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她,這樣的注視和以往仿佛沒有什麽不同,又好像有什麽地方不一樣了。桑娘越發的覺著心驚。玄天青如何知曉蜃霧中發生的事情?難道是……


    “你告訴天青?”話一出口桑娘便後悔。汴滄月頓了一下,顯然明白她說的是什麽。沉默了一下,慢慢的開了口:“……是。”


    “為何?!”問得真蠢。他告訴他這樣的事情,還能是為了什麽。隻是幾時開始他竟然對她存了這樣的心思?是她笨還是天真?竟然一無所覺。


    “與其讓他日後知道,還不如一早告知的好。他本也明白,你是中了幻像。將……我……當做了他。”


    桑娘別開了眼。不敢再和汴滄月繼續討論這個話題。他於是也沉默。輕輕的牽著她,繼續往前走。


    呼吸,心跳,血流的聲音。在這樣的寂靜裏被無限的放大,沉重的壓在耳膜上,漸漸讓人覺得焦躁。黑東生與玄天青明明先他們一步進到了這裏,怎的卻沒有半分影子?這個世界如此的死寂,仿佛整個天地除了她與汴滄月便不再有任何人。


    上不見天,下不見地。跟著那團血色火焰走的時間長了,眼前仿佛也是血紅的一片。桑娘的腦子越來越暈,終於晃了晃腳下一個踉蹌。汴滄月反應其快,迅速回身扶住了她。隻是這一轉身的功夫他手上的火焰便熄滅了。突然的黑暗讓桑娘的眼前上還殘留有一瞬間火苗的影子。隨即感覺到自己被擁進一個溫暖的懷抱裏。她想掙紮,可是明明意識清醒,身子卻軟滑下去,汴滄月不得不將她緊緊摟住:“桑娘!”


    空氣中響起尖銳的嘶鳴。有巨浪憑空出現,排山倒海而來。白色的浪花如萬馬奔騰,不過轉眼就已來到近前。汴滄月微一轉身背對著巨浪將桑娘緊緊擁入懷中。巨浪騰空而起,兜頭澆向兩人,卻又在觸及汴滄月背部的一瞬間消失無蹤。


    黑暗中有什麽東西在靜靜的滋生出來,桑娘大睜著眼。明明能聽,能看,偏偏隻能像木偶一樣躺在汴滄月的懷裏。黑暗中透出星星點點的血色火光,同汴滄月先前手裏的火苗一模一樣。火光漸漸越來越多越來越亮,如同無數血色的小眼睛,在無邊的黑幕裏密密麻麻的亮起,漸漸顯出輪廓來。有樹,有糙。隻是樹有幹無枝,糙有精無葉,均都有石頭一般斑駁的表麵,從內裏透出血色的螢光。汴滄月的腳下由近及遠慢慢顯出一條路來,蜿蜒到不遠處。路的盡頭是一潭碧泉,泉水如鏡。騰著輕煙一般的血色霧氣。


    泉邊寸糙不生,泉眼中心卻生著一株碧玉般通透的蘭糙,那樣的碧色與泉水幾乎融為一體。仔細看時那蒸騰的血色霧氣便是散發自蘭糙的身上。蘭糙的葉片之上隱隱有著血管一樣的脈絡,裏麵流動著碧色的泉水,通透空靈。


    汴滄月將桑娘抱起。閉上了雙眼。再睜開時,以他為中心,猛地騰起劇烈的血色火焰。火焰滔天,頓時燎紅了天空,讓所有的一切都變作熔融的狀態,仿佛下一秒便會融化流動一般。


    汴滄月慢慢走向泉水,每前進一步,火焰就將周圍的一切焚作湮粉。灰白色的粉末一揚,又恢復做初始的黑暗。汴滄月一直走到了泉水邊。所有的一切都消失無蹤,唯有泉水碧蘭依然。


    汴滄月將桑娘放在地上,對著泉水沉思良久,隨即微微一笑:“桑娘,我們許是找著陣眼了。”


    汴滄月低頭看看懷裏一動不動地桑娘,微微俯下了身子,極近的距離下,他的眸子清晰的映出她的樣貌。仿佛有什麽從裏麵一閃而過。是困惑嗎?桑娘沒有看清楚他已經抬起了頭,一把擁住她跳了下去。


    眼前於是驀然一亮。忽然之間她與他身在雲端,正在急速的下落。身下仿佛是一望無際的青丘,落地的瞬間從泥土裏騰出巨大的葉片將兩人穩穩捲住,緩了一緩,重又舒展開將兩人輕輕放於地麵之上。


