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念眼裏陡然放出的光彩亂了江甫的眼,怔忡間忙肅容危坐,拱手道:“下官願聞其詳。”


    “為將為帥者當襟懷開闊海納百川,唯如此,才能克敵製勝百戰不殆。而那鹹裏,空有爭雄之誌卻無爭雄之襟懷更無爭雄之長才。橫衝直撞,匹夫爾。如今更是多疑猜忌,唯恐入峽口中我軍埋伏。因此我料他必擇穩妥之法,圍而不攻,以為斷我軍糧糙後路將我等圍困於此,待我軍餓殍漸生便能不費吹灰之力一句滅之。可笑他,想天下人如他一般,庸才而已。”


    “所以王爺才命定王率兵從後方圍之?”


    “正是。遇其人用其策,兵法所言正是如此。”


    言語間,睥指天下的霸氣從容在青年的眉宇間流溢光彩。這一日的這一刻,在十多年後江甫再次想起時,仍舊如臨眼前。


    計劃天衣無fèng,然天公並不作美。


    在被圍困的第八日、即將看見曙光時,久旱不雨的北方竟突降大雨。這一場大雨,多少澆涼了苦苦熬守的明氏將士的心。


    久旱不雨遇甘霖本是大喜之事,然而這一場足足下了一整日的滂沱大雨必定要阻礙正在急行包抄的三萬黑甲禦騎。北部多沙土,如今一場大雨讓道路多是泥濘,這對於騎兵來說是怎樣的滅頂之災可想而知。光是想,便知明桐一行正遭遇著多麽艱難的狀況。更何況,這場大雨來得太過突然,以至於誰也沒有做好準備。本就極度匱乏的糧糙在大雨中受了cháo,更要命的是,不少兵士也因此受了涼著了凍。多日少食讓他們原本的自我抵禦能力極速降低,現在受了涼,不少人先後發起了高燒。一時間,大軍人心不穩,惶惶不安。


    “立刻將各營的存糧統計清楚,報於本王。傳令下去,從今日起,全軍上下無論尊卑將每日三頓減為兩頓,將節省下的糧糙送去傷兵營,務必確保他們的性命。”


    “是!”


    將領們都清臒了不少但精神尚好,各自領命下去,明念的臉上才重新顯出擔憂來。擔憂的目光,正落在身後寢帳內的太傅身上。


    這一場剛剛過去卻還尚未來得及將cháo濕全部帶走的大雨,亦將江甫擊倒。


    起初隻是略有風寒,江甫並不在意。今晨明念特意召集了全軍旨在鼓舞士氣,他便不聽勸阻地堅持站在了帥旗之下、明念的身旁。


    當時秦王明念的激昂之詞仿佛仍在耳邊,振聾發聵之音激盪百骸,江甫清清楚楚地看到本多有疲態的將士們眼裏陡然放出的光彩,那一種氣壯山河的男兒豪邁之感讓他再一次重新認識了眼前這個幾乎是自己看著長大的青年。


    仰望神一樣的仰慕因為僅僅五步的距離變得真實,好像伸手便可觸及。


    當江甫滿腦子嗡嗡作響地回到大帳時,帶著寒意的晨風終於將他徹底地擊潰。


    明明比青年強壯許多卻還是倒在了青年的懷抱裏,江甫失去知覺前,這樣羞愧地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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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被寒流擊倒臥床一天的是小白俺啊……t t念念不忘(美強、年下、生子)40


    第四十章


    夢境中像是回到了混沌開元的初始,全身用不上 ,如同嗷嗷待哺的嬰孩。想張開嘴說話,卻怎麽也發不出聲來。看不清眼前,隻有白茫茫的一片,偶爾浮來幾片飄忽不定的飛雲,又極快地消失。


    沈睡。繼續沈睡。


    像是睡了很長一段時間,嗓子幹得很,肚子也極餓,竟這樣硬生生地餓醒,卻依舊是白茫茫的混沌。


    遠處有人影走過來,麵容看不清,隻覺得看起來十分親切,於是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這時肚子餓得更加厲害了,隻得一把抓住了這人的胳膊,說不出話,用眼神哀求,隻求熬過這折磨人的飢餓。


    人來了又走了,轉身得極幹脆,讓他頓時失望地連飢餓也忘了。心口痛得兩眼發黑,好像再也看不見白茫茫裏的飛雲。


    接著,隻得閉著眼沈睡。


    他是在帶著甜意的潤澤中醒來的,那人又在他的身旁了,笑著餵他美味的食物。這樣的美味他從未嚐過,那人笑得溫柔,輕輕地告訴他想吃多少就有多少。他隱約覺得這樣的場景有些熟悉,這是美味食物的誘惑太過強大,他隻能順從的張開嘴,大口的吃下。


    食物給予了他力量,身體也漸漸有了知覺,於是他更快地吃著食物,想著身體快些好起來。


    江甫醒來的時候正是正午,陽光將眼刺得很痛,他卻覺得嘴裏又腥又澀,像是鐵鏽一樣的味道。


    夢境中分明是那樣美味的食物,現實裏卻不盡然。想到這,江甫狠狠敲了下自己胡思亂想的腦袋,這樣的動靜卻讓站在不遠處的青年猛地回過身來。


    “太傅!”


