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漸過,朔方山野間的寒風攜卷霧凇之意一路往南方吹來。在沒有暖陽照耀的日子裏,來安的一切都像是蒙上了一層不見其形的霜。


    曹家的小廝倚著矮牆打著瞌睡,冷不丁地被風吹得打了個哆嗦。


    他扯著袖子胡亂地擦著臉,想把方才漏出來的鼻涕給嗦回去。這一吸可不得了,出了滿腔冷風以外,居然還有……一丟丟的……糊味??!


    怎麽回事?!他勉強從困意中掙紮起來,半睜開眼,熊熊火光一下就刺痛了他的眼睛。


    小廝以為自己做夢了,又揉了揉眼睛仔細睜大了再看,隻見少爺院子另一側的矮牆邊上,那蓊蓊鬱鬱的湘妃竹不知被什麽點著了,竹竿和竹葉燒得劈裏啪啦的,正簌簌地往下倒——


    “走水啦——”


    小廝嚇得大喊,很快就有人提著一桶桶水來把著火的竹子澆滅。幸好發現得及時,屋子的外牆隻是被熏黑了,沒有被波及。但愣是把曹家上下嚇得夠嗆的。


    一時間站在院子裏頭的奴仆們都是議論紛紛:這已經不是第一次無端走水了!


    “夫人,請的人怎麽還沒到啊?再這麽燒下去可咋辦……”


    “閉嘴。”大夫人眼中帶著微慍,掃了一眼下麵嚼舌根的奴仆們,“老爺自然有他的打算,你們不要無端猜測!黎伯,你給我好好管教他們,要是再讓老爺聽到一點那些捕風捉影的事情,連你他都饒不了。”


    “啊啾——”


    雲青魚覺得鼻子癢癢的,忍不住迎著寒風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今天的天氣實在不咋的,多雲有雨。下了雨之後的來安實在是冷得可怕。


    那潮濕的冷意像針一般,透過皮膚一點點地刺進骨頭裏,比南淮都的冬天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


    浮蘇給他們找了個落腳的地方,是易遊閣在來安的接應。雲鶴行見雲青魚有風寒之像,趕緊拜托對方找一些暖和些的衣服來。


    作為接應,許岩還特意煲了一大碗薑湯,雲鶴行硬是給雲青魚灌下去,囑咐他今日就乖乖在易遊閣這邊休息。


    易遊閣受了曹府的委托,來調查火災一事。雲鶴行非要跟著浮蘇去,美其名曰“見見世麵”。


    浮蘇拗不過他,隻好把這隻大型動物給捎上。


    曹桂清總算是把遊意閣的人給盼了過來,連忙讓下人將浮蘇二人請進府上,添油加醋地將近些日裏府內的情況給浮蘇說了。


    浮蘇對虛與委蛇那套不太感興趣,隻是聽了個大概便讓曹桂清帶他們去著火的地方瞧瞧。


    最近一處著火點,就是曹少爺院內的一排湘妃竹。


    浮蘇沿著那排竹子走過,逐個查看走水的痕跡,蹲下身去撚了一簇草木灰,將其在指腹見細密地搓開。


    雲鶴行看他出神,也蹲下來湊過腦袋,用這有他們兩個能聽到的音量說道:“不是我說,天幹物燥,這竹子著火了也不一定是稀奇事……你看出個什麽來著嗎?”


    “沒有。”


    雲鶴行瞟了一眼圍著的曹家人,有些擔心浮蘇會被他們看低,有些焦急地問:“會不會是什麽陣法?”


    “沒有什麽靈力殘留。”浮蘇實話實說,他看了雲鶴行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說道:“不過一定是有不太正常的事情發生了。你也可以去問他們事情,不必介意我。”


    雲鶴行挑了挑眉,沒想到浮蘇這根木頭居然還能察覺到他內心的衝動,不禁對他又有些刮目相看了。


    他點了點頭,毫無猶豫地就站起身,問曹桂清:“方才曹大人說,最近這幾月,曹府總是會無故起火。不知除了少爺的這一處外,其它起火點都在哪裏呢?”


    曹桂清張嘴就想要將方才煩惱的事情都說一遍,雲鶴行卻擺手打斷了他:“那些事情我們都聽說了,大人隻需要告知起火點即可。”


    被他這一搶白,曹桂清赧然道:“其實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之前我房內掛著的字畫就著過一幅,那次幸好我也在場,所以沒把整個書房燒掉;內子的蚊帳和窗紗都著過;月門那邊的牌匾著過火,燒爛了摔下來才被人發現;有一夜府中池塘裏的秋荷都燒了一大半。”


    “字畫和窗紗起火時,除了大人您,可還有人在場?”


    “字畫那一次沒有了,但窗紗這個我們著實不知道。”


    雲戚二人聽罷,相視一眼,心裏頭都有了答案。本來以為的確有可能是物燥所起,但除去如今麵前的一片湘妃竹,其它起火物什怎麽看都不像是會自燃的。


    “能否煩請曹大人帶我們去看看,方才你提到的那片荷花?”浮蘇拍掉手中的草木灰,站起身來。


    曹桂清如今遇上這等奇事,實在是求助無門,眼下隻有這兩個年輕人可以倚仗,哪裏會說不。他立刻就帶著兩人往荷花池走去。


    這一走,饒是大家心裏有事,腳步飛快,都快走了半刻鍾。雲家也是不小,但雲鶴行在這曹府內被人帶著左轉右拐的,仍是不禁感歎:這曹家真大!


