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瞟著眼又問湛華如何捐菩薩,鍾二郎忙將劉天韶扯進裏屋去,對方狠命抓著他,欲哭無淚道出昨夜驚魂。鍾二心裏道“這嬰靈倒是出奇了厲害。”他從懷裏摸出本《大悲咒》,對著劉天韶輕輕訴念,對方呆著頭聽一會兒,忽然捂著肚子滿床上滾,嘴裏喘出“嗚嗚”的聲響,一雙手往肚皮上撕扯,一層層衣服敞開來,露出滾圓的肚子。鍾二郎湊近了一端詳,見他腹上印著細小的淤青,仔細瞧了竟是無數小孩的指印。


    孫沛冉喊保姆端茶拿瓜子,一邊殷勤款待湛華一邊灑去數串香甜媚眼,湛華見她徐娘半老風韻猶存,便耐下性子行勾搭之實,兩個人的手從茶壺交纏到果盤上,覆著艷紅的蘋果輕輕摩挲,十個手指繾綣交纏。孫沛冉忽然抽出手笑道:“作什麽,你這個孩子倒真不老實,我丈夫還在屋裏呢。”湛華偏著頭朝房裏張望,抿了嘴問她道:“這屋子倒不小,怎麽就住了你們夫妻倆?”孫沛冉蹙眉道:“你還說,就是我家那個不中用的,自結婚已後,吃了多少藥,拜了多少佛,就是不能跟我懷上胎。我們如今都老了,膝下無子總是淒涼。”湛華幽幽道:“那你也是受委屈。”孫沛冉冷笑說:“誰敢給我委屈受?這男人吃我的,住我的,當年不過是個鄉下的窮教書,被我父親提拔起來,聽人說他鄉下曾娶過老婆,卻不知有沒有孩子。”


    第15章


    臥室裏,鍾二郎對著劉天韶的肚皮束手無策,恨不得掊開皮肉把那鬼一把揪出來,他正急得往牆上撓,忽見湛華推門進來,冷著眼對劉天韶道:“劉先生,您若總不講實話,要讓我們如何解救?”劉天韶忙從床上爬起來,滿頭大汗朝門外張望,顧不得自己挺個大肚子,搖搖晃晃去把門關緊。他回過頭閃閃爍爍說:“我記起了,過去老家裏有個遠房表妹,我跟她雖有婚約,卻全無婚姻之實,怎麽會惹出嬰靈來?”鬼最善於騙人,湛華更是行騙數百年,早修練得口舌如簧燦若蓮花,一眼瞧出劉天韶所言非實,上來扯一把鍾二郎,壓低聲音說:“這姓劉的消遣你。”鍾二抿了嘴笑道:“橫豎都是他自己的命,老子不過想吃他腹裏的鬼。”兩個人出了房,孫沛冉留他倆吃晚飯,鍾二哪有不應的道理,歡天喜地道了謝,挨到桌前巴巴等吃的。


    保姆忙進忙出將菜燒出來,濃香四溢擺了滿桌,劉天韶麵目呆滯如喪考妣,孫沛冉跟隻顧湛華桌上桌下的勾搭,這一餐隻有鍾二郎吃的最歡樂,一邊抹著腮幫上的油一邊連喊著保姆拿大碗添飯。劉天韶在飯桌上忽然害起口,對著滿桌飯菜禁不住要嘔,他忙捂了嘴跑去衛生間裏吐,這人一天一夜都未進食,哆嗦半晌隻咳出幾口水,他喘著氣拿毛巾抹了嘴,捂著肚子止不住淒涼。門外麵,孫沛冉跟湛華高聲調笑,女人又鼓唆鍾二在屋裏翻跟鬥,歡聲笑語響徹廳堂,哪有人還顧得上他。劉天韶不禁想起過去的妻子,那個女人喚做張秋蘭,替他fèng過衣,為他納過鞋,貧窮的時候相持相扶,待到富裕卻不得不離別。他怕惹惱孫沛冉,既不敢對別人提,也不敢由自己默默懷念。


