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貴理解她的想法,都是孫子,不能厚此薄彼。況且,大民一早就說過不要老爺子老太太的房子,兄弟姐妹幾個之間有默契,大國不能回上海房子歸小元,大國能回來房子他們兩兄弟一人一半。


    老爺子的工資高。老太太沒工作可是有嫁妝,雖然在抄家的時候沒了一大半,可去年一平反國家給了不少補償。都是兒女,老兩口也想考慮周到,不能因為錢多了反倒讓家人間心生芥蒂。


    兩個孩子在那邊,每個月最少最少也得寄十塊錢,否則大國和小貴自己都不安心。大國說了這錢由他負責,可小貴心疼兒女也心疼丈夫,大國一直那麽瘦,還有那些窮講究,牙膏一定要用上海防酸牙膏,洗澡一定要用香皂鹹肥皂用不慣,洗頭要用蜜蜂洗髮膏,內褲和襪子得天天換。小貴一開始還以為城裏人都這樣,後來才發現,人家女知青都沒大國這樣愛幹淨!


    跟大國結婚後小貴也是內衣和襪子天天換,為這回娘家時把她二嫂膈應壞了,說她嫁了上海人就添了這些臭毛病,嫌棄娘家的床不幹淨了天天換衣服,胰子不用錢買啊!還有三天一洗頭,一周至少洗一次澡,井水不要錢還要算打水的人力吧,柴火要去砍煤要用錢買!


    小貴捨不得讓大國節省!


    這幾個月,除了上班、收拾屋子,就是給上海寫信。之前除了婚前小貴寫了一封叩拜公婆的信之外,從未單獨給上海去過信,都是大國寫了她在最後加一句問候的話。現在,不到半年,小貴寄出去了十封信,光郵票錢就是八毛,信封五毛,信紙用的是處方單的背麵。小貴不知道公婆會不會覺得自己是對兒女不放心,可她其實就是不放心,哪怕知道他們在上海肯定過得很好。她知道大國也給那邊去了好幾封信,回信裏小元都嘲笑他們了。那邊是每一封信都會回的,小莉或者小元代筆,每次都會告訴兩個孩子多高了,多重了,小南幼兒園裏教些什麽了。小西周歲的時候還寄來兩張照片,一張是小西坐在童車裏的照片,小貴幾乎認不出來了,一張是小南穿著小襯衫背帶褲蹬著嶄新的小皮鞋站在火車模型邊的照片。照片後麵都有字,小西的是說她抓周抓了支筆,小南的說他進幼兒園中班了。


    小貴攥著照片大哭。


    國慶一過,她和另外七個同事一起去煤河上學了。


    第6章 第六年:1981


    1981年的春節大國和小貴是在白城子過的。小貴臘八那天就到白城,大國去車站接她,接完直接帶她回學校宿舍。白城師院一過了元旦就放假了,不回家的學生就集中住在幾個宿舍裏,知道大國媳婦要來,學校特例給他留了一件單獨的宿舍。


    “你們學校對你挺好的。”


    “是挺好的。”大國沒提學校想讓他留校這事兒。


    小貴把包放下第一件事就是拿出兒子女兒的照片,大國笑容滿麵地接過去,“信上不是跟你說了嗎,我也收到了。”父母給兒媳婦都寄照片了,怎麽會忘記給兒子寄“看看是不是一樣的。”小貴覺得公公婆婆那麽周到的人,不會給他們兩口子寄一樣的。


    果然,大國驚喜地道:“還真不一樣。”大國翻出錢夾子裏的照片,一張是老爺子老太太帶著三個孩子的合照,另一張竟然是小南和小西的合照!小南坐在床上懷裏抱著妹妹。夫妻倆窩在一起看照片,感覺冷冰冰的宿舍都有了暖意。


    一直到二十三小年,大國都在藥廠幹活。小貴就給大國洗衣服收拾東西,看缺什麽就給買了添上。


    年三十下午,小貴老哥來學校接他們回家過年。吃了兩頓餃子,第二天上午他們就回學校了。小貴來白城子一趟,就見了老哥這一回。


    大國剛上學時,小貴寫信問過老哥有沒有來看過他。大國回信就一句話:有,老哥忙,不好意思麻煩人家。之後大國回家,隻要小貴提起老哥大國都不太接話,幾次後小貴就不問了。


    背著大國,小貴悄悄寫信問了小富,小富回信也沒說什麽,就說老哥像大哥!


