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貴知道大國和自己一樣失望。


    和來時的興高采烈相反,離開時,大國和小貴都是滿滿的失落,以及對女兒的愧疚。


    第9章 第九年:1984


    打去年從上海回來,小貴自己也知道自己快變祥林嫂了,翻來覆去就那麽兩句話,“我錯了,大國,我錯了,早知道當初生小西的時候就該注意點了,小西也不會有病,腿也不用治,也不用離開咱們身邊了。”


    叨叨咕咕的連小南都聽煩了,問他爸,“我媽一直這麽嘮叨?”他爸就逗他,“兒子,女人到了一定歲數都這樣。”小南受教,“我奶和宋奶奶也嘮叨,大姑不嘮叨,妹妹也不嘮叨。”


    大國囑咐他:“你媽想妹妹,你多跟你媽說說妹妹的事兒。”


    小南就琢磨,媽媽想妹妹,所以總哭總嘮叨,隻要不想,就不哭不嘮叨了。怎麽能讓媽媽不想妹妹呢?不喜歡就不想了。怎麽能不喜歡呢?小南開始可勁兒告妹妹的狀。


    “過年的時候,我們都要給長輩磕頭才能拿壓歲錢。妹妹不用,她不磕頭壓歲錢也比我和東哥多。”


    大國哭笑不得,給妻子解釋:“老時候的規矩,女孩子在家不磕頭。誰知道姑奶奶以後嫁的怎麽樣?要真是富貴命,家裏人不得折壽。”


    小貴也笑了,“解放多少年了,你們還講老規矩。”


    小南嚷嚷:“爺爺抱著妹妹坐一起,我們磕頭她坐著。”


    小貴嚇一跳:“你大伯大伯母你叔磕頭你爺爺也抱著她?”


    小南搖頭,小貴剛想鬆口氣,小南回答:“她坐我爺旁邊。”


    小貴腦仁一抽一抽的疼:“大國!”


    大國也扶額,“難怪小英還有小梅要刺兒咱們幾句了。就幾句,已經便宜咱們了。”


    “這孩子以後要是仗著老爺子無法無天怎麽辦?!”


    自己說妹妹不好可以,爸媽說不好小南又不樂意了:“媽,妹妹有規矩,我爺說了,妹妹在外麵規矩比我們好。”


    她在家無法無天也不行啊。小貴愁的不行,覺得孩子不養在身邊就是不行。


    大國問著小南:“剛才還告妹妹的狀呢,怎麽又幫妹妹說話了?”


    “我得保護妹妹,爺奶還有我姑我叔都說了,哥哥得保護妹妹。”


    “兒子,是條漢子,爺奶沒說錯,以後一定要保護妹妹。還有你媽。男人就該保護女人。”


    “爸,我知道。”小南挺著小胸脯。


    兒子在身邊,多少解了點小貴對女兒的想念。小貴好幾次看見丈夫夜深人靜的時候拿出女兒的照片看。


    大國的工作忙,晚上就看書到挺晚,他學會了抽菸,也許是因為工作,也許也是想女兒。


    除了女兒不在身邊,這一年多他們的日子過得很平順,小南已經上二年級了,學習不錯,又有大國在教育處的麵子,老師們對他都很好。小貴在醫院也站住了腳,她不怕吃苦,接生的技術也好,當年在馬場做了近十年赤腳醫生的時候經她經手的產婦就無一列死亡的,嬰兒的存活率也是除老主任外最高的。現在,她技術有,理論也跟上了,礦區總醫院的醫療設施和條件比馬場不知道強多少倍,她接手的孕婦都是母子平安且大人小孩都健健康康的。醫院獎金高,有外撈,小貴雖然不收病人紅包,但是人家喜得貴子送的水果罐頭、點心和糖什麽的小貴都收的不含糊,全帶回家給兒子。大國知道她收的最多後,提醒她科室裏的領導、同儕和護士都分出去點,小貴不是小氣的人,一開始是沒想到,後來就大家都分分,別人也開始分給她。


    小貴跟大國抱怨:“還是馬場好,大家都認識,都窮,也不用送什麽,我們所就那麽七八號人,處起來省心。總醫院四五百人,我們科連主任、醫生到護士護工能有三十多,還有好幾個關係戶,這個是這個領導的人,那個是那個領導的人,搞得頭都暈了。”


    大國開解她:“你不是在煤河校附屬醫院待過?那兒的人不比咱們總醫院複雜?”


