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一間屋子後,秦遠牧發現他家的親戚們幾乎都到場了,吳芬芳正和他小姨抱在一起哭,見到他之後踉踉蹌蹌地站起來撲到他的身上,發出一聲悽厲的哭喊。


    秦遠牧像是被人一錘子砸在了後腦勺,腦子裏一片空白。他很久很久沒見到這麽失態的母親了,盡管一切已經擺到檯麵上了,可秦遠牧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測。


    直到吳芬芳的一句哭喊,打破了他最後的僥倖。


    「遠牧……你爸沒了!」吳芬芳哭喊著說,秦遠牧緊緊抱著她,才沒讓她癱在地上。


    秦遠牧沒什麽表情,就跟沒聽到一樣。怎麽可能呢,前兩天他還跟秦大勇一起下館子呢,根本沒一點徵兆,怎麽會沒了?


    可看著周圍人臉上那悲愴的表情,那是根本作不了假的。


    秦遠牧渾渾噩噩地坐到椅子上,任憑吳芬芳在他身上怎麽哭喊,他都是一言不發。哭喊聲和安慰聲塞滿了他的耳朵,可他的腦子還是一片空白,他不相信這是真的。他多希望有人突然告訴他,這是一場玩笑,這不是真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像是一瞬間,又像是過了一輩子,一個滿臉倦容的醫生才一邊摘口罩一邊走了進來。


    吳芬芳像是抓到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跌跌撞撞地撲到醫生身前跪下:「醫生……我丈夫搶救過來了吧?救過來了吧?」


    醫生的眼神間閃過一絲不忍,將吳芬芳從地上拉了起來:「我們還沒放棄搶救,你……你帶著家屬進去看看吧。」


    吳芬芳雖然滿心悲痛,但也沒有失去理智,雖然醫生說沒有放棄,可都讓他帶兒子進去看了,還能是什麽意思?吳芬芳哭了一陣,拉著麵無表情的秦遠牧跟上了醫生的腳步。


    走進病房,幾個醫生還在給床上的人按壓著心肺,躺著的正是秦大勇。此時的他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整張臉布滿陰翳,身體隨著醫生的按壓而擺動,卻沒有一丁點自己的意識。


    眼前的畫麵漸漸模糊,秦遠牧終於哭了出來。


    和秦大勇相處的點點滴滴,很多時候並不算溫馨,甚至讓人有些想笑。可就是這些普普通通的畫麵,此刻瘋狂地在秦遠牧的腦海裏閃現。秦大勇沒文化,粗俗,脾氣暴,可對他的愛一直很深刻,會自作聰明地給他找高考的捷徑,會因為他的一句問候像小孩子一樣開心炫耀,但是這個人再也不會在他麵前出現了。


    不會再關心他,不會再愛他,甚至也不會再罵他。人死如燈滅,啥都有辦法,唯獨死沒有。死亡,對一個高中生而言似乎是很遙遠的話題,可今天,秦遠牧卻近距離地看到了父親的離去。


    或許秦遠牧一輩子都忘不了今天的畫麵。並不寬敞的搶救室裏,他的父親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幾個醫生拚勁全力也沒能喚醒他,母親在一旁哭的撕心裂肺,他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其實秦大勇早就沒氣了,不然也不會把秦遠牧喊過來,說是在搶救,無非是在期盼億分之一的奇蹟出現。可秦大勇隻是個凡人,哪會出現什麽奇蹟呢。


    隨著醫生們動作的停止,心電圖終於成為了一條直線。


    剛剛那位醫生輕聲對吳芬芳道:「女生,您先起來。一般這種突發腦梗的病人,搶救時間也就十幾分鍾,我們已經按壓三個多小時了,您……哎,您堅強點,活人總不能被死人拖垮。」


    即使見慣了生死,也無法習慣這種強烈的悲痛。


    吳光明幫醫生將他姐從地上拉起來,紅腫的眼眶強打起笑意:「我們知道的,謝謝您了……幾位醫生辛苦一上午,我們都看在眼裏,可是這種事……」說著說著他又哽咽起來,對著醫生連連做著抱歉的手勢。


    秦遠牧一直靠在角落裏,目不轉睛地看著秦大勇昏暗的臉龐。直到本家跟秦大勇的幾個同輩們走進,秦遠牧才如同提線木偶般地跟著他們來到秦大勇的屍體跟前,默不作聲地給秦大勇穿著衣服。


    秦遠牧這才知道,原來屍體和活人還是有很大區別的,秦大勇仿佛故意不配合一般,肢體很難扭動,光是為他套上衣服,幾個人都費了半天的工夫。


    可知道這種東西有什麽好的。秦遠牧寧願自己一輩子都不知道這個。


    秦大勇全身的肌肉都僵硬了,摸上去手感冰冷,像是隔夜的饅頭一樣死氣沉沉。淚水再一次模糊了秦遠牧的雙眼,他甚至想大喊一聲,把人們全部趕走。到底發生了什麽?莫名其妙就被喊來給他爸收屍,憋了一肚子的悲傷和憤怒,可他又不知道怎麽發泄。


    很久以後,直到吳芬芳的情緒恢復正常,秦遠牧才知道他父親是為什麽死的。前一天秦遠牧在家畫畫的時候,就已經沒見到父母了,那個時候秦大勇的胰腺炎發作,吳芬芳把他帶到了醫院,怕秦遠牧擔心就沒告訴他。可是第二天一早,也就是秦遠牧到學校的時候,醫院裏的秦大勇突然病情惡化,突發腦梗。雖然就在醫院裏,可還是沒能搶救過來。或許是常年抽菸喝酒搞垮了身體,不到五十歲的秦大勇就這麽帶著遺憾走了。


    當天下午,秦家人將秦大勇的屍體寄存在了醫院的冷凍庫,吳芬芳和秦遠牧作為秦大勇最親的人,一個隻是抹眼淚,一個隻躲在角落裏發呆,秦大勇後事的安排就落在了吳光明和本家的親戚肩上。


    不過誰也不會責怪這對母子,事出突然,誰能若無其事地給秦大勇準備後事呢?秦遠牧望著天上淅淅瀝瀝的小雨,突然感到這個世界極其不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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