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炫默默地聽完,輕輕撫了撫他的臉,溫和地問:“那你現在是不是喜歡他?”


    “我……不清楚。”蔡霖有些矛盾,“我不懂這些,一直以來心裏都隻有仇恨。


    我把蠱王放進身體裏的那天起,就知道自己是活不長的,除了盤算著怎麽報仇,再也沒想過別的。”


    “文暄,都是五叔的錯。”蔡炫將他緊緊抱住,痛心地說,“你要堅持住,五叔這就帶你回去。你外公、舅舅會想盡一切辦法,絕不讓蠱王反噬,一定保你平安。”


    第77章


    瑞國使團很闊氣,在價格最貴的一品樓包下了兩個院子,正使、副使住一個,隨員住相鄰的另一個,婢僕成群,服侍得細緻入微。過來的車隊不僅帶著給焱國皇帝的貢品,還有大批藥物,都是為了蔡霖。


    蔡炫帶著蔡霖到了一品樓的院子裏,進了正房,副使便衝出來,一把抱住他。蔡霖怔了一下,隨即笑了,輕聲叫道:“表哥。”


    這位副使是他大舅舅德貢聖王的世子提薩丹瑞,比他大了好幾歲。當年他被蔡炫找到後,曾經在南疆住過幾個月,與幾個表兄弟姊妹的關係都很好。那些孩子的生長環境要好得多,即使是世子也不必像焱國世家大族的這些孩子般謹言慎行,所以他們的性格都很活潑開朗,也豪慡仗義,對蔡霖非常照顧。他們已經有十幾年沒見過麵,這時便很親熱,提薩丹瑞是“太陽、光明、溫暖”的意思,他的性格也是如此,幾句話便讓蔡霖感覺很開心。


    歐陽鏗隨後進來,看著這一幕,微笑著沒吭聲。提薩丹瑞壓根沒注意到他,隻顧對蔡霖噓寒問暖,又叫人去找神醫過來給他看診。


    隻要是南疆的人,對於大祭司都敬若神明,對他的家人也都非常尊敬,尤其蔡霖現在是護國聖子,也就是下一任大祭司,那些人也同樣敬畏有加,一聽吩咐便跑得飛快。神醫很快從另一個院子趕過來,見到蔡霖就跪下,拉過他的手便細細把脈。


    提薩丹瑞是習慣了,蔡炫也見慣了,都覺得沒什麽。蔡霖卻伸手硬把白髮蒼蒼的神醫扶起來,走到一邊坐下,才讓他診脈。那神醫受寵若驚,用瑞國話連聲道謝,然後便安靜下來,認真查探他的情況。


    歐陽鏗走到蔡炫身邊,兩位來自瑞國的使臣都關心地看著神醫,等他說出結果,根本沒有注意他。他也不惱,一邊想著要怎麽安慰蔡炫一邊擔心蔡霖的病情究竟要不要緊。直到現在,他的心情仍然很混亂,不知該怎麽辦才好。他從沒對蔡炫忘情,可也放不下蔡霖。初見蔡霖時,他覺得叔侄倆很像,可這麽幾個月過下來,蔡霖與蔡炫在很多方麵都有很大不司,讓他分得很清楚。這兩人都深深地吸引了他,讓他無法放手,可他們肯定不可能兩個人都留在他身邊,所以這不是他能選擇的,而隻能等著被選擇,因此才讓他非常誌忑。他雖然是皇帝,富有四海,威服天下,可卻對蔡炫和蔡霖有束手無策的感覺。


    神醫是南疆最好的郎中,大祭司一家都是由他看病診治的,對於飼養蠱王的事相當熟悉,也很清楚以人為蠱會有哪些反應。他不單是把脈,還拿出一個盒子,也放出一隻類似於蠱的金色甲蟲,靠近蔡霖的兩隻手。那隻金色甲蟲本來很威武的樣子,卻在接近蔡霖時嚇得縮成一團,兩條細長的觸鬚一直在顫抖。


    神醫把金甲蟲收回去,神情凝重地看了蔡霖的臉色和五官的情形,這才長籲一口氣,轉頭對蔡炫和提薩丹瑞說:“聖子體內的蠱王雖然已經成熟,但現在處於蟄伏狀態,應該是聖子尚未使用過,沒有催動它,所以沒讓它甦醒。這樣的話,大祭司應該可以把蠱王取出。”


    提薩丹瑞和蔡炫都喜形於色,歐陽鏗的心裏也安穩了些。


    神醫沉吟片刻,看了看神色從容的蔡霖,便不打算迴避,實話實說:“聖子以身為蠱,供養蠱王多年,身子虧得厲害。蠱王提前大熟,更讓聖子元氣大傷,稍有不慎,便有可能出現意外。為今之計,老朽會用藥讓蠱王沉眠一個月,再托住聖子元氣,可保聖子在一個月內無虞。兩位大人帶聖子速速返回南疆,請大祭司設法將蠱王取出,或可使聖子安然無恙。”


    他這話的含義很明確,隻有蠱王在蔡霖體內,他就凶多吉少。蔡炫、提薩丹瑞和歐陽鏗都皺緊了眉。蔡霖早就抱著必死之心,此刻反而輕鬆,並不在意。蔡炫卻受不了,根本無法正視侄兒有可能會英年早逝的事實。他雙眼微紅,對提薩丹瑞說:“要不這樣,我帶霖兒先回去,你在這裏等著正式覲見的日子。”


