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墨風那邊兒基本都是蛋餃與火腿肉不同,筱雨的碗裏盛滿了鮮嫩的綠色,白白的手擀麵映襯在其中,好似青山覆白雪。


    筱雨吃飯很秀氣,麵不直接從碗裏吃,每次都是往手中小碗舀上少許,而後端著一口口吃完。


    遮雨簾輕晃,墨風修長的身影自那邊踱過來,而後將一樣東西輕輕放在她麵前。


    一根紅色絲線,拴著一顆流光溢彩的明珠。


    筱雨捧著小碗頓在那兒,看一眼桌上的珠子,再看看站在一旁的墨風,“這是……?”


    “香囊的回禮。”


    墨風垂眸道。


    香囊?


    筱雨下意識朝他腰側看去,除夕夜那天她贈給墨風的香囊就掛在那兒,隻是看起來幹癟了些許,顏色也有點兒發黑。


    她笑了笑,放下小碗把那串了明珠的紅絲線拿起來端詳,看這長度,應該是係在手腕上的。


    筱雨也不與墨風客氣,當著他的麵兒把紅絲線在手腕上繞了一圈,絲線盡頭有個暗扣,把紅線一頭扣進去後便係住了。


    “阿風,謝謝!”


    手腕一晃,明珠便在腕間跟著搖晃,葳蕤生光,筱雨盯著那珠子看了片刻,扭頭衝墨風道謝,“很漂亮,我很喜歡!”


    墨風唇角微微一抿,“喜歡就好。”


    萬靈珠可入藥,單單佩戴也有淨化心魔雜念、滋養心脈的功效,給筱雨的這顆萬靈珠,是墨風收藏裏年頭最久、功效最好的一顆。


    在香囊助他擺脫殘魂糾纏後,墨風腦海中剛冒出“該給筱雨個回禮”的念頭,這顆珠子就自然而然浮出了水麵,仿佛在叫囂著“把我送出去”。


    墨風沒怎麽糾結,就這樣拍板下了定論。


    “你的香囊怎麽變色啦?”


    那邊廂,係好萬靈珠手鏈的筱雨卻話頭一轉,“裏麵的護符用掉了?”


    “沒有,我本也以為如此。”


    墨風捏住香囊左右轉了一圈兒又將它放下,“之前被紅光困住時,香囊內的護符幫了我一把,回頭打開看,發現裏麵的符籙完好無損。”


    隻是有一部分香料化為齏粉,而香囊外表也發起黑來。


    “原來如此。”


    筱雨了然點頭,“你這回禮都給了,我總不能讓你一直戴著個髒香囊,等著,回頭我再給你縫一個。”


    再縫一個嗎?


    墨風眸光一凝,忽而開口道,“那能不能別繡黑蛇?”


    “嗯?”


    筱雨眨眨眼,“可以啊,你想要繡什麽上去?”


    “……”


    墨風欲言又止,最終一搖頭,“算了,還是黑蛇吧。”


    反正小繡像上黑蛇跟黑龍差別也沒那麽大,不過少了點兒東西而已,而且畢竟是別人幫忙做,就別那麽多講究了。


    墨風在心中對自己說道。


    **


    “對了。”


    飯後,兩人一並將空碗筷拿回灶間時筱雨問道,“你說護符幫了你一把,那紅光……對你有害是嗎?”


    問出此話的筱雨心底有幾絲忐忑,畢竟紅光是從她的護身符上跑出來的,她總該問個清楚。


    “師父給你的護身符裏,有一道龍族殘魂。”


    墨風想了想,決定實話實說,“那殘魂還留著些許意念,可能見我是妖族之身,便起了奪舍的念頭。”


    “奪舍?”


    筱雨聽得悚然一驚,立刻把脖子上的玉墜子拽出來,“它嗎?”


