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甫林和雲天飛沒能捕獲到桂靈本體,直到東方既白。那艘鬼船和靈影並不如民間傳言一般,天亮之時便離開它們遊蕩的民居,又走回到海裏。它們同霧氣並無二致,陽光一出,便蒸發不見。他們靠近那個冰洞,海麵上幹幹淨淨,連魚的影子都沒見著。


    更別提任何浮木。


    看來這個桂靈比他們想的還要難搞。


    忙活了一晚上,再怎麽精神的老頭子也終歸是老頭子,更何況是雲天飛,兩人還是得先回客棧休息。


    “你們聽說了嗎?昨天晚上老徐的棺材鋪遭賊了……”“東西都被翻得亂七八糟的,門也被踹開了,沒想到老徐一家居然一點都不知覺……”“老徐也睡得忒死了吧……”“可不是嗎,剛才醒來,怎麽搞的……”


    陳雲兩人相視一眼,心照不宣。陳甫林撫上自己胸口,那裏放著昨晚棺材鋪老板沉睡不醒的原因。


    “還好人沒有多大的事。”雲天飛低聲歎道。


    他雖這樣說,但街上還是聽到不少別樣的竊竊私語。仔細一聽,大多是關於鬼魂的說法。雲天飛無奈地搖了搖頭,但他仍是留心了他們的話。昨晚對懷夢草的疑慮隨同沿途的對話逐漸積攢起來,為什麽桂靈要用那樣的方式使用懷夢草呢?


    “對了,你有聽說過其餘幾家睡不醒的人家,家裏頭有燒過東西的痕跡嗎?”


    陳甫林搖了搖頭,不明所以:“沒聽說過。你是懷疑昨晚它不僅僅是想讓那店主一家醒不過來?”


    “不然呢,我實在想不出為什麽要另辟蹊徑了。”


    他們終於回到了洗塵客棧,裏頭打尖兒的客人多了不少,人多口雜,他們立刻止住了話頭。雲天飛抬頭一看,見浮蘇眉頭緊皺,正站在欄杆處等著他們。


    兩人上了樓,還沒等雲天飛開口問話,浮蘇率先低聲急道:“雲鶴行沒醒。”


    這話意思明明白白,他們立刻就會意了,方才的困勁全被嚇飛到九霄雲外。雲天飛一把推開雲鶴行的房門,見雲鶴行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呼吸均勻,眼皮下的眼珠卻在動個不停。


    “怎麽回事?昨晚你們回來的時候不是好好的嗎?!”雲天飛關心則亂,語氣中一時帶上些許責難。


    然而浮蘇也不能給出多少信息,畢竟他並沒有隨著雲鶴行一同進入他的房間。他一說到自己叮囑對方喝碗薑湯祛寒時,雲天飛立刻就掰開孫兒的嘴,湊上去聞了聞。果不其然,雖然薑味濃重,但懷夢草的味道仍舊孜孜不倦地往他鼻腔裏鑽。


    “雲鶴行,醒醒,雲鶴行!”雲天飛拍了拍雲鶴行的臉,妄圖將他拍醒。然而雲鶴行的夢境太強大,壓根沒有辦法從外麵將他喚醒。


    畢竟是懷夢草。雲天飛是知道的,但他還是不願意相信。一想到懷夢草,他便氣得一拳打到榻上,那可是他的孫子!


    陳甫林臉色也不太好,但仍舊拍了拍雲天飛的肩:“懷夢草的夢境有靈力加持,隻有做夢者意識到自己身處夢境之中,並且願意離開夢境,才有可能醒來。”


    醒轉的條件太過苛刻,懷夢草所帶出的夢境,都是做夢之人最渴望的場景,即使很多人意識到自己隻不過是在夢中,卻仍舊不願意從美夢中醒來。


    這意味著,如果雲鶴行不願意,那他將一直留在夢中。


    “這可如何是好……”雲天飛隻知道一種進入他人夢境的方法,那便是依靠食夢貘的相助。但一時半會兒的,他們去哪裏找這種神出鬼沒的妖獸。


    正在所有人一籌莫展之時,桌上的玉玦忽然亮了起來,一隻毛茸茸的狗腦袋從裏頭探出來。即便隻是看到一個虛影,陳甫林眼中立刻閃過一道亮光。


    浮蘇愣了一瞬,沒想到白淵會在此刻現身,驚訝地瞪圓了眼。白淵從玉玦中爬出,為了安全起見,還是蹦到了浮蘇的肩頭,這才開口說話:“如果隻是想要進出夢境,我倒是可以幫你們一把。”


    “你便是那隻窩藏在雲鶴行身邊的妖靈?”雲天飛雖早就知道,雲鶴行身旁有靈體存在,但如今頭一回見其原型,仍是驚疑不定。


    白淵否認道:“吾名白淵,為犬神,才不是什麽妖靈。”


    浮蘇觀察著對麵兩老的神色,解釋道:“白淵是我和雲鶴行在江陰陣法中救下的神獸,也是本來那處陣法的陣眼。如今雲鶴行便是靠它的靈氣,才可接觸彼界。”


    陳甫林見浮蘇對白淵頗為信任,細想而來白淵與兩個孩子相處的時間並不算太短,中間也未曾聽說有任何差池,如今隻得相信對方的誠意。他聞言問道:“不知您有什麽辦法喚醒雲鶴行?”


