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驃騎大將軍白賁是白氏本家的嫡出二兒子,其兄長白楚是當朝大司馬,總管全國兵馬,他們的母親是先皇後王氏的堂妹,因此他們一直都是旗幟鮮明地站在太子一邊,對抗著以柳氏為首的皇後一黨。


    太子歐陽拓的母親是已逝皇後王氏,乃太後親兄長的女兒,因難產,生下他後便因血崩而歿。六年後,皇帝立貴妃柳氏為皇後。


    王氏子息單薄,而柳家枝繁葉茂,勢力如日中天。柳氏生有一子一女,安王歐陽瑾與爍陽公主歐陽瑤,柳家一直處心積慮地想要把安王扶上太子寶座,但歐陽拓有太後王氏的鼎力支持,要廢他可沒那麽容易,除非他犯了大逆不道之罪,可歐陽拓一向謹慎,頂多犯點小錯,連申飭的程度都夠不上,就別說廢他了。


    本來,這些年來,雙方雖然明爭暗鬥,表麵上還比較克製,並未到圖窮匕見的地步,可安王歐陽瑾在半年後即將年滿十八歲,按祖製必須去往封地,今後未奉詔不得回京城,柳氏終於耐不住了,這才會趁歐陽拓奉旨出京賑災之機,在他的歸途中伏擊,企圖置他於死地,然後推到盜賊頭上,自己就可以完全撇清。歐陽拓一死,歐陽謹身為現皇後的嫡子,理所當然就會成為新太子。


    魏莊雖然是鄉村,但畢竟離京城較近,這些皇家恩怨總有人帶回來,以示自己見多識廣,不管那些消息是真的假的,馬上就會流傳開來,蔡霖在這裏呆了將近三年,早就聽過當朝數一數二的兩大世家之間的糾葛。歐陽拓硬撐著說出自己是太子,蔡霖馬上便想到那些流言,推測出事情的來龍去脈。


    歐陽拓隻說了幾句話便累得喘不過氣來,眼前也一陣陣發黑,但仍然努力掙紮著對蔡霖說:“要論起來,白賁是我表兄,他和白楚手握重兵,是我最信得過的人。蔡兄,麻煩你去找他,帶他來接我,隻要他率兵前來護我進京,柳氏就再也傷不了我……”說到這兒,他劇烈地喘息著,軟倒在床上。


    蔡霖上前端詳一下他的麵色,不禁微微皺眉,“殿下傷得甚重,根本動彈不得,若是殿下的對頭找上門來,隻怕難有僥倖。這裏呆不得了,我們必須再往山裏走。”


    歐陽拓也知道這兒比較危險,蔡霖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斯文人都能輕易上來,那些追殺自己的剽悍匪寇肯定能找到這裏來,如果還帶著獒犬的話,摸索的時間還會更加縮短。聽到蔡霖建議再往山裏走,他立刻贊同,“好,就是要辛苦蔡兄了。”


    蔡霖淡淡地道,“殿下貴為太子,在下不過是一介布衣,不敢當這個‘兄’字,還是直呼在下的名字吧。”


    歐陽拓想了一下,也不勉強他與自己稱兄道弟,微笑著問:“蔡公子可有字?”


    “嗯……”蔡霖猶豫片刻才說,“表字文暄。”


    “好。”歐陽拓輕聲叫道,“文暄。“


    蔡霖臉上神情微動,隨即將石屋裏的東西收拾幹淨,全部放到驢車上,然後再將他攙起來,半扶半抱地弄出去,將他放到車上,把被子給他蓋好。歐陽拓比他高大強壯得多,再加傷重無力,僅僅這麽幾步路的功夫,他就累得滿頭大汗。歐陽拓聽著他粗重的喘息,心裏大感歉意。蔡霖雙手扶著膝蓋,躬著身喘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這才套上小毛驢,趕著繼續上山。


    從這裏再往上一點就不太有明顯的路了,蔡霖趕著車進入密林,在粗大的樹幹之間艱難地行進。過了一會兒,小毛驢明顯有點拉不動了,蔡霖隻得跳下地,握著驢韁繩,帶著它往前走。


    歐陽拓雖然躺在車篷裏,但仍然能看到外麵的情景。林地不但坎坷不平,而且有不少突出的樹根與粗大的藤條,車子走得很慢,卻依然很顛簸,而且可以明顯感到拉車的驢越來越吃力。遇到陡坡處,蔡霖還得幫著拉車,才能上去。林中不見陽光,本來很涼,可蔡霖身上的靛藍布衫卻漸漸被汗水打濕。歐陽拓看著他瘦削文弱的身影,心裏不禁百感交集。


    山裏一向“十裏不同天”,陰晴不定,他們在山腰處還能看到透過樹葉fèng隙的陽光,往上走了大約一個時辰,卻聽到了淅淅瀝瀝的雨聲,幸好樹高林密,雨點很難落到地上,隻偶爾有幾滴打下來,有的在車篷上發出噠噠聲,有的落到驢身上,還有一些滴到蔡霖的身上。他的衣衫本來就已被汗浸透,現在多落幾滴雨也算不得什麽。他一直在專心辨別道路,對晴雨變幻並沒放在心上。


