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身突然顛簸了一下,瘦小人兒幹癟的唇中逸出一聲微弱的呻吟。在前麵架車的人聽見了,趕忙放下馬鞭,高大的身子探進了小小的車廂,頓時使狹小的車廂顯得擁擠,他小心翼翼的抱起裹著薄被的瘦弱身軀,溫柔的伸手拂開貼在蒼白麵頰上的青絲,拿起隨身帶著的水壺,拔起塞子,托起懷中人兒的頭,小心的將水灌進瘦弱人兒的嘴中,有幾絲水順著嘴角流了下來,他趕緊從懷裏掏出手絹將流出來的水擦幹淨,瞥了一眼已經明顯從月白色變為灰色的軟綃巾,隱隱還能看出月白的緞麵上還繡著小小的一株青荷,幾朵花苞,隻是因為看上去骯髒,故也根本看不出原先的花樣來,若是再仔細一點,還能看見巾帕上還在不起眼的地方繡著一個煙字


    平常人當然不知道是什麽緣故,隻是叫稍微有些家底的人看了定是知道的!這是當今最好的繡坊霞煙樓繡出來的繡帕。那裏的繡帕,一向來是進貢的,一年也不過百來十塊,要是沒點子門路,休想弄到。況且他那裏繡帕上的圖,都是出自名家手筆!名圖加上好料子再加上好的繡工,說是千金難求也不為過!離遊呆楞楞的看了繡帕半天,想起江容若是知道了自己送給他的繡帕到到最後竟是落得如此下場,怕是又要生氣了呢


    正想著,懷裏的小人兒已經張開了眼,可憐兮兮的看著離遊,張了張嘴,沙啞著聲音讓人心酸不已。 “離大哥……?


    離遊急忙將繡帕塞進自己懷裏,憐愛的看著懷中的人 “怎麽了,是不是又是哪裏不舒服了,再忍忍,快到蘇州了!?


    棄兒張了張嘴,胸口的疼痛排山倒海般的襲來,痛得連呼吸都不能了,象是被巨大的石塊碾過一樣的疼,又好象是萬千根針紮在心窩上,細細的,一陣陣的抽痛著。看了眼麵前擔憂的離遊,硬生生的擠出一絲笑容


    “沒有,棄兒很好,離大哥不要擔心了。都是棄兒不好,連累了離大哥……”又一陣疼痛密密麻麻的鑽進了心窩,猛然倒吸一口涼氣,原本就是蒼白的臉色泛起了青灰,嘴唇抖動得更加厲害了。默默的閉上眼,努力的將想要流出的淚水收納在自己的眼中,不想叫那淚流出來,不想叫離遊再為自己擔心


    離遊看著眼前倔強的人兒,明明痛得快哭出來了卻硬是咬牙硬撐著,粗糙的手掌撫上了懷中孱弱人兒青灰的臉頰, “棄兒,你再忍忍,快到了蘇州了,快到了?


    棄兒驀然睜開失神的眼,過了好久迷茫的視線才對上了離遊的眼 虛弱的聲音斷斷續續的說著 “離大哥,你要找的人……有……有那些人想……想要的東西麽??


    “應該有吧!”離遊自己也沒有把握,可是那些人離去的時候明明是說到了江容的名字的啊,況且,天下最大的藏書樓就是懸閣了,肯定可以找到那些人所要的東西吧


    恍惚間覺得袖子被拉動了一下,底下頭,棄兒瘦弱的手正拉著他的衣袖,大大的眸子正看著他


    “離大哥,我和那個人非親非故的,他怎麽可能會救我呢?我們還是回去吧!這病,橫豎是治不好的……反倒是連累了離大哥為我東奔西跑的,我擔當不起啊……”離大哥,你想找的人是不是你不願意去麵對的呢?好幾次,都看見你皺著眉頭在想事情,看著蘇州的方向卻好象是帶著某種痛苦。那氤氳著江南水氣的城市,是不是你心底深處最不願意去觸摸的傷疤模課了我這樣的一個人,不值得的啊…?


    “不要胡說!他們不是說了麽,隻要我們拿到那樣東西,就可以和他們換解藥的,至於那個人……那個人,是離大哥的故交,你放心,他人很好的……”很好麽?就是因為知道江容的性格,所以才會擔憂啊!可是,這畢竟是一條人命啊!安慰似的抱緊了懷中孱弱的身子,似乎想給他一個肯定,也給自己一個肯定


    懷裏的身子卻漸漸的軟了下去,蒼白的額頭滲出了細細的冷汗,離遊急忙輕輕的拍打著那張沒有生氣的小臉 “棄兒,棄兒,你怎麽了……?


    棄兒悄悄的將身子靠攏離遊一些,淚緊緊的噙在眼中,長長的睫毛微微的顫抖著。在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人那麽盡心的關心著自己,第一次有人和他說,命這東西,是要靠自己來改變的!無法忘記最初中毒時自己絕望中說出這都是命,算了吧的時候,離遊那驚愕的眼神,隨後,將自己緊緊的抱在懷裏,喃喃的說著


    “這不是命,棄兒,你會好的,離大哥帶你去找那個人,他一定有他們要的東西,是離大哥不好,都是因為和我在一起你才會被他們下毒的,本來這毒應該下在我身上的呀!?


