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對金屬手銬。


    兩個可以拚合起來的半圓,就算形製和真正的有很大區別,也足以讓人辨別出它的功能了。


    我轉過頭:“你幹嘛拆我快遞?”


    “我是你媽,我不能看你這麽下去!”女人扶著椅背,神色凜然地盯著我,“兒子,不,你把臉轉過來,你看著我,對。你告訴我,這個,還有我從你床頭櫃裏找到的,都是幹什麽的?嗯?你想幹什麽?”


    我不做聲,她盯了我一會兒,轉身衝進我房間,在我想起去攔著她之前,她把整個抽屜用力地從裏麵拔了出來。


    ——如果不是我及時從身後抱住她製止她的動作,那一個抽屜,包括裏麵的東西,都會瞬間扣到我頭上來。


    ——她以前也是這麽對待我的網癮的,搜我的手機電腦遊戲機,一抽屜直接往我頭上摜。


    我現在腦袋側邊還有道疤,不甚明顯,不長頭髮。


    我以前攔不住她,我爸是不會管的,他相信養孩子就是女人的事,而且他忙。我也不敢躲,躲了我媽就嘶聲力竭地嚎,就這麽一邊打一邊哭,地動山搖,無濟於事。


    現在我能攔住她了,經歷過世事無常命運多舛的女人也早就沒了年輕時候的氣力,她被我從身後攔著動彈不得,悽厲地哭喊起來:


    “我命苦啊!命苦啊!以前家裏窮不要女孩就把我送掉,寄人籬下過了二十年以為出頭了,嫁個老公卻是個早死的,還以為起碼留下個兒子能指望得上,兒子也不爭氣啊!不爭氣啊!啊啊啊老天爺啊你怎麽……”


    我攔著她不讓她掙紮,心裏堵得像是被千刀萬剮。


    女人猛地抽噎了一下,被眼淚衝出兩道黑線的慘白的臉轉過來,裏麵的恐慌與空茫觸目驚心。


    女人緊緊拽住我的手,極端驚慌又帶著最後一星希望地盯著我,一字一頓地問:


    “兒子,你是不是同性戀?”


    第10章 插pter 10


    10.


    房間裏空氣驟然安靜的一瞬間,突兀的敲門聲“篤篤”響起。


    我的大腦尚處在一片空白的狀態,本能驅使我讓她先坐坐冷靜一下,三步並作兩步衝到門口,在貓眼處瞥了一眼,猛地拉開了門:


    “你怎麽會來?”


    賀南莫名其妙:“……你錢包落桌上了我給你送過來。”


    我把錢包接過來,賀南隨口說“渴了要杯水喝”就準備進門,我措手不及,一激靈把他攔在門外。


    賀南皺眉:“怎麽?你背著我在幹什麽壞事?”


    我:“不我……”


    裏頭房間門“咣”地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我激靈靈地一哆嗦,又是“咚”的一聲,緊接著伴隨著什麽物品稀裏嘩啦散了一地的聲音,我猛一回頭,女人跌跌撞撞地撲出來,麵目猙獰得就像要將我當場生吞活剝,隻聽她厲聲罵道:


    “兩年前我發現你跟不三不四的混在一起你打死不承認!現在好啊!姘頭都上門來了!!”


    賀南目瞪口呆,臥槽了一聲,驚問我:“你不跟我說你媽不住這嗎?”


    我一言難盡:“她確實不住這……”


    賀南探頭往裏一看,又臥槽了一聲:“搞什麽,你跟你媽出櫃呢?”


    我來不及把他按出去,我媽已經衝到了跟前,對著我就和賀南劈頭蓋臉就是毫無章法的一頓捶打,我眼睜睜看著她塗得銀白的指甲往賀南額頭上一抓就是一道血印子,一邊厲聲地罵:


    “……年紀輕輕的不學好……跟著別人做鴨……不要臉!好端端的大男人,勾引男人!要不要臉!不三不四的東西,還學著糾纏我兒子……我兒子就是被你這樣的帶壞了的……”


    我媽是看見我屋裏擱的些玩意兒急瘋了眼,口不擇言,平常出口也不至於這麽難聽。我一手抱她腰一手按她雙手一時根本拉不開,眼下又沒法解釋,連忙把錢包塞回賀南手裏,就把他往外推:“錢包你先拿著!不想回宿舍就去賓館,你先走啊趕緊趕緊!”


    賀南“哦哦”了兩聲,下意識地接過錢包,完全還是一臉懵逼地問我要不要幫忙,我說算了吧明天去找你,就把他推出了門。


    大門一關,頓時隻剩下我和我媽相顧兩相厭。


    她這麽歇斯底裏了一回,到底精力比不上年輕的時候,頹然地坐到門口的單座上,悶聲喘息,間或夾雜著沉沉的啜泣。


    我無聲的呼出口氣,半靠在一旁的椅背上。


    “你看見了,”良久,我開口說,“人家是正經的大學生,本本分分的一個人,被你罵成那……”


    “呸!”她說,“大學生?大學生中專生有什麽不一樣?做雞做鴨的遍地都是!——現在,早就不是以前那個年代了!”


    我嘆了口氣,躬身把散落一地的各種玩意兒撿進抽鬥裏。


    她看我收拾那個果然恨得牙癢癢,礙於顏麵咬牙哼了一聲扭過了頭。


    這一沉默,就又是半晌。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想著她身體經不住這麽大刺激了,轉身去廚房給她煮碗麵。她突然叫住我,側著臉,目光從褶皺的眼皮下抬起來:“你真的是?”


    我轉過頭:“你早就知道了。”


    她不說話,隻是別過頭。


    捲髮從側麵垂下去,掩住了臉。


    我退回來,靠在她麵前的立柱上。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她問,忽的又滿懷希望地朝我看過來,“這能治好的吧?我聽說這裏就有醫生,能治這個。”


    我笑了一下。


    “你早就知道答案了。”我說。


    她掩住了臉。


    “是我沒有把你教育好,都是我的錯,”女人低聲喃喃,“我從一開始就應該製止你,而不是弄到現在。那個時候我隻是以為你玩遊戲魔怔了,那種狗屁網站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打包下了下來。都是我的錯,是我疏忽了,我沒把你教育好,把你弄成現在這個樣子。”


    “……不是。”我嘆了口氣。


    “是我的錯,”她喃喃地說,“和你爸爸結婚是我的錯,把你生下來也是我的錯。別人都告訴我我和你爸爸不適合,果然克夫克子,我真是,我是罪人。”


    我仰頭靠在了柱麵上。


    “你不要這樣想,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我無力地說。


    她根本不聽我的,我也知道,現在的狀態誰也聽不進誰的。這一點賀南早就跟我說過。


    ——這一切,賀南也曾如出一轍地經歷過。


    他的父親,那個最後接納、無條件支持他的選擇的平凡而傳統的中年男人,就曾經和我母親如今這樣一般,坐在某處低聲沉吟,一遍遍地複述自己是個罪人,造成“不幸”的源頭都在自身。


    賀南也曾經像我如今一樣無助而痛苦,乃至比我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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