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的人至少保持著一米以上的距離,對話的私密性封鎖在這張四人桌間。


    脫口而出的話自然沒有刻意收斂音量,其實林南不怕被唱歌的小哥聽見,但他不喜歡因無心之失而多生事端。


    按林南往常說話的習慣,多數是婉轉妥當的誇讚多於真實的內心想法,今天不知怎的就說了實話。


    “不好聽嗎?”杜一庭的神色也沒有生氣,看起來像是詫異和好奇占了上風。


    林南和別人聊天時都希望自己先把話思索一下妥不妥當再說出來,但有些時候口還是比腦筋快得多。


    怎麽能直接就說不好聽呢?


    何況那人還是杜一庭的好朋友。


    又是一句沒法找補的回答,林南頓了一下,決定繼續說實話:“我說的‘不好聽’不是說是難聽的意思,隻是覺得不是很驚豔。嗓音,也不是很特別,有點普通。”


    至於林南其實還不喜歡台上人的唱法,就不提了。


    接著又是一陣的沉默。


    林南舉起酒杯,看著杜一庭。


    杜一庭抿著唇笑了一下,笑容的幅度很小,但不似勉強,也舉起來跟他碰杯,飲盡。


    “我上去唱幾首吧。”杜一庭放下酒杯。


    我還沒去過酒吧,主要是想聽你唱歌彈奏


    不知杜一庭是不是因為這個才上去的。


    林南笑起來:“好啊。”


    杜一庭站起來,脫了外套,露出裏頭帶著一點簡單的民族風情花紋的白色薄衫,一如林南初見他時的氣質。


    無論是裝扮還是他展現出來的性格,林南都能從中感覺到他與其他人的不一樣。


    剛才進門時,杜一庭就將背上的吉他放在了台子旁邊,現在他走過去將吉他從袋子裏拿出來。


    杜一庭跟他朋友說了幾句話,兩人笑起來。


    朋友往林南那邊看了一眼,林南也回了笑,接著朋友就下來把台子讓給了杜一庭。


    舞台在酒館的中央,那圈出來了一小塊空地,正對著門口的樓梯。


    那處用的是白色的吊燈,其它地方用的都是小盞的黃色光線燈,露台旋轉著的彩色燈光也落在舞台的邊緣。


    或許是錯覺吧,林南總覺得輕柔溫暖的月光也一並落在了杜一庭身上。


    周圍是暗的,杜一庭所在的地方是亮的。


    正在林南心底湧起的期待並不是很明顯,但確實是存在的。


    林南答應跟他過來酒吧是為了好玩,為了嚐鮮,為了獲得生命中不一樣的經曆,但說句實話,他沒想過青年會不會為他唱歌、唱得好不好聽。


    但當對方站上台,把吉他插上電那一刻,林南感受到自己居然是有幾分期待的。


    平靜無瀾的心境開始吹起了微風,跟垂葉拂過發絲一樣的感覺。


    原先酒吧的小哥彈唱,彈的是電子琴。


    換了杜一庭上去之後,杜一庭彈的是吉他。


    林南直覺電子琴和吉他給人的感覺應該是不一樣的,不過他沒有特別留意,留意了也不能感受得出來。


    他一瞬不錯地看著杜一庭垂眸調音撥弦,從三兩音節到流暢的音律逐漸流竄在整個酒吧中。


    杜一庭一開口,低沉的嗓音直撞上林南的偏愛,準確得像網上食譜裏精準到克的要求,讓林南心跳都跳出一記重拍。


    這聲音,絕絕子。


    杜一庭唱歌並沒有一瞬的停頓,一出聲便知是自信而經驗十足的。


    而他開口的一瞬間在林南眼裏卻猶如電影裏加了特效的一個片段,現實裏的正常時速被自動加工成延長一倍的時間,起初的聲音被放大,在回響,直至林南都忘了聽杜一庭第一句完整唱了什麽。


