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墨風叫他回屋試衣裳,自己便轉身去了灶間。


    從儲物袋裏取出團年宴要用到的材料,筱雨一樣接一樣的處理著,心思卻悄悄飛了出去。


    即便是在今天這最講究團圓的日子裏,墨風都隻字未提家人親友,會出現這種情況無非有兩種原因,一種是不想提,一種,是沒得提。


    筱雨覺得,更像第二種。


    “雨丫頭,你對墨風怎麽看?”


    今天早上,當聽到記千秋這個莫名的問題時,筱雨思索片刻,才給出了回答。


    “小師弟他……是個不容易有歸屬感的人吧。”


    隻有一直孤軍奮戰的人,身上才會有那種閑人莫近的氣息,不信任,不依靠,能走進他心底的隻有他自己。


    “剛被救那會兒,他看起來隨時都想找機會逃跑。”


    筱雨想起墨風跳窗逃跑未果,卻壓壞紫葉地南星結果被落行雲獅子大開口的事兒,嘴角浮起一抹淺笑,“現在好多啦。”


    “咳。”


    門口忽然傳來一聲輕咳。


    筱雨扭過頭,就見墨風穿著一身青色弟子服站在那兒,臉色多少有些不自在。


    “挺合身的。”


    他別開眼道,“多謝。”


    筱雨笑起來。


    現在,確實好多啦。


    ====================


    # 春生其二


    ====================


    ## 歲歲冬


    文火,熱鍋。


    細小的泡沫在澄金色的油中升騰,當它們結成一隊時,被切得細碎而均勻的水蒜、莎葉薑灑下來。


    再加上少許秋油,鍋中爆出一陣濃鬱的香氣。


    “阿風。”


    筱雨頭也不回地喊。


    一笸籮洗淨晾幹的歲歲冬花芽立刻被遞過來。


    筱雨把歲歲冬花芽倒入鍋中翻炒——這是開春以來第一批鑽出冰層的歲歲冬,最外層嫩綠的萼片上還帶著一抹朱砂紅,別看它們個頭小,香氣卻是最上乘的,識貨的人管這種品相的歲歲冬叫“開淩紅”,隻要少許調味料再加上秋油翻炒,須臾,花芽中蘊藏的膠質就統統被炒出來,在鍋中糅合成一份香氣撲鼻的花芽醬。


    快要出鍋時,筱雨沿著鍋邊兒淋上些許糯米醋,熱度激發了米醋的香,又稍稍減淡了它的酸氣,最終一攪拌,出鍋。


    “來,嚐嚐。”


    舀起一勺歲歲冬花芽醬均勻蓋到剛蒸好的米飯上,筱雨把碗放到墨風跟前兒。


    墨風端起碗來,拿調羹連飯帶著醬一並挖起來送入口中,歲歲冬醬濃鬱的香氣與滑嫩的口感竟然完全不輸那些靈獸肉,而且,因為是醬,在蓋上米飯的那一刻,它的湯汁便浸染到米飯當中,與飯渾然一體。


    隻吃了一口,墨風便明白了,為什麽冰層還沒化,秦紅袖那幾個就開始心心念念等著歲歲冬發芽了。


    “確實好吃。”


    他用自己貧瘠的語言表達出誠懇的稱讚。


    “必須的,這可是一年隻能吃一次的美味,第一批破冰而出的歲歲冬數量極少,到第二批風味就要差一些,等第三批出來時,大部分歲歲冬都開花了。”


    一旦花開,歲歲冬的花蕾就會多出來一絲苦味,做出的醬自然也會跟著變苦。


    筱雨笑吟吟在其他幾碗飯上也依次舀上花芽醬,“變苦了就沒人吃了,不過三師兄倒是挺偏愛這種苦味,會采集一些花芽曬幹當茶喝。”


    墨風嘴角彎了彎。


    **


    這一批歲歲冬,還是他跟筱雨一起采集來的。


    現在還遠不到春暖花開的時節,走在飛霞山上四下望,大多數地方還被白雪覆蓋著,隻有少數南向的山坡因為日曬比較充足,冰淩積雪開始融化,一塊塊地斑駁著露出下方黑色的土地。


    “開淩紅”就生長在這些山坡上。


    采摘歲歲冬花芽得留神控製力道,隻摘走花芽,不傷根係,筱雨跟墨風講解完注意事項,又看著他采摘了幾個後兩人才各自分頭采集。


    日上中天時,四周溫度攀升了一些,筱雨的臉頰也透出些許粉撲撲的紅來,正當她把剛采集好的花芽放進竹簍時,餘光看到一隻斑鳩大小、通體碧藍色的鳥兒飛向這邊。


    “嗯?”