    “沒錯。”


    墨風看了眼那枚玉墜,叫他有點兒奇怪的是,絞碎那段紅光後殘魂理應受損,但那玉墜此刻看起來色彩反而愈發鮮亮,“不過你不用擔心,既然是師父給你的玉墜,它一定不會傷害你。”


    “我當然不擔心它傷害我,我擔心它傷害別人。”


    筱雨歎氣,“本來我就覺得有些問題,想不到是奪舍這麽嚴重的事兒,回頭我還是把這墜子還給師父吧。”


    反正原本那個護身符她戴著挺習慣的,不換也沒什麽。


    “別。”


    墨風立刻出言阻止,“他給你這個護身符一定有因由,況且——”


    他將手伸到墜子跟前兒,雙方貼得十分近,卻不見那墜子上閃出紅光,“殘魂終究是殘魂,上麵的意識不會保留太久,經此一事估計就消耗得差不多了,這墜子,你安心戴著吧。”


    “……哦。”


    筱雨帶著幾分猶豫將玉墜收回領口內,正想再說些什麽,卻聽得遠方響起一聲悶雷。


    兩人朝天邊看去,悶雷之後,遠處雲層中開始閃出連綿成片的紫色閃電,緊接著又是一串雷聲滾地而來。


    “今年的第一場春雨要來了呀。”


    筱雨帶著幾分感慨的語氣喃喃道。


    ## 百花穀


    春雨確實來了。


    等兩人自灶間出來,雷聲已經遠去,院子裏的地麵被淅淅瀝瀝的小雨浸濕,空氣中彌漫著泥土被雨打濕後的芬芳氣息。


    “春雨一下,天氣就暖得快了。”


    這麽細的雨,連遮擋一下的必要都沒有,筱雨抬手搭棚看了看遠處,“明天該有人進山了。”


    “這裏的人進山,要等下過雨嗎?”


    墨風攤開手接住幾滴雨水感知了一下——這就是尋常雨水,沒有什麽特別之處。


    “確切說,不是等下雨。”


    筱雨笑著抬手指了指遠處的雷雲,“是等這一片滾地雷,但凡在飛霞山周邊生活的百姓都知道,冬天那場封山雪後,飛霞山就一步都不能進了,就算天氣轉暖積雪融化都不行,直到等來這場開春雷,這片大山才算真正解封。”


    墨風了然,原來還是跟那場雪有關,雷電能辟除邪祟,凡人等到這場雷雨過後再進山也是明智之舉。


    “喵嗷。”


    牆頭上傳來一聲貓叫,緊接著小黑貓自院牆上一躍而下,落地化作黑衣少年,手裏還拎著個竹筐。


    “這是送驅獸散來了?”


    筱雨笑道,“四師兄,怎麽是你送過來,三師兄還沒回來嗎?”


    “他又閉關了。”


    記瑉衝墨風點點頭,走到灶間將竹筐放下,“二師兄說,這次大雪封山時日久,若照往常的量分發,這次可能不夠。”


    “不夠也不要緊,這場雨一下碎金花也該開了。”


    碎金花就是配製驅獸散的主要藥材,筱雨走去竹筐邊兒打量了一下裏麵驅獸散的數量,“明兒一早我就去百花穀挖些回來,這藥配製起來簡單,我跟阿風也做得來。”


    記瑉看了眼墨風,點頭道,“那你明天進山小心些。”


    “放心吧,百花穀離這邊兒又不遠,那路我熟著呢。”


    筱雨隨手拿起一包驅獸散,“再說了,我到時候也捎上一包這個,保準一路無憂。”


    **


    “這驅獸散要給誰用?”


    等到記瑉離開,墨風問出了他心底的疑惑。


    “給進山的人用啊。”


    筱雨掂了掂手中的驅獸散,“這驅獸散是從前張老爺子央三師兄配出來的,專驅蛇蟲猛獸,卻不會影響其他動物,那些進山的人不管是想采藥摘野菜還是捕獵拾柴,帶上一包驅獸散便安全許多。”


    “那這些人一年四季進山,每次都要來你們這兒取藥?”