    他看向杜一庭的目光掛上了一絲驚豔,嘴角淺勾,繼續聽他唱歌。


    杜一庭唱歌時很認真,神色和歌聲中都看得出聽得到感情的投入。


    他的目光多數落在琴譜上。


    而林南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杜一庭。


    偶爾,杜一庭的視線也會離開屏幕,看向林南,總也望到林南看向他的目光。說不清楚為什麽對視一眼會莫名笑起來,卻如同無言的默契。


    不像初識,像曾有過無數次的對視。


    旋律和歌詞對林南來說都很陌生,林南不知道杜一庭唱的是什麽曲子,但不妨礙他覺得唱得好聽。


    一曲畢,林南的掌聲立馬響起。


    杜一庭望過來,也勾著嘴角笑起來:“好聽嗎?”


    稍微壓低了的聲調比青梅酒醉人。


    林南也勾起淺笑:“好聽。”


    一句真情實感的、語調略微上揚的誇獎奉上。


    杜一庭的眼光總是有一些說不清的閃躲,如同受了讚譽後有些羞澀的少年,卻又強裝淡定地回望過來。


    林南被歌聲擊中,也被這種極戳他心意的少年感擊中,但……總欠點心動。


    他其實挺好奇那種愛情的心動究竟是怎麽一回事,雖然從沒有打算過要和杜一庭發展什麽,還是想要品嚐一下怦然心動的感覺。


    林南清楚地感受到杜一庭嗓音帶給他的驚豔,但也同樣清晰地意識到那不是愛情萌芽時會有的悸動。


    他挺開心的,開心之餘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失望。


    開心占95%,失望隻占5%。


    林南很慶幸能有今晚的體驗。


    當杜一庭坐在對麵吸煙喝酒時,當杜一庭坐在台上彈吉他唱歌時,林南都很慶幸昨天坐上了和他拚的那輛車。


    能認識到杜一庭,林南覺得很慶幸。


    第 7 章


    林南望向杜一庭的眼神是絲毫沒有掩藏的。


    但即使沒有隔著兩米的距離,即使沒有昏暗的燈光,杜一庭也難以讀懂那眼神其中蘊含的情緒。


    杜一庭見過許多比林南更瘋狂的聽眾,也見過許多比他更熾熱的眼神。


    杜一庭受到過滿場子人聲鼎沸的喝彩,也遭遇過辛苦彈奏卻隻能淪為背景板的冷清,林南的表現在他眼中並沒有什麽特別之處。


    硬要說有什麽不同的感覺的話,那可能是林南的注視比一般的聽眾更專注持久,比喝上頭的人更平穩沉著,像一種無聲而堅定的支持。


    杜一庭將撥片握在手中,側頭看著林南:“你知道剛才那首是什麽歌嗎?”


    “不知道,”林南笑了笑,又輕輕搖了搖頭,坦承道,“是我沒有聽過的歌曲。”


    “是嗎?”杜一庭說,“這首歌還挺火的。”


    “真的。”林南還試圖回想起剛才的歌詞,沒記起來。


    “《白月光與朱砂痣》,”杜一庭說了歌名,“聽過嗎?”


    “沒有。”林南還是搖了搖頭,“但很好聽。”


    這是一個溫柔的夜晚,音樂停下來時,連對話都顯得輕柔安靜。


    林南說沒聽過後,杜一庭拿出手機,開始挑下一首要唱的曲子。


    半晌,他將手機擱在前麵的譜架上,重新調整了變調夾的位置。


    他彈了幾個音,確認音調無誤後開始彈奏新的曲子,在前奏時又抬起頭問:“《一瞬間》,聽過嗎?”


    “沒有。”林南還是搖頭。


    “好吧。”杜一庭默默轉回頭,開始唱歌。


    歌曲唱到高潮部分,林南確定自己對這歌確實是一無所知。


    聽第二首歌時,也沒有了第一首歌的驚豔,不是杜一庭的歌聲不吸引人了,是林南對第二首歌的旋律就沒那麽喜歡。


    但在第二首歌結束的時候,林南還是在吉他聲停下時第一時間送上了掌聲。


    杜一庭聽見動靜後也很快從歌曲中抽離出來,露出一個挺淺的笑:“好聽嗎?”