    筱雨眨了眨眼睛,“琉璃鳥?”


    正在小心翼翼摘花芽的墨風聞言動作一頓。


    等他抬起頭來時,發現那隻讓筱雨訝然的鳥已經被她用一張小網捆住拎在手中。


    墨風:……


    “奇怪了?”


    筱雨拎著那琉璃鳥左右看看,“天氣還沒暖,怎麽就有琉璃鳥了。”


    被網住的鳥兒滿臉驚恐,抖啊抖地抬眼看向墨風。


    墨風:……


    “這種鳥按理說入冬就會飛去寒漠原,等到二月末三月初才回來的。”


    筱雨掂了掂琉璃鳥,忽然淺淺一笑,“還挺肥。”


    她抬眼看向墨風,“你是不知道,四師兄最愛吃的就是琉璃鳥了,到琉璃鳥返回的季節,他隔三差五就要想法子捉上幾隻回來烤著吃。”


    與臉頰一樣透著粉色的指甲隔著網兜戳了戳琉璃鳥的胸脯,筱雨笑道,“今天就把這隻帶回去加餐吧。”


    網兜裏的琉璃鳥聞言雙眼一翻,當即昏死過去。


    墨風:……


    “啊,我把它嚇死了……”


    筱雨語氣裏很有幾分扼腕,“琉璃鳥膽子這麽小的嗎?我聽四師兄說過,嚇死的鳥苦膽都破了,就不好吃了,真是可惜。”


    墨風伸手將那個網兜拿過去,看了幾眼沒找到解開的法子,“這是什麽網?”


    “這叫玲瓏網,是沈老以前送我的小玩意兒。”


    筱雨指著網兜上方一個位置,“這裏有根淡紅色的線,扯一下它就開了,我不能隨意動用靈力,又經常要在山裏走動,沈老就送了我這張玲瓏網,遇到野物時也方便自保,你別看它現在看著小,那是因為琉璃鳥不大,玲瓏網能隨意伸展,多大塊頭的野物碰見它都跑不掉。”


    當然,話是這麽說,看她抓鳥抓得如此熟練,估計這玲瓏網早已不單單是防身用品了。


    墨風依照她說的找出紅色線來扯了一下,透明網兜隨即解開,剛剛看起來已經斷氣的琉璃鳥瞬間拍翅翻身,一個猛子紮向遠處。


    “誒!”


    筱雨見狀先驚後笑,指著琉璃鳥倉惶遠去的身影道,“好聰明啊,它居然會裝死。”


    墨風也目送著琉璃鳥遠去,須臾回過頭來把玲瓏網還給筱雨,“對不起,把你的獵物放跑了。”


    “好啦,你又不是故意的。”


    筱雨渾不在意地笑笑,“咱們繼續摘歲歲冬吧,太陽曬久了花苞外層的萼片會幹癟。”


    ——“今天師兄們在隨著師父學澄脈術,肯定沒時間來這兒用飯,我把飯給他們送過去。”


    筱雨的話音將墨風思緒扯回當下。


    “你先吃飯吧,不用等我。”


    留下這句囑咐,筱雨便拎著裝有歲歲冬花芽醬蓋飯的食盒離開了灶間。


    院門開合,腳步聲愈漸遠離,墨風又吃了幾口飯,直到聽不見腳步聲了,才放下碗走去門口,衝著上方空蕩蕩的屋簷道了句,“下來吧。”


    嗖的一聲,此前狼狽逃竄的琉璃鳥從天而降,不偏不倚落到墨風肩膀上,剛一落穩就開始啾啾啾地哭,“老大,這穀裏的人好可怕!”


    “說正事。”


    墨風麵無表情道,“你是怎麽找到我的?鎮厄潭如今情況如何?”