    墨風挑眉問。


    “對啊。”


    筱雨理所當然回答道,“不過進山人數最多的就是現在了,等莊稼地裏的凍土化開,那些為了生計來山裏拾春荒的人就會回家耕種,到時還常在山裏走動的就隻剩下為數不多的獵人與采藥人。”


    墨風又點點頭。


    筱雨這番話倒是從另一方麵解釋了落仙穀為何在飛霞鎮百姓心裏有那麽好的人緣兒,這不光是靠一身醫術換來的,更因為這份兒仁心與尋常心——要知道醫修門派不少,可並非所有醫修門派都原意搭理凡間疾苦,他們當中不少人選擇與世隔絕專心修煉,大多數時候甚至連同為修士的人都看不入眼,身還沒登仙界,心先已高高在上了。


    **


    第二天,筱雨起了個大早,不止天沒亮,連雀鳥兒都還沒來開晨會呢。


    等她去灶間整好進山采碎金花要帶的工具後,一出門就看到墨風直勾勾杵在院子裏。


    “小師弟,你夢遊嗎?”


    筱雨沉默一瞬,憂心忡忡問。


    “……”


    墨風說,“不是。”


    “我與你一起進山。”


    “誒?”


    筱雨聽完一愣,而後笑開,“你擔心我啊?”


    “隻是想出去活動活動而已。”


    墨風麵無表情道。


    “嗯嗯,好。”


    筱雨笑著點頭,“那你也去背個竹筐唄。”


    送上門的勞動力哪有不用之理。


    出發前,筱雨往兩人身上各貼一張符。


    “……避塵符?”


    墨風挑了挑眉,這種符籙多數時間被用來安置在房間中防止積灰落塵,這往身上貼又是作何用?


    “嗯,這個能防止泥水濺到身上。”


    筱雨輕輕拍了拍貼在自己腰側的避塵符,“這種天出門帶上它是太方便了。”


    原來是為了防泥水。


    墨風了然後莞爾一笑,其實要預防這些汙濁之物,尋常修士很容易做到,隻要把靈力充盈周身自然便會生出一層能阻擋塵土汙泥的氣場,再或者,一些修士穿的衣物本身就是用靈物製作,也能經塵不染。


    一炷香後,準備妥當的兩人各自背著一個竹筐走出小院兒,踩著滿地碎星般的水光朝飛霞山走去。


    百花穀與落仙穀之間就隔著一座山,沿著落仙穀東邊兒進山的小路一直走,走到頭再轉向南邊兒走個三五裏便到了。


    春雨如酥,細細密密下了大半夜,山路泥濘不堪崎嶇難行,兩人深一腳淺一腳摸黑朝前走著,四周一片沙沙聲,是春雨初落,亦或者樹芽新發。等兩人登上山頂,林間開始回蕩起晨鳥啼鳴。


    “在這兒稍微等等。”


    筱雨衝墨風一擺手,自己則跑到一棵倒伏的相思榕前俯身朝樹下張望。


    墨風將神識探進去,發現那樹下藏著一隻狐狸。


    還是個老熟人。


    “小紅!”


    筱雨衝樹下喚了兩聲,野狐狸就搖著它開始掉毛的大尾巴撲出來。


    “給你帶了好吃的。”


    筱雨把昨兒特意留出來的蛋餃跟風幹雞腿拿出來,用一塊油紙墊著放到大樹寬敞的枝丫間,“快吃吧。”


    美食在前,小紅依舊嗚嗚嚶嚶繞著筱雨蹭了半天才跳上樹去開吃。


    “我走啦,你慢慢吃。”


    筱雨摸了兩把狐狸尾巴,看它吃得專心,才笑了笑起身,衝墨風無聲地比劃了個“走”。


    墨風點頭。


    下山的路,走得比上山快上許多,四周漸漸亮起來,雀鳥的鳴叫聲不再如方才那般密集,但仍舊此起彼伏。


    遠遠的,能看到遠處綠意漸濃。


    “百花穀就在前麵了。”


    筱雨朝前一指,“師父說,百花穀的地下有熱泉,所以穀中溫度比外麵高,這裏的植物蘇醒的也比其他地方早。”


    當然,在這些“領先一步”的植物當中,碎金花獨樹一幟,算得上早中之早,等兩人走得更近一些就能看到,那片染遍整片山穀的綠意當中,星星點點夾雜著的金黃色,那正是他們今日的目標——碎金花。


