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餘呼吸一窒,薑琉的額發比他想的還要長些,遮住了他深刻的眉骨和眼眶,發梢掃在眼下像是窗簾一般遮住了光。此刻他的瞳孔放大,深色占據了那灰藍色虹膜的麵積,讓他眼睛的顏色比平時深了好幾個度。似乎像要把人吸進去的深淵。


    看著紀餘一動不動,薑琉以為是紀餘洗完澡還有些醉酒後的後遺症,於是站起身輕輕一勾就把人拽到了自己跟前,隨即把他按坐在床邊,自己默默拿起吹風機給他吹頭髮。


    薑琉很小心的保持著吹風機和紀餘頭髮的距離,以免過高的溫度灼傷他的頭皮。紀餘開始確實有些懵,可現在人家手指在自己頭上穿梭摸索,他再迷糊也知道清醒了!他有點兒想不通自己剛才怎麽就定在那兒不知道動彈了,薑琉這人簡直太不懂得收斂自己,不知道這樣子出去會被盯上拐賣掉麽!連自己這種從小到大都看著鏡子裏的帥哥長大的人都招架不住,可別提大街上那些平凡的男男女女了。


    不過薑琉似乎並沒有那些大家少爺的嬌生慣養,照顧人的活幹得挺熟練。雖然自己記憶不太清楚了,但紀餘很確定把自己一路扶到家裏再給自己脫掉外套塞進被窩的人一定是薑琉。而且現在,薑琉還在幫自己吹頭髮,溫度很合適,他的手也很幹燥溫柔,紀餘覺得他這手藝比外麵專業的理髮店還好。


    看著紀餘低著腦袋一動不動,薑琉覺得自己根本不是在吹頭髮,而是在給小貓按摩。紀餘似乎覺得這樣很舒服,溫順的不可思議,為了方便薑琉還特意轉了轉腦袋湊得更近些。舒緩的鼻息掃過毛衣上的絨毛,弄得紀餘鼻子有些癢癢,捂著鼻子打了個噴嚏。一手摸上薑琉的腹部抱怨道:“你這毛衣毛太長了,掃得我打噴嚏!”


    似乎挺滿意這毛衣的手感,紀餘接著又說:“誒,這毛衣參了兔毛的吧,摸著真舒服!”


    薑琉趕緊退了一步,遠離紀餘那隻不知道矜持倆個字怎麽寫的小爪子,咳了一聲,“嗯,羊絨衫,你頭髮已經吹幹了。”


    “謝謝,今天可是麻煩你了,又是照顧醉鬼又是幫我吹頭髮的。你等著,我回國一定給你寄一大箱子下飯菜當謝禮!”紀餘也不知道自己能給些什麽東西,索性把薑琉上次要的下飯菜給翻了幾番。


    “就隻有下飯菜?”薑琉挑眉。


    紀餘仰視著薑琉,“那,你說吧!你要什麽我送什麽!”拿人手短吃人嘴短,自己這占全了由不得人家提要求。


    薑琉卻搖搖頭,“不用了,我們去吃飯,完了把你送去酒店。”


    唐納德氏給漁舟安排的酒店條件非常好,交通方便不說,打開門的時候出人意料的沒有一絲cháo氣,就憑這個,紀餘就已經滿意的不行了。薑琉本來是要上來休息會兒的,可是剛把行李搬上來就被電話給叫走了,似乎是有什麽要緊的事。


    “爺爺,我已經往老宅開了,您別著急。您要知道打再多的電話也不能加快我的速度,相反跟您說話還影響我的注意力,會減慢我的車速的。”薑琉一邊打方向盤一邊給爺爺打電話,從他站在紀餘房間門口時的那一個電話算起,這已經是第三個了。


    “威廉,我要見你還有錯了!?”唐納德爺爺的聲音充斥著整個車廂,你都能想到他他此刻吹鬍子瞪眼的表情。


    薑琉無奈,“我沒有責怪您的意思,隻是…”


    “隻是什麽!嫌棄?”唐納德爺爺的語氣一下子高了。


    “爺爺,我沒…”


    再一次打斷薑琉的話,唐納德爺爺惡狠狠的吼道:“你不待見我,我還不待見你了!”