    “那可真是一言難盡了。”


    琉璃鳥抖了抖羽毛,正準備說,卻聞到一股難以忽視的香氣。


    口水幾乎一瞬間分泌出來,琉璃鳥艱難地在墨風肩膀上左右跳了跳,“老大,能先給我口飯吃嗎?”


    “從鎮厄潭夜以繼日飛過來,我已整整五日水米未進,如今骨瘦如柴,都快餓死了。”


    琉璃鳥說得情真意切,幾乎聲淚俱下。


    墨風閉了閉眼。


    他就不應該把這家夥放走。


    ## 鎮厄潭的消息


    最後,墨風還是給它盛了一碗飯出來,琉璃鳥落地化成一名藍衣少年,端起碗唏哩呼嚕一通吃。


    這琉璃鳥妖名喚關塞,是墨風在鎮厄潭時的一個手下,關塞擅長潛伏跟蹤探查消息,在墨風當初的一眾下屬裏算是最為忠心的,如今第一個找上門,墨風也不奇怪——他奇怪的是關塞怎麽能混進來。


    想不到不提還好,一提這事兒關塞就兩眼含淚。


    “這山下大陣忒厲害,但凡露一丁點兒妖氣都無法輕易進入,不得已之下我使用逆浮之術壓製全部修為,化成尋常琉璃鳥飛進來,結果……結果老大您也知道了。”


    人是找到了,但他也險些變成別人的盤中餐。


    墨風搖了搖頭,打斷關塞的哭訴,“說正事。”


    眼下他隻想知道鎮厄潭如今狀況如何。


    關塞當即抹了把眼淚,神色也恢複正經,“老大,您消失這段時間,風花暝開始大肆收攏咱們的舊部,不少膝蓋頭軟的已經歸順了她,隻任芎那幾個硬骨頭不肯聽她差遣,幹脆另起山頭。”


    “風花暝上位後接連派了幾次人往飛霞山來,甚至自己也來過兩次,但都沒成功潛入,我也是跟蹤著她們的行跡才找到您的。”


    “對了。”


    關塞突然又想到一件事兒,“老大您的玄鐵重劍現在落在風花暝手裏了,她將那把劍熔了一半插在自己座前,借此震懾剛剛收攏過去的人手。”


    熔了一半……


    那是不能用了。


    墨風如此想著,卻並沒有因對方的侮辱示威之舉而感到憤怒——憤怒,若沒有與之相襯的實力作為底氣,那隻能徒惹人笑。


    待他親手斬殺風花暝後,自會將其剝皮抽筋,拿她一身毒蛟鱗甲做戰袍,骨骼打成座椅,毒牙鑄成新刃,來還她今日毀兵之辱。


    “還有其他消息嗎?”


    墨風隨口問道。


    “其他的倒是沒什麽了,年節期間,風花暝跟任芎一夥人起了幾次衝突,雙方各有勝負,可能為了穩固地盤,風花暝最近沒再派人盯飛霞山了。”


    關塞想了想,補充道,“倒是前些日子,有龍族的人來鎮厄潭周邊探視過,不知是不是覺察到您出了事兒,您看要不要跟他們聯係……”


    “行了。”


    墨風打斷關塞的話,“你隻要說鎮厄潭相關的就好,龍族如何,我並不關心。”


    當初能對年幼的他下死手,如今就算找上門來,墨風也不認為他們會對他安什麽好心,聯係他們?


    嗬,怕不是會讓他死得更快。


    “是。”


    關塞立刻點頭應道。


    就在此時,院外傳來腳步聲,不必墨風提醒,關塞便打了個激靈瞬時化身琉璃鳥,撲棱撲棱飛上屋簷躲藏起來。


    “躲遠點兒。”


    趁筱雨尚未進院子,墨風低聲提醒道,“她之前提過最愛吃琉璃鳥的四師兄亦是妖族,你小心叫他逮住。”


    話音落下,上頭又傳來一陣拍翅聲,關塞這會兒是正兒八經地飛遠了。


    **


    “阿風,幫我開下門。”


    筱雨站在院門前脆聲喊道。


    片刻後,院門自裏麵打開,她抬起臉衝來開門的墨風笑笑,順便把兩手裏抱著的竹筐往上一抬,“看。”


    墨風往竹筐裏一看,滿眼綠油油,一樣不認得。


    “這是何物?”