    曹桂清請二人到望月亭處,站在此處便能看到池塘對側的半池荷花。


    雲鶴行上下打量著這個望月亭,隻覺曹家人還挺會享受,要是放在盛夏,荷香滿園,圓月盈盈映在另外半個池麵上,哪裏再能找到更好的“對影成三人”?!


    他就顧著嘖嘖稱奇,浮蘇的目光卻釘在了那一片焦黑的殘荷上。


    被火焰舔舐後的枯枝仍舊散發的淡淡的焦味,但浮蘇仍是敏銳的嗅到若有若無的烤肉的臭味。


    他左右看了一眼,見其他人都沒有提出任何異議,不禁皺起了眉。


    他的小動作都逃不過雲鶴行的眼睛,雲鶴行見他神色有變,立刻就不動聲色地湊到他跟前:“發現什麽了?”


    “我聞到肉糊了的味道。”


    雲鶴行立刻轉頭大聲問道:“請問曹大人,你們這池子裏可養了什麽動物?”


    曹桂清被他問得先是一愣,隨即搖頭道:“隻有鯉魚。”


    這顯然不是浮蘇想要的答案,雲鶴行瞥了他神色一眼,也不想再都那麽多圈子了,開門見山地問:“恕我直言,不知貴府可與什麽人結過仇?”


    雲鶴行的問題像是平地驚雷,拋出去後炸得曹家一眾臉色煞白,一時間眾生百態,精彩繽紛。


    有人瞠目結舌,有人抿嘴不語,還有人交頭接耳,眼神飄忽。


    但曹桂清在這件事上反倒沉得住氣,眼神微變,掃了一圈身後各懷鬼胎的人,噤得他們紛紛垂下腦袋。


    等到議論聲消失,他才凜然地對著雲鶴行說:“雲公子何出此言?”


    雲鶴行和浮蘇交換了一個眼神,也是胸有成竹:“既然曹大人都與我們說了這麽些走水的事情,又請遊意閣相助,曹大人心中必定也是有所答案。”


    “這曹府妖靈不多,也不足為慮,我與這位戚大師粗略看了一下,起火原因應當不是它們。更有可能,是有人刻意布陣引火。”


    聽到是人為,曹桂清的臉色更是黑了。


    可他卻仍是否認:“我們曹家人行事向來光明磊落,從沒有主動與人結仇。”他雖然這麽說,但後麵的奴仆之中,有好幾個臉色有異。


    雲鶴行見曹桂清口風很緊,問不出個所以然來,知道再在曹府裏泡著也是無濟於事,隻能跟曹桂清說,需要回去再研究研究。


    曹桂清方才被問及結仇一事,一時心煩,也不想再多留二人,讓人送二位出府。


    本來還是曹家老爺的座上賓,一下就被掃地出門,雲鶴行看著曹桂清的架勢,暗地裏忍不住腹誹幾句。


    倒是黎伯麵善,親自送兩位年輕人出門。雲鶴行對曹桂清的態度不甚友善,剛跨出曹家大門,立刻就埋怨了幾句。


    “明明就是被人針對,還不願意告訴我們,我看這個曹大人也不是很想找到是誰布陣謀害吧。”


    浮蘇聽罷,看了一眼留在原地畢恭畢敬的黎伯,應和似地點了點頭。


    雲鶴行也一麵留意著黎伯的臉色,一麵胡謅道:“不過布陣的人心還挺大,我看他是想燒整個曹府啊。”


    黎伯全程垂著眸,似乎並不在意,一言不發地送兩位公子出門。


    “不走嗎?”


    二人過了一個街角,雲鶴行忽然停下腳步。


    聽到浮蘇的疑問,雲鶴行朝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順手將人拉到跟前,往人堆裏頭擠去。


    浮蘇愣了一下,雖然不知道他作何緣由,但仍是一動不動地由著他的動作。


    十月的涼意被雲鶴行的體溫擊敗,彼界的氣息被對方的靈氣隔絕,有那麽一瞬,安定了他流離失所的靈魂。


    浮蘇深吸了一口氣,輕聲問道:“怎麽了?”


    “躲一下,有人跟著咱們。”雲鶴行在他耳邊說道,熱氣紮得耳後的皮膚生出戰栗。


    可浮蘇沒有躲開,仍舊垂著眸問他:“曹家的人?”


    “看著不像,不過身形有些眼熟。”


    等到確定對方往另一側走後,雲鶴行才鬆開抓緊了浮蘇的手。


    卻仍舊湊到對方耳畔去說:“不過方才曹家的人倒是趁亂給我塞了點東西。”他向浮蘇攤開手,裏頭躺著一小卷絹。


    作者閑話:感謝對我的支持,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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