    “那能一樣嗎!那時候我就是個護工,是學生,而且都知道我不會留校,人家要的是我的傻勞力,哪兒有現在這些事兒。”


    大國有點擔心:“你的性子得改改,不然會吃虧的。”


    小貴不以為然:“我憑技術吃飯,不耐煩跟她們搞階級鬥爭。我得的那點東西都是憑自己本事掙來的,她們也真好意思。一個護士長,fèng合技術都沒小護士好,她也好意思?!拿東西的時候還好大臉要用人家病人剩下的幾卷手紙換我的罐頭和蛋糕。她有院長撐腰也不能這麽欺負人吧。”


    “你現在天天有東西往家拿,咱也不在乎那一個罐頭兩塊蛋糕的。”


    “那不行,那是給兒子的。”


    “兒子哪兒吃的了那麽多,還有,他換牙呢,少吃點甜的。”


    “他不吃你吃!再說了,罐頭能放好幾年呢,等小西回來給小西吃。”


    大國搖頭:“小西可不一定要吃。上海都是新鮮水果,她會願意吃罐頭?”


    小貴泄氣了:“是啊,她吃的都是好東西。魚片、麥麗素、巧克力,西瓜隻吃當中的心,蘋果不削皮切好了都不吃。真把她接回來,咱們拿什麽養她。”


    大國揣度他爹的脾氣,苦笑:“她還真不一定用我們養,怕到時候老爺子會成天寄東西過來。”


    小貴還真怕,怕其實根本接不回女兒。


    大國岔開話題:“其實小南也不太愛吃,嫌蛋糕太硬,糖隻有甜味兒沒有奶味兒。”


    小貴那麽樂觀的人,也難得沮喪嘆氣:“咱們的條件太差了。”


    “比馬場強多了。臭小子又不是沒在馬場待過,他就說說,吃的可一點不少,還帶學校去跟同學顯擺呢。”


    “行了,我上夜班去了,你待會兒記得到老楊家把兒子接回來,他一吃完飯就跑去了。老楊家買了電視,這幫孩子天天往人家跑。去的時候記得帶點東西去,咱們可別學別人,覺得去人家家看電視是應該的。”


    “知道了,你去,路上小心。”


    “路燈一年壞半年,都沒人來修……”小貴嘀嘀咕咕地下樓了。


    他們的房子在三樓區,當初選了把道邊的第二幢058樓,三單元303室。大國騎自行車到教育處二十分鍾。小貴走到醫院也二十分鍾,中間路過礦區大廣場、電影院、民族商場和菜市場,樓前麵隔一條馬路就是一中的大操場。地理位置特別好。


    雖然是靠近大路邊,但是這年頭,那麽寬的馬路上別說四輪子了,連自行車都不多,房子又是仿俄式的保暖石料、雙層玻璃,冬暖夏涼,隔音效果也好。


    小貴對自己的家很滿意。


    大國在窗口目送她去上夜班。


    摸出小莉的來信。小莉已經調到一個大企業做副廠長了,她有消息,崇明農場明年要招工!小莉通了路子:大國假離婚,招工回上海,保留幹部編製!隻要在農場幹一年,她就有辦法把大國弄到崇明縣中學去當老師。接下來就是想辦法把他往市區弄,就算弄不進來,至少也算是回上海了,坐三四個小時長途車就能回家!


    大國承認自己有一瞬間心動了。小莉考慮的很全麵:假離婚,孩子歸大國,然後大國帶著兒子一起回來,小南還是送回爺爺奶奶家,辦借讀,還和小東一起。至於小貴,最好能停薪留職跟著大國去崇明,給她在縣醫院或是地段醫院找個工作,工資可能比礦區少點,但能照顧大國,也能隨時回來看兩個孩子。退一步說,小貴不肯丟掉工作,那先分居一段時間,總之隻要大國回來了,兩個孩子就有回來的希望,小貴也總有一天能跟回來。小莉還囑咐大國:告訴小貴她有兩個孩子呢,還有老爺子老太太在,她不用擔心假離婚變真離婚。


    大國考慮了好幾天。他了解小貴,隻要自己開口,別說假離婚,真離婚小貴也會答應。可是說是假離婚,離婚手續離婚證可都是真的!讓小貴放棄工作跟著自己到崇明?無論是在馬場還是在礦區,女人有個工作多不容易,特受人尊重、羨慕。去了崇明,東北人,打零工,還要沒名沒分跟著自己,有一句半句嚼舌頭的話讓小貴聽到了,自己對得起這些年一直同甘共苦的妻子嗎?


    不放棄工作,小貴留在礦區,她能提幹是因為自己,雖然後來她自己有了文憑。自己走了,礦區和馬場的領導肯定有想法,對小貴肯定有影響。再說,別人又不知道他們是假離婚,人家隻會說她男人不要她了,連孩子都沒給她留一個!


    還有這房子是處裏分給自己的。自己一走房子就得上交,小貴再等醫院分房不知道是什麽時候!


    大國想來想去,最終,什麽都沒說。現在的日子剛剛有點起色,他不能自私的毀掉小貴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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