    他從筱雨手中接過竹筐,問道。


    “芝麻藤、玉絡菜,還有新鮮茶青,都是大師姐帶回來的。”


    筱雨快步跑進灶間,拿出幾個竹笸籮來,指揮著墨風將竹筐放到一旁,“今天咱們吃醒春鍋。”


    跟滋補暖身的三冬鍋不同,醒春鍋整個兒看上去是綠色的,用蘇醒在春季土地中的第一批綠色食材——譬如歲歲冬、芝麻藤、玉絡菜跟剛剛冒頭的茶青,加上蛋餃與火腿同煮,便是鮮香開胃的醒春鍋。


    挑揀歸類野菜的活歸筱雨,剝茶青的活又到了墨風手上,陽光灑下來,帶著初春的暖意鋪展在靜默不語專心幹活的兩人身上。


    幾隻山雀在屋簷上小聲啁啾,積雪融化萬物複蘇,它們如今已經能在野外尋獲足夠的食物,但草籽樹芽總沒有穀子來的美味,所以這群小家夥時不時會回來轉一遭碰碰運氣。


    筱雨拽了一把芝麻藤撒到院中,那群小家夥立刻飛下來你一口我一口搶得歡。


    雖然不是糧食,但芝麻藤也是好東西,山雀們吃得很滿足。


    院門推開,兩人齊齊抬眼看去,就見記千秋站在院門口衝著筱雨招手,“雨丫頭,來。”


    “誒。”


    筱雨放下手中抓著的野菜,跑到記千秋跟前兒,“師父找我有事兒?”


    記千秋將一枚紅繩拴著的玉墜子遞到筱雨手中,“戴上這個。”


    “嗯?”


    筱雨看了看放在掌心的玉墜子,是春帶彩質地,雕了一條活靈活現的小鯉魚,“可是師父,我現在還戴著你給的護身符呢。”


    “把那個取了,換成這個。”


    記千秋揉揉筱雨腦袋,“這個也是護身符,新的。”


    “好吧,謝謝師父。”


    筱雨道了謝,低頭將自己戴了許多年的護身符取下,小心翼翼放進儲物袋,而後將這條玉雕小鯉魚戴上。


    她看不到,但記千秋與不遠處的墨風都看得清楚,在小鯉魚戴好的一刹那,一道紅光自玉墜上閃出,繞著筱雨飛了幾圈,而後沒入她體內。


    “這條小鯉魚是暖玉雕的嗎?”


    筱雨有些詫異,“剛戴上就覺得好暖和。”


    記千秋笑了笑,既沒說是也沒說不是,“你記得不要摘下它就好。”


    “知道啦。”


    筱雨點頭,“不會摘的。”


    “今晚吃什麽?”


    說完正事兒,記千秋又恢複了他那副懶洋洋的神態,揣著手踱進院中,在看到那幾笸籮野菜後撫掌道,“——醒春鍋。”


    “猜對啦,但是沒有獎勵。”


    筱雨走過去把分揀好的野菜端進灶間,連帶著墨風剝好的茶青。


    “這些就夠了。”


    她回頭看向記千秋,“師父,今兒中午我聽你提到沈老,是他老人家要回來了嗎?”


    “回還回不來,隻是托人送來一張傳物符,要我給他送些盤龍丹過去,怎麽,找他有事?”


    記千秋挑眉問。


    “我找他能有什麽事,隻是阿風的武器到現在還沒有著落,所以才想問問他幾時回來。”


    筱雨笑道。


    “哦?”


    記千秋的目光立刻挪到墨風身上,“小風,你從前慣用什麽法寶?”


    墨風沒料到話題突然扯來自己身上,起初還有些愣怔,待看到筱雨衝他不住眨眼睛後才反應過來,站起身衝記千秋一拱手,“回稟師父,我慣用重劍。”


    ## 意外發現


    “多謝。”


    記千秋離開後,墨風走進灶間,對著坐在灶台前發呆的筱雨道。


    筱雨回頭看他一眼,垂眸微微一笑。


    很難說這個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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