    杜一庭那個小小的笑容看起來有一絲不太屬於他的氣質的靦腆,也不像是害羞,又不像是得意,林南琢磨了許久,最後覺得應該用“單純”去形容他的笑容。


    林南毫不猶豫地回答:“好聽。”


    至少嗓音特別好聽。


    接下來杜一庭又唱了幾首歌,每首歌結束後林南都不厭其煩地為他拍手。


    杜一庭唱完一首歌都會問上一句:“好聽嗎?”


    林南也一直沒有想搶奪杜一庭台詞的心思,每次都等他問完隻後給出誠摯的回答:“好聽。”


    杜一庭還執著於問林南有沒有聽過這個歌。


    然而林南每次的回答還是沒有聽過。


    很可惜。


    不是林南故意在跟杜一庭開玩笑,是真的好像恰巧錯了頻,五六首歌下來,杜一庭唱的歌曲林南一首都沒有聽過。


    桌麵上放著一張酒吧的點歌表。


    小哥在上麵彈唱時,點歌表放在那裏就隻是一張裝飾,林南沉迷和杜一庭聊天,對小哥的歌聲並不太感興趣。


    杜一庭上去唱歌後,林南才開始翻閱起這張表。


    兩頁a4紙,過塑後用鐵環圈起來。


    一首一首的歌曲排列在表中,數量眾多,囊括流行、民謠、搖滾等種類,還有一些懷舊經典曲目。


    有三分之一的歌曲,林南是聽過的。


    怎麽杜一庭唱的一首也不在其中呢?


    幾首歌下來,林南忍不住開始覺得有些無聊了。


    杜一庭說去唱歌,唱著唱著就回不來了,隻剩下林南一個人自斟自飲喝悶酒,有一種被晾在了一旁的感覺。


    此後,林南說過的話就剩下“好聽”“沒聽過”。


    重複著,沒有新意。


    沒有人陪他喝酒,沒有人陪他聊天,甚至沒有人陪著坐在這一個角落裏。


    大家都各自窩在自己的一小塊地方裏。


    老板娘從頭到尾都在玩手機,女服務員在另一張桌子上玩手機。


    酒吧裏一個其它客人都沒有,隻有三個沉迷手機頭也不怎麽抬的工作人員,對音樂仿佛已經免疫。


    無論台上是杜一庭的朋友在唱,還是杜一庭在唱,老板娘和女服務員都毫無反應,林南無法從她們身上找到一絲對音樂的熱愛,甚至猜測酒吧是杜一庭的朋友說要開,他的家長支持而已。


    杜一庭朋友下來後也不怎麽熱衷於杜一庭的表演,不過偶爾在林南鼓掌時也鼓掌表示一下支持。


    同一屋簷下,沒有人能引起對方的共鳴。


    林南努力將大部分的注意力放在杜一庭的表演上,但忍不住有些分心。


    他打量周邊的環境,也打量不出個什麽更有意思的地方來。


    杜一庭是唱嗨了的感覺,注入了感情的歌聲特別能吸引人。


    但林南昨晚失眠,又上了一天課,正值精神渙散的時候。


    平日裏他聽著純音樂能進入冥想狀態,聽著喜歡的歌也能心無旁騖地循環上一個小時也不覺無聊。


    認識的歌好歹還能跟著哼唱,但杜一庭唱的歌曲一首比一首陌生,再好聽,林南也隻越發地提不起勁。


    林南盡量不去摸手機,隻偶爾給俞廷望發幾句話,表示自己還安全。


    不過俞廷望回複也極慢,估計是又沉迷遊戲去了。


    他就一直看著杜一庭唱歌,從坐直著看到趴在桌麵上望。


    在杜一庭每一次看過來時,林南都朝他笑一下。


    在杜一庭每一次彈唱完時,林南都會為他鼓掌。


    像一個烘托氣氛的反應機器。


    隻一次,林南聽著杜一庭唱歌聽到有些出神,一曲完畢過了幾秒都沒有任何動作。


    杜一庭就又看過來,挑著眉帶著笑問他:“掌聲呢?”