    他靠著牆又喘了幾口氣,轉身想要衝馬桶,空氣中浮過一波淡淡的腥甜,他眼睛猛然瞪起來,竟見馬桶內積了一團赤紅的血肉,在無數混濁泡沫的包裹下,露出一隻嬰兒細小的手臂,惡氣腥臭撲麵而起。劉天韶心中冒出股涼氣,忙要開門往外跑,哪知門板嚴絲合fèng緊閉著,任由他拖拉曳拽也打不開,隆起的肚皮不住顫抖,是嬰靈在裏麵掙紮哭鬧,全身的汗水濕透衣杉,兩條腿像踩上棉花垛。他正要大聲呼救,身後忽被人輕輕拍一把,那小巴掌又涼又硬,仿佛一把小小的刀,劉天韶哪敢回頭看,貼在門板上大聲訴念“南無阿彌陀佛”,後麵的東西又往他褲腿上揪拉,他忙叫:“別纏我,別纏我!你不是我孩子!”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正當他以為性命不保,身後忽然沒了動靜,等了好半晌,劉天韶大著膽子回身瞥一眼,還未瞧清楚如何,麵前忽然壓上一片黑,小腹刀絞似的湧出疼痛。


    鍾二又扒盡一碗飯,再容不下湛華跟孫沛冉打情罵俏,他濃眉一皺,喝命湛華去瞧劉天韶怎麽還未出來,湛華不情不原退出席,行至衛生間門口,忽然暗叫聲“不好”,狠命去扳緊閉的門。那裏麵作惡的鬼畢竟遜於他,門板沒幾下被敞開,隻見劉天韶仰躺在地,一個小孩背對湛華踩在他腹上。湛華上前道:“還不快下去!”孩子發出憤怒的叫聲,蒼白的身形消失進牆壁。鍾二郎聞聲也趕來,朝著劉天韶拍兩下,對方回過氣,忙指著馬桶喊“血血血!”鍾二斜了一眼道:“血你媽個屁,就知道給老子惹麻煩。”


    劉天韶再受不得驚嚇,拽住鍾二的褲腿哭訴道:“大師!大師聽我說,我確是曾娶過一門親,後來跟她離異般到城裏住,她中途求過我幾次,說自己懷孕了希望我能去看望,我開始還不信,後來輾轉打聽到事情確實是如此,可是她那時已把胎兒墮下了……我,我已經知道錯,大師救我一命。”他說完便泣不成聲,鍾二郎眺著眼冷笑道:“如今那個女人呢。”劉天韶垂著眼緩緩道:“她叫張玉蘭,墮胎不久便死了。”鍾二琢磨道:“我就知道要有這一遭,解鈴還需係鈴人,少不得要把這張玉蘭招出來。”劉天韶隻得連連稱是,鍾二吩咐他在客廳立下一麵鏡,四周環蠟燭,他腆著大肚子背對鏡坐下,鍾二郎麵朝他握一串六角風鈴,待過了午夜後,一邊搖鈴一邊招喚:“張玉蘭,張玉蘭……張玉蘭”


    可憐劉天韶事到如今仍不敢告訴孫沛冉,湛華隻得將女人哄進屋,待從臥室出來時,屋裏的燈光被鍾二熄滅,隱隱約約隻能看出房子的輪廓,他在黑暗裏尋摸,忽覺著衣擺被人揪一下,背後落下輕輕的步子,有個東西擦著他跑到遠處。湛華心生驚疑,聽到前麵輕輕的腳伐行至遠處忽然停下來,像是刻意等待他跟上,鍾二郎一聲一聲喚著“張玉蘭”,那調子隱約隔了老遠,湛華猶豫片刻便跟隨過去。前邊的步子越踏越快,他在黑暗裏幾乎追不上,跌跌撞撞拐進一間房,屋裏是更陰深的黑暗,仿佛一潭無盡的水。他摸索找尋開燈的按扭,忽聽著個女人輕聲哭泣:“我沒有孩子……不礙著你……你別走……別嫌棄我……”湛華挨著牆緩緩走進屋,幽深暗夜中果然坐著個女人,蓬亂的頭髮遮住臉,懷裏抱了一團東西。他上前輕輕道:“你是誰?張玉蘭?”低下頭一瞄,見女鬼抱了一團未成形的胚胎,模糊血肉中能瞧出孩子的手腳。女鬼緩緩抬起頭,他剛要往後退,忽然被個東西絆住腿,有個清脆的童音對他老氣橫秋道:“你們不要多管閑事。”