    說著,便立刻起身帶著自己,日夜不停的趕往蘇州。多少次從昏迷中醒來,總是看見離遊坐在馬車前麵趕車的身影,不經意的感動一絲絲的漾上了心頭,一點一滴,侵襲著自己的心。我是愛上了那個溫柔的人了吧!那個在蒼茫的風中,伸出手對我微笑的人,那個溫和的對我說著


    “你……和我一起走吧!”的人,那樣的溫和,那樣的柔情,那個暮春中飄蕩著的青糙香味啊……那個屬於我的迷濛夢幻卻又帶著真實的微笑啊……真好…?


    馬車繼續奔馳在蒼茫的古道上,帶著兩個人不同的心思,奔向前方的蘇州城


    21-30


    一向晴好的天氣突然間暴雨如注,團團黑色的烏雲籠罩在蘇州城的上空,漆黑的蒼穹中不時的劃過幾道猙獰的閃電,偶然間的閃電劃過,帶著暴怒的雷鳴,電閃雷鳴間,隱隱看見一輛破舊的馬車急馳向前方,顛簸著穿過城門,朝著蘇州城裏某處迅速奔馳而去


    江府依舊是安安靜靜的,絲毫沒有因為暴雨而帶來一絲驚亂的感覺


    尋春小築內簾幔低垂,小花廳的紫竹蹋上懶散的躺著嬌弱的人兒,一頭綢緞般閃亮的青絲還濕漉漉的朝下滴著水,將江容身下的蓮花色軟緞褥沾染得斑斑點點。紫竹蹋邊上放置著一隻紫檀雲紋小幾,幾上擱置著幾本書,


    越窯荷花形茶盞中盈盈盛著明前龍井,在暈黃的燭光下閃著瑩潤的光澤


    這茶盞,江容甚是喜愛,每每在家靜坐看書時,總不忘讓人用這茶盞來盛明前龍井,盈盈碧水盛在那釉質腴潤勻淨,如碧玉翡翠的越窯荷花形茶盞中,確實是說不出的晶瑩,倒不象是喝的茶了,反倒是供人欣賞的器物了!一邊的遺墨正站著,拿著撥子撥著油燈的燈芯,見那燈花忽然一跳一跳的,連忙拿了小巧的燭剪將前麵的一端剪去,不一會,燈花又是跳了一下


    遺墨忙拿了燭剪又剪了剪,嘴裏忍不住的咕噥了兩句。江容聽見,放下了書,笑著罵道


    “你這獨自一個人咕唧著什麽呢?又是在編派著誰的不是了?”還記得上次遺墨也是這樣,受了委屈,又沒地方訴苦,竟在給他上茶的時候,一時忍不住,哭了出來,也是打那以後,江容才把他留在自己身邊,當貼身小廝,碰巧原先的那個契約滿了,正好就讓遺墨替上了


    遺墨嚇了一跳,回頭看江容正看著自己,忙笑著說 “奴才才沒有呢!哪裏來好好的編派人家的不是呢!奴才是說這府裏,大概有喜事呢!?


    江容原是不經心的問的,聽著他這麽說,倒是來了興趣。 放下書,拿起幾上的茶盞, “哦,喜事,何以見得??


    遺墨拿了塊大大的月白色軟綃巾,轉身到江容背後替他擦著濕漉漉的頭髮, “奴才剛才見這燈花爆了個雙蕊,常言到燭花雙蕊喜事來,可不就是說咱府裏有喜事呢??


    “哦?”江容頗有興趣的聽著,一邊托著手中的越窯荷花形茶盞,細細的看著。 “你倒是說說,會來些什麽喜事呢??


    遺墨趁著江容沒看見,扁扁嘴 “這奴才可說不準,隻是少爺你也別不信,指不定真有什麽喜事呢!?


    江容淡淡的笑著,放下手中茶盞,靠在紫竹蹋上,任由遺墨擦幹自己的長髮。嘴角淺淺的浮起一抹嘲弄


    ,喜事,這府中,還能有什麽喜事呢?轉頭看著幾上散發著瑩潤光澤的越窯荷花形茶盞,微微燭光中,晶瑩剔透,如珍寶一樣熠熠生輝。


    “


    九秋風露越窯開,奪得千峰翠色來。”喃喃念著,晶瑩的光澤在自己的眼中漸漸的模糊了起來,隻剩下淡淡的光暈一圈一圈的擴散在自己眼中,朦朧間竟是看不真切。還記得,為了這茶盞,還和離遊鬥嘴了呢!不服氣的把所有關於越窯的詩句說出來,就是要讓他服氣!到最後,是離遊寵溺的笑著,溫和的說著


    “知道了,說不過你!你啊……真是……哪天要是為了這些你眼中勞什子的寶貝和我翻臉,我都不會奇怪呢!?


    眼眶漸漸的熱了,被霧氣迷濛的雙眼。身後的髮絲想是被擦幹了,輕了不少。疲憊的閉上眼,嘶啞的聲音讓遺墨險些嚇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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