    回了神的林南失笑,坐直了身子將被遺忘的掌聲補上。


    他的掌聲和他長久的注視一樣,溫和,不熱烈,像掛在天邊發著微光的星星。


    “《錯位時空》,”杜一庭說出剛才彈唱曲子的名字。


    “聽過嗎?”杜一庭問。


    “沒有。”林南回答,甚至覺得有點好笑。


    像是觸碰到了什麽知識盲區,沒有一首歌聽過。


    林南思索片刻又說,“可能是我平時不怎麽聽民謠的緣故吧,知道一些,但了解還是不多。”


    林南想說自己最近有開始聽搖滾,發現搖滾歌單也一半都不認識。


    “我很喜歡民謠。”杜一庭放下吉他,活動手腕。


    林南還以為杜一庭要回來休息一下,結果杜一庭隨即又拿起了吉他:“你有什麽想聽的歌曲嗎?”


    民謠的話,林南沒有什麽特別想聽的歌曲。


    而且林南向來聽的音樂都有些小眾,他現在一想起來的歌曲也不太好說出口。


    他最近聽的歌是《喜歡》,最常播放要不就是《唯一》,要不就是《愛人錯過》,哪首歌說出口都像是表白,容易讓人誤會。


    可他一時間又難想起其他的歌。


    “你唱一首你喜歡的吧。”林南說。


    “我喜歡的嗎?”杜一庭緩聲重複了一遍回答。


    “嗯。”林南肯定地點了點頭。


    杜一庭抱著吉他摩挲了一會兒,將變調夾再次改換位置。


    “那就《安陽安陽》吧,”杜一庭說,“這首歌你聽過嗎?”


    “或許?”林南的語氣裏充滿了不確定,他的直覺是沒聽過,但他不想給出那麽決絕的否定回答。


    萬一呢?


    吉他的聲音漸漸響起,如同穿梭在夜間城市的獨行者的腳步,林南喜歡這首歌的前奏。


    杜一庭微仰著頭,半閉著眼,偶爾跟著情緒輕輕地擺動腦袋,似是完全沉醉在音樂裏。


    他的胸腔由於發聲的共鳴而起伏著,他的手指彈著弦像音符從六線譜裏跳出來,他的嗓音、他的動作、他的情態在這一刻都特別引人沉醉。


    那些或抑或揚的歌聲盤旋在林南的耳邊。


    好聽。


    掌心相碰,掌聲比之前更堅定和用心。


    不過林南最後還是隻能回答:“沒有聽過。”


    林南覺得自己說這句話說了一晚上了,話音剛落就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杜一庭在這一瞬間似乎和林南對上了腦回路,也低著頭笑起來:“最後一次,不問了。”


    “沒關係,你可以繼續問。”林南帶著笑意開口,“說不定有一首我會聽過呢。”


    杜一庭挑眉笑,用神情表示自己的不相信。


    “還唱嗎?”林南問。


    杜一庭其實還想唱,不過:“還差兩三分鍾就到十一點了,不唱了。”


    “為什麽?”林南問。


    “步行街裏有挺多酒店的,到了十一點就不能再用音響了。”杜一庭解釋道。


    唱了一個多小時歌,杜一庭都沒有離開過舞台,現在終於從高凳上下來。


    他拆下插在吉他裏的電線,將東西放好,幹淨利落又謹慎珍重地將吉他重新放回到包裏。


    桌麵上的瓜子和花生還是滿的,酒隻剩下半壺了。


    林南把青梅酒當水喝,半天也不上頭。


    杜一庭坐下後將滿斟的酒喝完。


    其實那杯子也不過五厘米高。


    林南看著他,一手撐著下巴,用另一隻手重新為杜一庭倒酒。


    “來?”杜一庭向他舉杯。


    林南彎了眼,三指握著酒杯與他幹杯。


    第 8 章


    十一點到了,步行街的店鋪可以不關門,但不可以再使用音響。


    “阿姨,我先走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你的味道[OAO]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知州南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知州南並收藏你的味道[OAO]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