    歐陽拓聽著雨聲,心裏更加感慨。他貴為太子,雖然一出世就沒了親娘,可有太後支持,誰見了他不是笑臉相迎?除了他父皇偶爾訓斥以及太後真心關愛之外,其他人當著他的麵無不是逢迎巴結,就連皇後柳氏也是如此,雖然心裏巴不得他死,可表麵上卻也對他十分關懷。可他自己心裏明白,那些人沒幾個是真心待他的。以白楚為首的“太子黨”雖然一直在鼎力支持他,但其中也不過是因為血緣所係,利益一致。隻有這個在鄉村裏過著平淡生活的書生不一樣,無論他是不是太子都盡心竭力地給他治傷,知道他是太子後也並沒有變得熱情討好,而是依然冷冷淡淡,隻是因為他的身份而多考慮了一層,為了避免他再有危險而不辭辛勞地跋涉,這是他從來沒有看到過的,尤其是在生死攸關之際,更讓他無比感激。


    經過大半天的艱苦行程,蔡霖終於趕著車來到靠近山頂的一處小村子。這裏隻有幾戶人家,大部分是獵人,還有兩個採藥人,深山裏雖然日子過得清苦,好在不受官家滋擾,倒也平靜。這裏終日雲霧繚繞,少見日頭,這時雨中夾著雪花,十分陰冷,外麵一個人也沒有。看到蔡霖的驢車上來,有人打開房門,笑著招呼,“是蔡兄弟嗎?”


    “是啊。”蔡霖微笑,“石頭哥,我有個朋友受了傷,在下麵住著不方便,能不能在你這裏住兩天?”


    “行行行,住吧。”那個身材魁梧的青年獵戶走過來,往車篷裏看了看,輕輕巧巧地就將歐陽拓連人帶被子抱進屋中,邊走邊說,“外麵又是雨又是雪的,風也大,你快點進來,別著涼了。”


    “好。”蔡霖將毛驢卸下,牽到圈裏去讓它吃糙,然後才進了那個獵戶的木屋。


    房間裏有個火爐,正在燒水,一進去便感覺很溫暖。獵戶把歐陽拓放在床上,又出去將車上的其他東西都拿進來,這才對蔡霖說:“你趕快換件幹衣服,過來喝點熱水,去去寒。”


    蔡霖伸手攔住他,溫和地笑道:“石頭哥,你不用忙乎了,我吃點東西就要走,有事要急著辦。我朋友暫時住在這兒,麻煩你幫我照看一下。他主要是外傷,這些藥是外敷的,你懂,我就不多說了,那些藥要用三碗水煎成一碗,給他服下,一日三次。我最多出去兩天就回來。”


    “成。”那個青年漢子很慡快地點頭。


    蔡霖這才想起為他們介紹,“石頭哥,我朋友叫楊石,跟你的名字還挺像的。那個……楊兄弟,他叫石虎,小名石頭,是這山裏的獵戶。你先在他這裏住著,我去趟京城,應該明天就能回來。”


    歐陽拓立刻叫了聲“石頭哥”,石虎很憨厚地笑,跟著蔡霖叫他“楊兄弟”,然後便張羅著拿出平日裏捨不得吃的白麵做了些煎餅,裏麵放了點蔥和鹽,聞起來很香。蔡霖連吃了好幾張。一向錦衣玉食的歐陽拓實在餓得狠了,也狼吞虎咽地吃了不少,並連聲稱讚。石虎頓時對他大起好感,真正把他當成了好兄弟。


    蔡霖熬了藥給歐陽拓外敷內服,石虎在一旁幫忙,同時也看清了他是怎麽做的,心裏便有了數。蔡霖弄好後,坐到床邊,把歐陽拓給他的香囊又還給了他,“如果有人在路上盤查,這東西很容易露餡。你有沒有什麽暗記,可以讓白將軍一聽就明白的?”


    歐陽拓凝神想了一下,“你對他說,去年驚蟄那日,到白萍洲去迎他的那位故人,他就會明白的。”


    “好。”蔡霖點了點頭,然後轉頭看向石虎,“石頭哥,你這兒還有沒有要賣的獵物或山貨?我替你帶下去賣了吧。”


    “有,你等著。”石虎興沖沖地出門,到旁邊的堂屋去收東西。


    歐陽拓有些疑惑,蔡霖輕聲對他解釋,“石頭哥他們不識字,也不太懂生意,老是被jian商欺負,辛辛苦苦打到的獵物和採集的珍貴山貨都被他們廉價買去,日子過得很苦。有一次我上山玩,在林子裏迷了路,多虧石頭哥救了我,帶我出來,我後來就一直幫他們賣那些東西,不讓他們太吃虧。”


    “哦。”歐陽拓恍然大悟,怪不得這個斯文秀才居然會跟五大三粗的獵戶這麽熟。


    蔡霖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麽,忽然冷笑一聲,“仗義每多屠狗輩,無情最是讀書人,你別看不起這些獵戶,我卻覺得他們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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