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一個勁兒點頭:“咱爹都七十五了,多回來幾趟吧。”


    小貴對爹真沒有多深的感情,可也知道大姐說的沒錯。“我知道了。”這次回來她給爹塞了一千塊錢,爹讓她跟二哥說給了伍佰,小貴就跟二哥說給了伍佰。


    小貴對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一視同仁,一人給一百。


    下午四妹夫來接他們走。走也就走了,小貴隻對大姐有點不舍。


    到了洮南市裏,又在小富家待了兩天。在白城子的老哥本來說要來看一眼的,現在交通好多了,白城子到洮南開車也就三個多小時,可又臨時來電話說有事來不了了,說要不讓小貴一家去白城子住兩天。小貴推了,說要開學了,得回去給孩子們準備準備,在電話裏和老哥說了兩句話,讓兒女給舅舅舅媽問個好而已。帶的東西交給小富轉交。


    臨走前一天晚上,小富和小貴一起睡,抱著小貴胳膊說:“三姐,我以前不懂事,就覺得問你和大姐要錢要東西是應該的,覺得沒什麽,大不了以後賺錢了加倍還你們。可等我賺錢了我才知道,你們倆根本不要我還。老叔沒了,大姐夫退休了,小龍當兵的事兒一直沒落實,可大姐就是不要我幫,說不願意給我再添麻煩了。大秀被她嫁到外鄉去了,訂婚了我才知道。大姐她不願意給我添麻煩!”


    小富說著說著就哭了。小貴摸摸妹妹的頭髮,“真的對你好的人,他有沒有錢都會對你好;你有沒有錢,他都不願給你添麻煩。不但不願意給你添麻煩,他還想要給你遮風擋雨,給你把麻煩都擋在外麵。有人能這樣對你,你該高興。”


    小富破涕為笑:“三姐,你說的是三姐夫吧。”


    小貴也笑了。


    第二天一早,還是四妹夫送他們去車站,菲菲還是要跟著,等小貴他們上車了,菲菲她爸抱著她,她,她從車窗拉著小西手就哭了。小西不知所措,“菲菲妹妹別哭,我給你寫信,妹妹別哭。”


    火車開了,小西問她媽:“菲菲妹妹為什麽那麽捨不得我?我們才認識半個月。”


    “……,”小貴回答:“她喜歡你,所以捨不得你。”


    “她為什麽喜歡我?我們們才認識半個月。”


    我怎麽知道她為什麽喜歡你==,小貴推大國:“姑娘問你話呢。”別裝看風景聽不見。


    大國推兒子:“你妹妹問你話呢。”


    怎麽又是我!小南微笑回答妹妹:“喜歡就是喜歡,哪有那麽多為什麽?”


    “啊?”小西想了好一會兒:“好像是啊。”


    小貴就問女兒:“你不喜歡菲菲嗎?”


    “沒有不喜歡。”小西回答:“也沒有喜歡。”


    “那麗娜呢?”麗娜是阿寶的女兒。菲菲比小西小兩歲,麗娜小三歲。


    “麗娜?”小西茫然,“誰啊?”


    小貴扶額:“就是你老姨的姑娘啊。”


    小西睜著大大的眼睛:“沒注意,沒印象。”


    小貴對女兒自動屏蔽不在意人事物的本事真是服氣到沒脾氣了,小西初中兩年,能叫得出名字的同學不到三分之一。每個學期老師的評語都是“孤僻”。


    小南給他妹解圍:“媽,我妹有點臉盲,就見一次話都沒說幾句,她記不住。”


    她是根本沒想要記住。小西現在還小,以後接觸的人多了,要還是這種脾氣可怎麽好,小貴想起來就替女兒愁得慌。


    大國一看妻子皺紋加深的臉就知道她在愁什麽,趕緊岔開話題:“小西,到農村走了一趟,是為了讓你開闊眼界。你媽就是農村出來的,你爸也在農村待過,不能看不清農村人。”


    這話要是問小南,這小子肯定順著他爸嬉皮笑臉來一句:“爸,你放心,農民伯伯最辛苦,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至於心裏怎麽想,天知道。


    可小西不會,她隻會一本正經地回答:“沒有看不起農村人。”


    “不能看不起窮人。”


    “沒有看不起窮人。”


    “你嫌人家髒。”


    “不是嫌,是事實。”


    大國給女兒講道理:“洗澡要燒水,燒水要用煤,煤是要錢買的。還有,冬天的時候洗澡還要把屋子燒暖——農村沒有集體供暖,受涼感冒看醫生吃藥是要錢的。你嫌人家髒,就是在嫌人家窮,就是看不起他們農村人。”