    迴蕩在車內的忙音讓薑琉產生出一種有苦無處訴的委屈,從小就是這樣,凡是想跟爺爺講道理,他就耍賴發脾氣,根本不願意聽人解釋,仿佛你不聽他的話是幹了什麽天理不容的事情。年紀小的時候他不懂,說不過了也隻敢低著頭掉眼淚,然後又被爺爺毫不留情的指責是個窩囊廢,隻知道跟女孩子似的哭。大些了也知道哭沒有用,他就咬著嘴不讓自己哭,但還是怕直視爺爺的怒火,一言不發的罰站。後來他總算明白爺爺吼他並不是真的生氣,而是一種習慣,他一輩子都位於人上,聽慣了人家對他的順從,因此對於反駁他是不情願接受的。所以他也不再害怕,有時還會提高聲音辯駁幾句,誰成想,爺爺居然很高興,甚至愛上了這個遊戲,有事沒事就要拉著薑琉吵一架,而這個吵架通常是上述情況——唐納德爺爺單方麵找茬。


    唐納德的老宅建的時間相當早,因此說起來並不像中國的大戶人家,房子在近郊的地段,真要算起來,反倒是唐納德的總部更遠離市中心一些。紀餘下榻的酒店和薑琉家很近,同是處在公司和老宅之間,因此開車回老宅並不需要花費太長時間。幾乎是在掛了電話之後一瞬,薑琉就已經看到了遠處那幢古老建築的影子。


    夜晚的燈光昏黃,巨大的玻璃窗透出的光亮仿佛是百年之前的燭火,隨著風聲閃爍,忽明忽暗之間眼睛往往分不清現實和幻覺。總是感覺身後有個影子步步緊隨,回過頭去卻什麽也看不到,隻是心跳聲響透耳膜。曾經的薑琉,也害怕過這過於巨大的房子,沒有人氣,沒有聲響,就好像全世界隻有自己,而麵前的樓梯和走廊永遠走不到盡頭。


    唐納德家裏自然有使用侍者和管家,薑琉從進入大門的那一刻起就被攝像頭捕捉到,在他恰好走到大門口的時候,管家先生恭敬的為他打開了大門。“威廉小少爺,歡迎回家。”


    薑琉點點頭,接過女傭遞過來的熱毛巾擦了擦手,“爺爺找我,他現在在哪裏?”


    管家先生伸手彎腰,“老爺在樓上的書房,吩咐我轉告您讓您自己上去。我去給您準備茶水,您有什麽想喝的嗎?最近選購了些新品的紅茶,味道應該和您口味。”


    “你的建議不會錯,麻煩了。”薑琉說完就大步走上樓梯,引出一陣木頭的摩擦聲。


    站在一扇巨大的木門錢,紀餘伸手敲了敲門。“爺爺,我來了。”


    等了半分鍾,薑琉沒有聽到回應,又敲了一次,“爺爺?我進來了!”


    還是沒有回應,薑琉有些擔心,唐納德爺爺畢竟年紀大了,萬一有個好歹不是還玩笑的。他心思沉了沉,一邊開門一邊說道:“爺爺,我自己進來了。”


    薑琉的動作很輕,如此沉重的門被打開也沒有發出多大的聲響,他走進書房,抬眼一看。果然,唐納德爺爺坐在書桌後的大椅子上睡著了。薑琉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他仔細的端詳爺爺的臉。


    唐納德爺爺是一位精氣神極好的老先生,隻要是出現在那裏,別人的目光就會被他吸引。這不僅是因為他曾經俊美的外表和挺拔的身姿,而是因為他的氣質和存在感。此刻,這樣一位呼風喚雨的半輩子的人就這麽隨意的坐在椅子上睡著了。這個景色讓薑琉有些不敢相信。從10歲被帶到老宅撫養,到現在28歲,紀餘從來沒見過爺爺睡著的樣子。隻要看到爺爺,他永遠都風度翩翩,嚴肅認真。薑琉仔細看了看爺爺的麵容,他覺得和記憶中相比,他臉上的紋路確實又深刻了一些。他總潛意識覺得爺爺沒有變過,現在看來,唐納德的支柱也會老。那永遠不彎曲的脊樑,也會力不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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