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的臉上已經沒了笑容,變得平靜了一些,很鄭重地道:“蔡大人,當年貴府血案,雖是大司徒柳大人一時不察,治下不嚴,因而鑄成大錯,可既然事情已經發生,柳家也不是不能彌補。若是蔡大人誌在仕途,柳家可以保證讓蔡大人一年之內做到當朝一品:如果蔡大人希望長伴君側,本宮可以向皇上建議,效仿前朝皇帝,封蔡大人為貴詔,這是男子在後宮中最尊貴的位份,品級僅次於本宮。總之,蔡大人當年因家變而吃了苦,今後柳家可保你一生享盡榮華富貴。蔡大人意下如何?”


    “多謝皇後娘娘的美意。”蔡霖微笑,聲音很柔和,“微臣一向不喜做官,對於錢財更是沒放在心上,至於宮中位份,是貴詔還是皇後,微臣都不在意。”


    聽他隱隱指出皇帝的廢後再立之意,皇後的臉色頓時變得慘白。她勉強壓抑住顫抖,咬著牙問:“那你到底想要什麽?”


    蔡霖抬眼看著她,似笑非笑地問:“隻要是我想要的,你就給嗎?”


    皇後沉聲道:“你放心,隻要你開口,柳家哪怕是傾家蕩產,也必滿足你的要求。”


    “好啊,我想要的其實很簡單,那就是……”蔡霖的唇角浮現出一縷譏諷的笑意,聲音變得更輕,“滅你們柳家滿門。”說完這句,他閑閑地靠到榻中的軟墊上,輕描淡寫地再加了一句,“還有王家。”


    “你……”皇後大怒,卻仍記得不可高聲,以免假山下等著的宮人聽見,“你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你就算仗著皇上的勢,也扳不到柳家與王家。我勸你還是多為自已打算,別等著聖眷由濃轉淡之時死無全屍。”


    “死後有沒有會屍,我根本不在乎。”蔡霖淡淡地道,“皇後娘娘,您和太後娘娘大概從來都把糙民的命視若泥塵,可是,你們可別忘了,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誌,糙民的命並不是糙芥。我當年從血海裏險死還生,芶延殘喘這麽多年,想做的事隻有一件,一定要讓害我家人的兇手滿門俱亡,斷子絕孫。皇後娘娘,您看,我還什麽都沒做,您的孫子與外孫就沒了。這叫什麽?叫報應。我就算在一旁看著也覺得大快人心。所以,您一定要好好活著,親眼看著你們柳家滿門一個一個地死,直到雞犬不留……”


    皇後聽到這裏,隻覺得心裏發寒,渾身起栗,再也控製不住,厲聲罵道:“你……你不是人,是魔鬼,我跟你拚了。”


    她撲上去就想抓住蔡霖撕打,蔡霖順著她雙手伸過來的勢頭往旁一側,翻下軟榻,餘勢未袁,竟然捭出亭子,順著山坡往結了冰的湖麵滾下去。


    假山下的眾人看到皇後撲向蔡霖,將他推下軟榻,朝著湖的那一麵掉下去,全都大驚失色,立刻繞著假山下的小徑奔過去,正好瞧見蔡霖重重砸在冰麵上。


    那冰層本就不厚,經過太陽的持久照she又融化了不少,根本禁不起這麽大力的衝擊,隻聽一陣“哢哢”聲響起,冰麵迅速裂開,寒冷的湖水泉湧而出,向漸漸下沉的蔡霖包圍過去。


    第58章


    看著蔡霖揮進湖裏,所有人都有大禍臨頭的感覺,也顧不得水冷冰寒,立刻踏著碎冰碴衝進水中,將蔡霖連抱帶拖地弄到岸上。晏九雖急不亂,立刻叫幾個太監奔上假山,將亭中的軟榻拿下來。


    蔡霖身上的狐襲已被湖水打濕,晏九不得不飛快地扒下來,以免浸透他的裏衣。蔡霖僅著夾袍,在隆冬的寒氣中打了個寒噤,本有些血色的臉迅速蒼白下去。晏九想也不想,立刻脫下自己身上的棉袍蓋到他身上,臘八也學他的樣子,脫下自己的棉袍加蓋上去。其他小太監有機靈的也反應過來,馬上解衣扣。晏九不敢再耽擱,立刻製止他們,讓他們趕緊抬著軟榻回去。他和初五凍得直打哆嗦,卻堅持著跟在軟榻旁,一起快步跑出禦花園。


    初五跑到金殿的時候,皇帝剛剛下朝,聽了他的話,臉色便陰沉下來,急步趕往禦花園,還沒到地方,遠遠的便看見假山上的亭子裏,皇後向蔡霖撲過去,將他推得捭下軟榻,從假山滾下去。


    初五急得“哎呀“一聲,也顧不得君前失儀,拔腿便向禦花園飛奔。歐陽鏗的臉色變得鐵青,也加快腳步趕過去。


    他們剛到月洞門,便和躺在軟榻上的蔡霖遇上了。那些太監、宮女個個嚇得麵如土色,又想跪下見禮又要顧著蔡霖,一時手忙腳亂。


    蔡霖被兩件棉袍蓋著,卻仍在微微顫抖。他的臉色比地上的積雪還要白,隱隱泛著青,看上去情況不妙。歐陽鏗沉聲道:“你們動作快點,送蔡大人回幹安宮,宣太醫。”