    這時候,鍾二郎招鬼已入佳境,他一邊喚著“張玉蘭”,鏡子裏麵明暗相揉,似能映出一場暴風驟雨,劉天韶唬得不敢動,對著立鏡緊閉雙眼,他肩膀忽然顫一下,麵頰仿佛被什麽輕輕一劃撥。鍾二問:“來了嗎!”他哆嗦得說不出話,豆大的汗珠滾下額頭,腹內的嬰靈歡快翻滾。迎麵忽然一股陰風,那一抹冰涼又揉到他臉上,沿著眉眼鼻樑緩緩勾勒,仿佛長久的相思不得解脫。劉天韶終於叫出聲,嗓子裏湧出悽厲的哀號,那隻手揪到他肚皮上,硬生生將嬰靈往外扯,鍾二連忙回過身,見一隻血紅的女鬼從鏡內探出半個身,從劉天韶肚臍內拖出一團肉,揉在手中憤命撕扯。鍾二郎一腳踏在她手上,撈起那嬰靈朝上舔一口,鮮活的嬰靈被揪得“吱吱”亂叫,他心道:“這滋味果然是腥氣”捏起鼻子見鬼頭咬下來,“咯吱”幾聲便將嬰靈嚼咽下肚。


    第16章


    湛華在一間屋裏盹著了,待清醒來時鍾二郎正準備回去。劉天韶受了驚嚇話也說不出,眼瞧著他倆走出房,脖子幾乎縮進肩膀裏。天邊剛露出魚肚白光,晨風寒重,露氣深涼,鍾二站在路口攔下車,湛華輕聲對他說:“那屋裏並不是隻有一隻鬼。”他們倆坐進計程車,湛華朝後麵瞟一眼,對著鍾二繼續道:“劉天韶仍是沒講出實話,他跟張玉蘭曾養下個孩子,小孩活蹦亂跳長到六七歲,他卻要離婚去娶孫沛冉,哪知張玉蘭那時又懷下一胎,糾纏著他不得脫身。劉天韶為仕途日日在家裏吵鬧,砸遍了家什又朝兒子出氣,張玉蘭賭了氣竟幫他一起打罵,直讓那孩子生不如死。到後來兩人終究是離異,張玉蘭又求了劉天韶幾次,對方隻當不知情,她又把過錯全推給孩子,為泄恨將自己親生骨肉切成肉塊衝進廁所裏。不久後她便墮胎死去了,腹內胎兒化作嬰靈孕入劉天韶體內,被害的長子也跟隨過去。這真真是活人造的孽,夫妻倆隻以為自己最委屈,卻不知孩子滿懷怨氣找回來。”


    鍾二郎聽罷這一長篇話打個哈欠道:“橫豎我也吃飽了,別的東西便先放過去。”他們倆走後不久,孫沛冉躺在床上睡不著,隱約聽到自己屋裏有動靜,忍不住出了臥室的門,扯著嗓子喊劉天韶。對方平日裏該是像狗一般衝出來,這一時卻無人答腔,她心生驚奇在各屋尋找,忽聽到保姆一聲尖叫,連忙應聲趕過去,剛拐至一間房,麵前忽然撲上片黑,她揉了半天眼,定神正見劉天韶扭曲著躺在地板上,他一雙手緊扒著門板,每一個指頭都被外力掰斷,人已經死了幾個鍾頭。此事發生不久後,孫沛冉發現自己懷了胎,那胚胎在她腹內歡快的悸動,也許是劉天韶的遺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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