    “太傅,你終於醒了……”


    明念扔下了大帳裏的將領,幾步撲到了床前,將頭埋在太傅的胸前。


    “我…睡了很久?”


    “嗯,太傅都睡了三日多了,太傅,再也不可這樣了。”


    青年的聲音裏竟有了些膽怯,顫巍巍地連平穩都已做不到,“沒有藥,也沒有食物,太傅,你怎麽也不肯醒,太傅…是不要念兒了麽……”


    “…怎麽會,隻是稍稍地休息了會兒,別擔心了,這不是醒過來了麽。哎,還真是丟臉。”


    越說越覺得沒臉見人,想到全軍的人都怕是知道自己暈倒,還足足睡了三日方醒,江甫哀嘆了一聲,整個人都快要鑽進被子裏去。


    “太傅,你在害羞麽?”


    “少在這裏笑我!”


    明念哭笑不得要去扯難得露出這般孩子氣的太傅,江甫卻在拉扯中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青年的身體頓時僵住,臉也變得煞白,半晌都沒有恢復過顏色來。


    “王爺?”


    “沒什麽。”


    明念急忙忙地將手抽了回來,這一次,江甫卻飛快地下了床,攔在了他的麵前。


    “把手伸出來。”


    “太傅……”


    “在太學府的時候王爺沒有機會用到先祖禦賜給下官的戒尺,現在就可以不聽太傅的話了麽?”


    青年愣了愣,繼而開心地笑出了聲,乖乖地將袖口拉開──手腕處裹著一層層的白紗,紗下的血跡清晰可見。


    念念不忘(美強、年下、生子)41


    第四十一章


    “戰場上果然不能大意,前日的傷了到現在還未好,讓太傅擔心了。”


    “…傷在這裏?”


    “刀劍無眼,何必奇怪。”


    青年不著痕跡地放下了袖子,“太傅,站著幹什麽,快些坐下來歇息。”


    “先把手上的傷說清楚。”江甫仍舊死死盯著明念的左手手腕。


    “太傅……”


    正當明念麵露難色之際,一陣驚呼破帳而入──“王爺!狼煙起了!狼煙起了!”


    在缺糧缺水的境況下,苦苦堅守著的十萬明氏大軍終於在第十二日迎來了翹首以盼支撐著他們的狼煙信火。


    狼煙從正北方熊熊而起,於密林中破勢而出,直衝天際。選擇在山林中,既是利於兵騎隱蔽,也是因為即使被戎狄發現也隻會當是山林起火,無礙於合圍大計。


    比起其父明晚,明桐更多了幾分亦然的狡慧。


    “太好了!”


    明念狠狠地一握拳,眼裏陡然一亮,蒼白的臉上頓時湧上血色,明豔動人。


    “傳令下去,即刻告之三軍合圍之日已到!宰了傷殘病弱的馬匹,飽餐一頓,未時拔營起寨,埋於峽口兩側!”


    激越飛揚。


    看著此時的明念,江甫的腦海裏隻能浮出這樣的四個字,癡然相望。


    激亢過後明念很快的靜了下來,方才舒展開的眉頭再一次蹙緊,“太傅才剛醒便又要奔勞,我……”


    “說什麽傻話呢,”江甫假意沈下臉,端出太傅的說教,道:“王爺現在關心的應該是與您苦苦熬守了十二日的將士們,您現在心裏隻能裝著這場戰爭的勝利。”


    怔忡一閃而逝,青年的笑顏陡然綻開,黑漆漆的眸子盯得江甫有些不自在,帶著惱意斥道:“下官說的很可笑麽?”


    “不,怎麽會。一切都聽太傅的。”


    明念頓了頓,又道:“太傅讓我現在的心裏隻能裝著這場戰爭的勝利,太傅,你終於也知道了我的心裏一直裝著的隻有太傅了麽?”


    “看著你想著你,榮華尊享我什麽都不想要,我隻要太傅一人而已。太傅願意為官,我便做我的秦王為太傅遮蔽風雨;太傅不願為官,我便效仿父王爹爹與太傅一同歸隱。這樣的心情十年未曾變過,太傅,隻要你願意相信,對我來說,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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