    那些太監們答應著,在晏九的指揮下,齊步跑起來,將蔡霖飛快地抬了回去。


    歐陽鏗身為君王,自然不能跟著他們跑。他頓了一下,猛地抬頭看向假山。皇後仍然站在亭子裏,一絲微風輕輕拂動著她身上的貂襲下擺。帝後二人就這麽山上山下地對峙著,過了一會兒,皇後才回過神來,不再發呆,一步步走下假山,在急得臉青唇白的紳寧宮總管和瑭姆的陪同下走向皇帝。


    歐陽鏗剛登基那幾年殺過不少人,宮裏稍有資歷的老人都很清楚。雖然他帝位穩圄後便收了手,風格也從鐵血漸趨溫和,但誰也不敢輕忽,反而變得更加謹慎,都知道他真要翻起臉來仍是下得去手的。這時他站在花間小徑中,兩旁是燦爛綻放的紅梅,越發襯得他身上雪白的龍袍皎潔如月,金線繡出的飛龍在陽光下閃著璀璨的光華。他冷冷地看著走向自己的人,雖然沒有任何動作與表情,卻讓紳寧宮的一幹人暗暗膽寒。


    歐陽鏗沒理會那些向自己行禮的宮人,盯著皇後看了片刻,卻一言不發,轉身大步離去。劉福等人緊隨其後,竟然都沒有按規矩與皇後見禮。


    回到幹安宮,這裏已經燃起了好幾盆炭火,加上燒得滾熱的地龍,屋裏簡直讓人有初夏的感覺,即使穿著單衣也不覺得冷。歐陽鏗在劉福的侍候下脫掉龍袍,一邊換常服一邊問太醫,“文暄的情況怎麽樣?”


    “蔡大人的腿上有一些淤痕,應是從山上摔下來時撞的,身上因為有裘衣保護,側是沒有受傷。”太醫有條不紊地稟報著,“蔡大人被湖水浸過,受了風寒,現在已開始發熱,臣等擬了方子,以祛表散寒為主。蔡大人休質較弱,不宜下藥過重,隻能緩慢調理,應無大礙。”


    歐陽鏗點了點頭,略微放了心,換好衣服便走到床邊坐下,伸手放到蔡霖額頭,感覺果然熱度較高,不禁嘆了口氣,“好不容易養好了點,這下又前功盡棄。”


    蔡霖睜開眼睛,有些無奈地牽了牽嘴角,“我隻是看今天日頭好,便想到禦花園賞賞花,散個心,誰知道竟會惹上這種無妄之災?”


    歐陽鏗憐惜地撫了撫他的頰,關切地問:“到底是怎麽回事?皇後怎麽會跟你動起手來?”


    蔡霖自嘲地說:“她一來就表示現在與我共侍一君,要商量一下如何侍候好皇上,於是把兩宮的下人都打發走了,然後對我說,柳家確實對不住我,但是可以補償,隻要我不再追究當年的滅門血案,想要什麽都可以,如果我想走仕途,柳家保證我一年之內為當朝一品,如果我想入後宮,她可以讓皇上封我為貴詔。我對地說,榮華富貴都是浮雲,我當年死裏逃生,苟活這麽多年,惟一的念想就是要為家人報仇。她還沒聽完,就朝我撲過來,說是要跟我拚了。她是皇後,我怎麽也不能跟她動手,隻能束手待斃。她的力氣還真大,竟然把我推得從山上直趺進湖裏,我本以為這次死定了,沒想到命還挺大的。太醫說是因為我穿的裘衣夠厚夠軟,保護了我,讓我沒受到致命傷害。這裘衣是你送我的,我是不是得謝謝你的救命之恩?”說到最後,他露出了一絲豁達的笑容。


    歐陽鏗越聽越怒,到後來卻有些心疼,忍不住俯下頭去,輕輕吻了吻他,溫柔地說:“你好好歇著,快點把病養好,這事朕一定會為你主持公道。”


    “嗯。”蔡霖低低地道,“也別太為難,她畢竟是皇後。”


    歐陽鏗情不自禁地又吻了他一會兒,這才肯定地說:“不為難,朕知道該怎麽做。”


    蔡霖微微一笑,便不再吭聲。他仍然很虛弱,臉色煞白,頭也暈得厲害,額上不斷沁出冷汗。晏九拿了巾帕來要為他擦拭,歐陽鏗立刻接過,細心地為他把臉上的虛汗都擦幹。蔡霖撐不住,無力地閉上了眼睛。


    歐陽鏗把巾帕還給晏九,低聲叮囑了一些話,重點是怎麽照顧好蔡霖,直到把想到的事都吩咐完,他才帶著劉福出門,往坤寧宮走去。


    皇後回宮後就一直坐在殿上出神。她的嬤嬤急得如熱鍋上螞蟻,隔一會兒就嘮叨,“這可怎麽好?這可怎麽好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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