    小西很固執:“現在是夏天!還有,隔壁的陳家阿婆也窮,可她從來都是幹幹淨淨的。”


    她說的隔壁是老爺子老宅的隔壁。


    大國又被女兒給噎了。“兒子,你來說給你妹妹。”


    我就知道還是我!小南笑嘻嘻地說給妹妹:“農民不等於窮,窮也不等於不幹淨,這三者沒有必然聯繫。你沒有看不起農民,很好;你沒有看不起窮人,也很好。你看不起不幹淨的人,沒錯!老爸的意思是不要對人有刻板印象,不能因為你隻一次看到的農村人窮且不幹淨,就以為所有的農民都這樣,所有的農村都這樣。對吧,爸?”


    “……對!”


    小西點頭:“知道,不能單單聯繫的看事物,有時候也需要分列開來看。”


    大國握住小貴的手,看著對麵坐在一起的兒女,突然意識到孩子們馬上要長大了,自己和小貴開始老了。


    第19章 第十九年:1994


    1、東北下崗的事吵吵有幾年了,去年礦區和市裏也開始陸續下崗。小貴和大國都沒覺得這事兒跟自己有關係。說起這事兒,大國還慶幸他現在還不是一把手,也不是管人事和政工的,一中教工下崗的事兒跟他沒多大關係。小貴也不擔心,她在婦產科是頭一把刀,整個礦區乃至市裏都知道她,好多領導家有人生產都會托人讓小貴來接生。小貴心眼兒實在,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有人托到跟前,就算病人不是她收進來的、生的時候不是她當班她都會到場。這麽做事有點犯忌諱,可第一小貴業務能力確實過硬,第二就是除了和產科護士長不對付,她人緣還不錯,也不圖收病人的紅包,家裏不困難了收的糕點糖果罐頭什麽的都拿出來分,誰家孩子入學什麽的也肯幫忙。所以雖然也有人嫉妒,對她撈過界私下抱怨的也有,但這些年她在總醫院也算順利,現在是主治醫師,正在熬副主任醫師,外語大家都是糊弄,但是論文就頭疼了,小貴是茶壺裏的餃子,讓她上手術台沒問題,讓她寫論文真是要了老命了。醫用術語太專業,大國想幫忙都幫不上。


    總醫院去年第一輪下崗工勤人員,跟各個科室關係還不大。年底第二輪下崗護士時,婦產科下了五個,其中一個都快退休了!還有一個小護士,幹活特別麻利,也下崗了。小貴說起這事兒就覺得不公平!總醫院醫生和護士下崗的方案:院領導定好各個科室下的人數,然後這個科室所有人一起選出除了主任和護士長的“幾+n”個人,最後再在這裏選出最終要下崗的“幾”個人。


    方案一公布,小貴直接罵了一句狗屁不通!


    婦產科去年底下五個護士,主任決定,全科四十幾個人一起選七個人,然後再在這七個人裏選五個。兩次選人之間隔了半個多月,選出的五個不是業務最差的,而是最沒有靠山的!


    兩次選人小貴都沒有參加,算棄權票。


    她私下跟幾個關係好的同事直言:“真逼著我選,我第一個選張麗華。”張麗華就是婦產科的護士長,按醫院的規定不在下崗的人選之列。


    今年六月初,醫院第三輪醫生下崗開始了,婦產科要下兩個。


    聽說這輪結束,還會有第二次大下崗,下人數更多。從去年開始的人心惶惶終於蔓延到全醫院。


    和小貴要好的三四個醫師,還有小貴帶出來的幾個徒弟,湊在一起都在談這事兒。小徒弟唉聲嘆氣:“師父,您這次可不能棄權啊,您是不用擔心,可我們這些小的,沒背景沒靠山,全靠師父您了。”其他人也附和。


    小貴特為難,“都是好幾年的同事,選誰不選誰啊?!”


    “師父,您說!我們都跟著您。”


    小貴咬咬牙:“按業務來,誰業務不行就選誰。”誰業務不行大家心裏都有數,私下裏吐槽不是一次兩次了。


    “師父,我們聽您的。”


    “行,安大夫,我們都照你說的辦。”


    小貴一瞬間覺得有點別扭,又說不出來哪裏不對。回了家把這事兒說給大國聽,大國的眉頭就皺起來了,“出這種頭幹嘛”,不過還是安慰妻子:“算了,也沒什麽,應該沒事。”


    小貴跟丈夫抱怨:“我也不想出頭,可他們都讓我拿主意!”說著又有點小得意,“他們都知道,反正誰下崗都下不到我頭上,我沒什麽好怕的。我也不是針對誰,按業務來,得罪不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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