    ## 春眠不眠


    碎金花可能與彼岸花有些或遠或近的關係,都是球莖,也都花開不見葉葉生不見花,隻是花朵比彼岸花小上許多,一朵小花隻成人指甲蓋兒大小,萼片外層呈金黃色,內裏則是鵝黃色,嬌嫩得很。


    “碎金花全株有毒,不過它的毒性很特別。”


    筱雨俯身從草叢裏掐起一朵碎金花,拈在手中轉了個圈兒,“它的毒性隻在一些蛇蟲猛獸身上起作用,對其他動物並不起效,這裏生活著一種小麂,非常愛吃碎金花,也從來沒見過它們中毒。”


    “所以才能用它來製作驅獸藥?”


    墨風也摘了一朵,不料從斷枝內流淌出的汁液剛沾上皮膚,就聽滋啦一聲,那塊皮膚開始冒煙。


    “啊!”


    筱雨連忙上前把墨風手上的汁液清理幹淨,還好處理得及時,被汁液沾到的手指沒什麽大礙。


    “忘記你也算蛇蟲了……”


    筱雨滿麵愧疚道。


    “……”


    墨風深吸一口氣,“猛獸。”


    至少把他歸進這一類啊。


    筱雨叫墨風這句話逗得笑起來,“好好好,忘記你也是猛獸了,猛獸可不能采碎金花,連在花叢裏待久了都不行。”


    她朝山穀口一指,“您啊,就在這兒乖乖修煉,等我采完再一起回去吧。”


    墨風看了眼被花汁腐蝕的手指,嘴角一抿,“好。”


    等筱雨把兩個竹筐都采得滿滿當當時,時間已經來到晌午,太陽升得老高,大片的碎金花在草叢裏閃爍著星星點點金光,恰如碎金滿地,這也正是它名字的由來。


    將兩個竹筐放到一旁,筱雨看了眼盤膝坐在不遠處一方青石上修煉的墨風,見他一時半會兒還停不下,幹脆溜達著也在附近尋了塊兒幹爽的大石頭,在石麵上鋪一塊棉布便躺上去——石頭被陽光曬得暖融融的,躺起來頗為舒適,唯一的缺憾是上頭沒有一襲樹蔭,所以不可平躺,不然眼睛會被曬得難受。


    筱雨側著身子臥在石頭上,看看遠處碧藍的天,再看看穀裏綠茸茸的草,除去碎金花,芝麻藤也打起了一串串的花苞,再過個幾日,就會開出淡藍色小花來。等芝麻藤開過了,百花穀才真正熱鬧起來,鹿碗花、金盞草、碧晶蘭、野百合……


    **


    將吸納來的靈力在體內運轉了七個大周天後歸於丹田,輕輕呼出一口氣,墨風睜開眼。


    他的實力已經在這段時間恢複到三階,相當於人類修士築基期,畢竟是再次修煉,前頭這段路自然好走,難就難在再度結出妖丹這一步。


    不能操之過急,一定要穩紮穩打。


    墨風暗暗告誡自己。


    不過,時間過去多久了?


    百花穀這裏的靈力與他屬性相合,墨風一不留神便沉醉於修煉忘記了其他,這會兒才恍然想起自己不是在洞府之中。


    抬眼看看天,墨風眉心一擰,都到晌午了?


    筱雨那邊兒要這麽久的嗎?


    他霍地自青石上起身,神識瞬時如網般鋪展開——他很快找到了兩個竹筐,又過片刻,他才在一方青石上找見了躺在那兒一動不動的筱雨。


    自神識中看到這幅畫麵時,墨風心底一緊,第一個湧上來的念頭是筱雨心疾又發作了,但很快他就發現不是,畢竟若是心疾發作,大概不會給她時間讓她有閑心在青石上鋪一塊棉布,還掀起棉布一端蓋在自己身上。


    收回神識,墨風快步走到筱雨躺著的石頭前。


    那個剛剛牽動了他的心的少女在春光裏睡得正酣,偶爾有微風吹過,陽光便在她的發梢與睫毛間躍動,她的嘴角微微向上彎著,也不知是不是做了什麽好夢。


    時間、陽光、風,一切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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