    提薩丹瑞迫不及待地點頭,“你們都回去吧,神醫也跟著,我帶兩個貼身僕人留下就行了。”


    “隻留兩個人也不行,有損瑞國國格。”蔡炫想了想,輕聲說,“我帶一半人走,留一半人在此。”


    提薩丹瑞沒有異議,“行啊,叔叔想要怎麽樣都行,我聽你的。”


    神醫叫過兩個藥童來,用瑞國話細細吩咐他們怎麽製藥。兩個少年邊聽邊點頭,過了一會兒就出去,用紙包著各種藥材進來,讓神醫看過,核對無誤,這才去炮製。


    歐陽鏗看著他們的舉動,聽著身旁的人低聲商量,始終沒有吭聲。片刻之後,他便一直看著蔡霖,眼裏滿是關切。蔡霖察覺到他的目光,便側過頭看他,猶豫了一會兒,對他笑了笑。


    蔡炫注意到他的表情,這才反應過來,便回頭看向歐陽鏗,遲疑了一下,才對提薩丹瑞說:“阿瑞,這位就是大焱國的皇帝陛下。”


    提薩丹瑞嚇了一大跳,這才正眼去看歐陽鏗。這位焱國皇帝看著很年輕,雖然在對他微笑,身上卻仍然散發著一股不同尋常的威勢。提薩丹瑞雖生長於南疆小國,但也見多識廣,並不怯場,上前去見了禮,恭敬地道:“不知大焱國皇帝陛下駕到,失禮了。”


    歐陽鏗和藹可親地說:“瑞國使臣千裏而來,辛苦了。”


    蔡炫心亂如麻,也想單獨與蔡霖好好談談,便客氣地道:“此處乃宮外淺宅,條件簡陋,隻怕慢待了貴客,陛下請回吧。待貴國典客大人安排好覲見時間,我們再進宮參見陛下。”


    歐陽鏗豈是那麽好打發的?立刻誠懇地說:“我想看神醫為文暄治病,還想與你好好聊聊。炫,請你給我個機會,行嗎?”


    他這一番話講得低聲下氣,讓提薩丹瑞驚得睜大了眼晴,看看他,又看看蔡炫,臉上出現幾分困惑,感覺有些不知所措。


    蔡霖覺得,他們既然見著麵了,有些話總是得說清楚,不然五叔心裏一輩子都結著疙瘩,永遠不會快活,便微笑著勸道:“五叔,你們去旁邊的屋子好好談談吧。


    我這裏有表哥和神醫陪著,沒事的。”


    蔡炫轉頭看看他,心裏頗為猶豫,但茲事體大,不說清楚總是不妥,於是便點了點頭,“好,我們過去說話,不打擾你。你這邊如果有什麽事,馬上叫我。”


    蔡霖點頭,“好。”


    蔡炫當先出門,歐陽鏗對蔡霖安慰地笑了笑,隨即跟了出去。


    提薩丹瑞看著兩人的背影消失在門外,這才湊到蔡霖身邊,低聲問:“霖兒,叔叔跟那個皇帝以前認識?”


    蔡氏家破人亡之後,蔡炫帶著侄子投奔南疆,卻並沒有提起與皇帝當年的那段情事,因此瑞國眾人並不知曉。蔡霖也沒有詳加解釋,隻微微點頭,含糊其辭地說:“好像皇帝做太子的時候曾到過江南,他們那時候認識的,已經有很多年不曾見過麵了。”


    第78章


    歐陽鏗與蔡炫來到裝飾同樣典推精緻的廂房,坐到錦榻上。他看著眼前的人,一時百感交集,千言萬語在心中盤旋,最後卻隻化成一句話,“你這些年……還好嗎?”


    蔡炫這些年都待在南疆,雖然內心受盡煎熬,但生活上卻是養尊處優,南疆的cháo濕天氣更讓他的肌膚溫潤細膩更勝往昔。他的外貌與十幾年前並無太大變化,隻是氣質從原來的神采飛揚變得內斂清冷,眉目間總有一種淡淡的鬱色,仿佛再也沒有事情能讓他開懷。他一直沉默著,隻到皇帝的問話,才抬眼看向窗外,平淡地說:“生不如死。”


    歐陽鏗隻覺得有根尖刺直紮在心裏,疼得臉色在一瞬間變得慘白。他深深地呼吸了一會兒,這才忍耐著疼痛,勉強冷靜地問:“聽文暄說你娶妻了,是嗎?”


    蔡炫的臉色也變得很難看,過了好半晌才道:“是的。”


    “你……有幾個孩子了?”歐陽鏗其實不想問這個,但又忍不住想要知道。


    蔡炫收回目光,垂下眼簾,淡淡地道:“三子一女。”


    歐陽鏗長出一口氣,苦澀地笑道:“恭喜你們後繼有人。”


    蔡炫牽了牽嘴角,沉默片刻,才恢復平靜,“往事不用再提了,既然殺我全家的幕後主使不是你,雖然與你有關,但你也替我們報了仇,誅殺了正凶,我也沒什麽好說的了。文暄有生命危險,我必須盡快帶他回去。現下正值年關,你是一國皇帝,肯定不能走的。我們還是就此別過吧,後會無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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