張寫著相關資料的紙張,倒是讓璽克在地板上撿到不少流行商品目錄。藥品架上雖然有成排的玻璃罐,但是璽克仔細檢查,發現那些罐子都隻是普通的餅幹罐。存放魔法材料應該要用有國家認證的保存罐才對啊!裏頭的材料狀況慘不忍睹。用餅幹去形容的話,大約是放在潮濕的空氣中幾個月後那種狀態,肯定是不能用了。


    工作桌的狀況尤其可怕,大概用料有問題,長期使用下來表麵全是傷痕,有些溝竟然深達一公分,裏頭卡著大量的髒汙。草梗、血塊、泥巴等等,沒有在每次用完時拿刷子刷幹淨,現在都結成硬塊了。在這種桌子上製造魔藥,材料一定會被汙染,做出來的成品天知道會變成什麽樣子。


    璽克看著噴在紅磚牆上的不明咖啡色汙跡,開始懷疑哈娜小姐的專業能力會不會和這間工作室一樣有問題。


    他走到牆邊的大鍋旁邊,至少這東西外表看起來是正常的。這個鍋子裏裝著某種東西,隻要那個東西是正常的,他就能承認哈娜小姐是個有能力的法師。


    但是掀開鍋蓋後,璽克盯著鍋裏的東西看了兩秒,立刻把鍋子抬起來拿去水槽整鍋倒掉。


    裏頭毛茸茸一片,魔藥都長出紅黃綠三色的黴菌啦!哈娜小姐到底多久沒檢視大鍋了?


    處置完大鍋,璽克認份的戴上手套,從工作桌開始努力清潔。他想著至少要減少汙染程度,於是用粗針去挑傷痕裏的汙物,挑啊挑的,差不多挑到第五條溝時,他挑出了一片大約半公分大,微拱型,灰色的薄片狀物體,上頭還有黑色的小硬塊。


    完整的人類指甲。璽克一眼就認了出來。因為太完整了,應該不是剪指甲時掉的。


    由於經曆的關係,璽克對人體材料再熟悉不過了。他認為自己不會認錯。璽克安慰自己,應該隻是有人在桌子上操作的時候不小心把自己的指甲給弄掉了。


    他把指甲掃進垃圾桶,又繼續刷桌子。忙了一陣子後,璽克聽到咚咚咚的腳步聲,五秒後哈娜小姐猛然打開房門,瞪著璽克,眼神凶悍到讓璽克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你在做什麽?


    打掃。璽克老實回答。這可是哈娜小姐下的命令。


    哈娜小姐走過來,拿起璽克放在一邊的抹布,又因為那上麵的汙水,皺起臉把抹布扔開:不是在搞什麽奇怪儀式吧?


    什麽奇怪儀式?


    殺人獻祭、取血施法,你們這些所尼語係邪惡法師會幹的事!哈娜小姐的樣子,就像是為了沒有抓到璽克正在做那些事而生氣。


    璽克開始懷疑對方之所以雇用自己,是不是有點想看稀奇事物的成份在。


    直到兩年前,璽克還屬於一個震撼全國的邪教組織黑夜教團,學的法術全是國家禁止的所尼語係法術。但是組織已經被消滅,璽克得到特赦,此刻是良民身分。


    總之不準你偷偷做那種事!哈娜小姐說完,又猛的關上了門。


    不準偷偷做,那光明正大做可以嗎?璽克忍不住想。


    所尼語係法術現在已經解禁了,不再是禁忌法術,隻是因為和邪教組織有關,絕大多數人還是把它視為邪惡的象征。


    璽克伸手摸向腰間的藥材包。他在旁邊掛了兩個水壺袋,一大一小。小的那個裏麵放著水壺。他打開大的那個,從裏麵抽出一個毛巾包裹的長條狀物體,打開,裏頭有一把短刀。這把刀的刀鞘和刀柄都是黑色的,長度和璽克的手肘相當,外觀樸素,毫無裝飾。


    這是璽克的祭刀。所尼語係法術的特色之一是使用祭刀當成施法媒介,以及,在所尼語係法術中,獻祭占主要地位。


    璽克回憶了一下,在他曾經待過的那個地方,整潔的工作室也是很難取得的珍貴資源,經常要靠血濺滿地的爭奪戰才能取得。因此璽克很習慣把廢墟之類的地方改造成工作室,有個他常用的咒語現在就能派上用場。


    璽克把沒什麽效果的粗針和刷子都推到一邊去,從廢料箱裏翻出一個青蛙頭骨,還有一把草梗。


    因為擔心念咒太大聲會被哈娜聽到,他用草梗拚成基礎法陣,補足音量不足損失的啟動效果,然後小小聲的念咒:腐敗的艾普埃達斯,再生的前兆,潔淨的小道。頑石化為泥,堅壁垮為塵。散去吧。他念咒時用的是一種現在已經沒有在使用的古代語言所尼語。這種語言的難度很高,元音數量又多又複雜,加上各種搭配變化,還有節奏、嘯聲,聽起來就像是石頭滾動發出的聲音。是他在黑夜教團裏學會的法術語言。


    念完咒語,璽克把青蛙頭骨放在草梗中間,用祭刀戳在上頭。


    那些無比頑強的汙染源顏色慢慢變深,直到化為黑色,璽克再用刀尖碰一下,那些黑色塊狀物就全部粉碎,消失了。桌麵上連一點塵土都沒留下。


    青蛙頭骨也一起消失了。


    現在這張工作桌清潔光亮,沒有一絲髒汙。就是刻痕多了點很礙眼。至少現在沒有汙染問題,放塊砧板就能用了。


    艾普埃達斯的咒語本來是用來清除大片毒物用的,不過在這種小地方效果也很好。


    施咒完畢,璽克把祭刀又照原樣收進水壺袋裏,又裝模作樣的在桌上灑了些水,裝作剛剛擦過的樣子,掩飾他使用法術清潔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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