    “我畢竟不是食夢貘,不可肆意進入他人夢境。”白淵頓了頓,抬起爪子指著睡夢之中的雲鶴行,“要進入雲鶴行的夢境,需要有兩個條件。其一,進入夢境之人需與他又血脈親緣;其二,雲鶴行本人願意讓對方進入夢境。”


    雲天飛一聽,毫不猶豫地應道:“讓我來試試!”


    白淵點了點頭,跳到雲鶴行枕邊,示意雲天飛閉上眼,將手覆在雲鶴行眼皮上。陳甫林師徒在一旁看著,隻見白淵將自己的爪子按上去,爪上忽地靈力大盛,雲天飛悶哼一聲,眼皮下的眼珠子也隨之劇烈滾動。


    就在他們以為即將成功之時,雲天飛驀地睜開眼,白淵的靈力瞬間撤去,然而雲鶴行卻仍舊昏迷不醒。方才企圖進入夢境時消耗了大量的精神,然而卻仍舊被雲鶴行拒之門外,雲天飛的視野中還殘留這方才夢境裏頭天旋地轉的光怪陸離,一時有些乏力地倚在床柱上,喘了口大氣。


    “雲鶴行不讓你進去?”白淵沉吟道,爪子撥了撥雲鶴行落在枕邊的鬢發。


    “嗯……”雲天飛實在難以接受,雙手覆在眼上,撐著腦袋深深地歎氣。良久,他才深吸了一口氣,不適地眨了眨眼,扶著床柱顫巍巍地站起來,轉身一瘸一拐地想往門外走。


    “你去哪兒?”


    “去找樓下後廚看看,可能昨晚送薑湯的是桂靈幻化的。”


    白淵出聲否認:“不可能,昨晚我在旁,並沒有感受到對方身上非人的氣息。”


    “……那我就要去問一問,到底那碗薑湯都經過何人之手。”


    雲天飛還沒走兩步,便被浮蘇攔住:“雲爺爺,你還是先歇息吧,薑湯的事情我去調查。”


    然而浮蘇話音剛落,那邊的白淵卻把他給喊住了:“浮蘇,興許你能進到雲鶴行的夢中。”


    白淵的話像是一記驚雷,炸得雲天飛抖了兩抖。然而這個時候他已經不能再介意什麽了,立刻死死地攢緊了浮蘇的手:“去,快去……去試著帶他回來……”


    浮蘇愣了,此刻的雲天飛與當初路途上的雲天飛判若兩人,他看見老人臉上的顫抖,還有他眼中的乞求。浮蘇明白,這是一種托付,鄭重地點了點頭。


    他坐到雲鶴行身旁,將手覆上對方的眼皮,按照白淵的吩咐,任由靈力將他帶往別處。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再睜眼,隻見周遭的景色迥然不同。


    浮蘇發現自己呆在一個陌生的房間之中,身旁早就不見陳甫林等人,就連床上的雲鶴行也消失不見。他立刻明白過來,此時的他正身處雲鶴行的夢中。


    浮蘇站起身來,推門而出。與浮蘇之前遭遇的夢境不同,雲鶴行的夢是一片明媚,而且真實。


    有著六月最刺目的陽光,和最豔麗的荷花。


    浮蘇被室外的陽光刺得眯了眯眼,才認出他身在雲家宅院之中。原因無他,那處後來改成假山的地方,此刻立著一架秋千。眼下的雲家,應當還是十幾年前的雲家,浮蘇扶著秋千那根被染成彩色的麻繩,心裏有了主意。


    雲鶴行並不在他房中,浮蘇看了一眼房間的布置,書架上頭還沒有辟邪獸首,書桌偏矮,是孩童便能爬上去的高度。


    他正翻看桌上的圖畫,遠處忽地傳來一聲巨響。仔細分辨那聲音是從前廳處傳來,浮蘇立刻放下手頭的東西,奪門而出。


    與後院的寧靜不同,前院是滿是硝煙。一撥接一撥的妖靈蜂擁而來,而迎接它們的,是一個小小身影,可能才剛他的胯部。然而小小男孩何其堅強,絲毫不懼絡繹不絕的凶猛妖靈,火紅的靈鴉在他身側張開翅膀,如一柄利刃刺穿衝到麵前的妖靈的內丹。


    不僅如此,他還看見男孩手上提著一柄劍,劍體上包裹著流轉的靈力,但凡有任何妖靈想要近身,他都毫不留情地將對方砍倒。


    大約是他的攻擊過分利落,妖靈終於被剿滅殆盡,留下一地屍體。浮蘇見他送了口氣,他正想上前喊他,門外忽然有人進來,他隻得立刻又藏起來。


    “爹,娘——”


    浮蘇聽見男孩雀躍的聲音,探頭望去見他毫不忌諱地踏上妖靈的屍體,撲進女子的腿間。


    “哎呀,就知道撒嬌。”女子笑意裏都是寵溺,顯然疼愛男孩得緊。


    “娘親你看!我學會了禦妖!”應和著男孩的邀功,靈鴉炫耀似地落在他的頭上。“娘親,過多幾日,你和爹爹帶我一塊兒去吧,我保證不給你們添亂!”


    女子抬頭看了一眼丈夫,低頭憐愛地摸了摸男孩的頭,緘默不語。


    作者閑話:感謝對我的支持,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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