    小貴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這次見了老哥和第一次見麵的老嫂,小貴更明白了。給他們的兒子留了兩包大白兔糖,煙和絲巾都沒拿出來。


    大國沒阻止小貴把煙和絲巾帶到她老哥家,也沒阻止她帶回來。“別難過,那年一條煙加一塊布換你老哥請我一頓飯帶我逛了一圈白城,這次兩包糖換兩頓餃子,互不虧欠。”


    小貴不是難過,隻是有點感慨。兄妹一場,分開十幾年,情分也就剩這點了,這人與人的緣分一點也強求不得。


    過完年,小貴回學校,繼續一頭紮進學習裏,剩餘的時間還是給比自己還小的班主任打進步。上課給小姑娘打水、擦黑板、搬書,下課上人宿舍看有什麽活兒能幹洗床單洗被褥打掃衛生。小姑娘其實也挺不好意思的,拉住小貴:“大姐,你真的不用這樣,隻要你成績好,就能轉正式生。我就是一個才留校的小老師,這事兒我說不上話。”


    小貴也不矯情,“王老師,我托大叫你一聲大妹子。大姐知道自己的文化成績不拔尖,可大姐真的想多學點東西有個中專文憑。大姐不是那種會拉關係的人,你是班主任我就隻認你一個,我求到你頭上了就要有個求人的樣子,不管你能不能說上話,我都要謝你!大姐窮,沒什麽東西,隻能幫你幹點活算是謝禮了。”


    小姑娘見她都這麽說了,也不好意思再趕她,小貴就這麽堅持了一年。當中小姑娘還請她吃了幾次飯,小貴也沒推託,大大方方地吃了,幹起活來更賣力。


    小貴這樣子當然有人看不慣,說她這是給人家當保姆呢。還有說她傻的,一個剛留校的小丫頭能有什麽能耐,真要巴結該巴結係主任和助教去。說的最難聽的是和小貴一起來的同事,馬場的那兩個還好些,礦區的那五個人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仿佛小貴巴結小班主任就是丟了整個礦區來的學生的臉!為這她們幾個合起夥來惡整了小貴幾次,小貴也不含糊,忍了兩次,第三次直接告到了學校保衛科,報案有人偷東西!八個人一個宿舍,保衛科的人來了就讓大家都打開箱子,果然小貴丟的毛巾、被單、課本什麽的都在那幾個的箱子裏。這事兒最後是不了了之,就是小貴在宿舍裏更受排擠了,後來小班主任給她換了宿舍。新宿舍沒人排擠她了,可也沒什麽人理她,小貴樂的清靜。


    小貴一直記得大國說的話,隻要不犯法,不害人,不是損人利己,就不要怕人說,所有的事都貴在堅持。


    小貴的文化課不拔尖,可她的實操門門都是滿分,實操的老師都說小貴天生就是幹婦產科的料。


    這年7月份,123個進修生,她以綜合成績第六,也就是轉正式生最後一名,拿到了煤河醫專錄取通知書!與此同時,大國畢業了。


    第7章 第七年:1982


    1982年7月底,小貴放暑假,風風火火地趕回馬場。到了馬場家都沒回就到衛生所給在礦區的大國打了個電話。第二天大國就回來了。


    去年轉了正式生後小貴沒回家,小班主任把她介紹到校醫院幹護工。一天八毛錢!那時候進修生都離校了,小貴才知道,自己轉正式生小姑娘還真幫上忙了,小姑娘的爹是校學生處副處長!和自己分數一樣的還有一個,人家文化課成績更好,最後評定人選的時候評定組要投票決定,小姑娘的爹說了一句醫生更注重臨床經驗,小貴就被定下來了。


    小貴覺得自己太幸運。班裏巴結係主任和助教的人那麽多,可成績不行沒辦法。倒是對那個和自己同分的同學有些歉疚。小姑娘就說,機會一人一半,就算投票也不一定是人家,大姐你沒必要想太多。小貴的心才稍安,學習更用功了。


    年初寒假她還是沒回家,護工的活兒雖然又累又髒,可是有賺頭,還三頓飯全包。這樣算起來,自從80年10月上學至今,她已經兩年沒回過馬場的家了。


    倒是大國畢業後回了馬場,兩個月後調礦區教育處,現在是辦公室科員,寒暑假就沒有當老師時那麽自由,放假還要每六天值一天一宿的班,他是新人,老婆孩子又都不在身邊,替別人頂個班很正常,今年過年的時候三十和初一都是他的班。不過這對大國來說就是在宿舍看書和在辦公室看書的區別!過年宿舍裏的人差不多都回家了,宿舍也挺清靜。假期大國一多半的時間都在看書,雜書和業務書都看,就算現在不教學,大國也不想把本職放下。然後夜深人靜的時候,就盯著孩子還有他和小貴的結婚照看,看著看著就能睡著了。年三十晚上,大國吃著礦區領導白天下基層慰問送來的餃子,拿著老婆兒女的照片看了一宿。


    小貴卻忙到沒心思想別的,過年前校醫院收了二十多個產婦,年裏紮堆生孩子,她一個勤工儉學的護工還是臨時的,被產科護士長借走直到開學都不想放人走。大年三十晚上小貴幫忙接了三個孩子,一點都沒想起大國和兒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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