    地麵是連綿起伏一望無際的糙地。突然之間便從泉眼來到了另一個世界。但是顯然他們還沒有脫離出陣中。汴滄月走上一個山丘極目遠眺,忽又低頭看著桑娘微微一笑:“好歹是有亮光了。”


    兩人下行幾步,前麵突然傳來一陣輕笑聲。翻過一個山丘,下麵赫然出現一群孩子,正在追逐嬉戲。汴滄月於是停住了腳步。下麵的孩子卻也看見了二人,爭先恐後的跑了上來將二人團團圍住,一個看上去比較膽大的高個子男孩開了口:“你是誰?要找誰?”


    “這是哪裏?”汴滄月微笑著開了口。幾個孩子聞言互看一眼:“這裏是青丘啊!你若不知,又是如何來的?”


    “青丘?”


    汴滄月幾不可見的皺了皺眉頭。那個膽大的孩子來回打量了汴滄月幾遍,又探頭好奇的看了看他懷裏一動不動地桑娘:“你是來找白叔叔求醫的吧?看你的娘子好像病的很重啊。”


    “對,在下正是前來替娘子求醫問診的。”汴滄月對著孩子微微頷首:“你可否帶路?”


    “二子,那你就去一趟吧。我們等你回來了再玩。”


    人群後麵一個小姑娘奶聲奶氣的開了口。被稱作二子的高個子男孩搖了搖頭:“要是去白叔叔家,少不得要幫幫忙的,嬸子最近身子一直都不大好。三叔陪她在白叔叔那養病呢。你們自己玩,不用等我了。”


    孩子們於是一鬧而散,又簇擁著跑下了山丘。二子對著汴滄月點點頭:“你隨我來。”


    汴滄月跟著二子一路前行,順著山丘的起伏走了半裏地的樣子,遠遠的看見前麵出現了房子的影子。走得近了才看清楚是很簡樸的房子。粗大的木頭做支撐,覆以厚厚的茅糙做房頂。房子是一溜排的三間。外麵用細木枝圍上了一人多高的柵欄。圍起來的院子裏有著各式各樣的木頭架子,上麵曬著各色藥糙。走到近前二子便快跑兩步上前怦怦的拍院門:“白叔叔,白叔叔,有病人!”


    屋子中央的木門吱呀一聲開了,走出來一個三十歲出頭的男子。眉目溫潤,語氣中帶著淡淡的責備:“你這孩子,這麽喳喳呼呼的,回頭嚇著你嬸子可如何是好?”


    二子吐了吐舌頭,縮了縮腦袋往裏看了一眼:“三叔沒在吧?”


    “他上前麵的山頭打獵去了,說是要捉點珍禽回來給你嬸子補補身子。”姓白的男子說著話上前拉開了院門,對著汴滄月微微一拱手:“有禮了。”


    “冒昧前來,還望恕罪。”


    “學醫者所謂懸壺濟世。有病人自然不能不救。”白姓男子說著話往旁邊讓了讓:“帶你娘子去房裏坐下吧,先喝杯清茶歇息一下可好?”


    “有勞了。”


    汴滄月快走幾步進了房間,屋裏陳設同樣簡樸。汴滄月尋了個木椅將桑娘放下,自己在她身邊落了坐。 白姓男子便張羅著燒水煮茶。二子進了房間之後,在屋子裏轉了一圈:“嬸子呢?”


    “在旁屋睡覺呢。”白姓男子微微一笑:“這才剛睡下,隻怕要被你這小猴子給和弄起來了。”


    “可不是?”


    偏屋傳出一個極為耳熟的聲音。汴滄月的眼裏瞬間閃過一絲驚異。原本握著桑娘的手改為扶在了她腰間。桑娘有一瞬間的迷惑,怎的這聲音仿佛在哪聽過一般?正自思忖間卻見那旁屋的簾子被人撩了起來,從裏麵走出來一個二十出頭的少婦。看見坐著的汴滄月與斜靠在他懷裏的桑娘便是抿唇一笑。那溫暖的笑容,眉眼的輪廓,還有那繡著桑樹枝的紫色對襟小褂,不是桑娘本人還是誰!


    “讓你歇著你總是不聽。”門口傳來一句帶著淡淡無奈的話語。桑娘渾身一震。玄天青將手裏獵到的珍禽交於歡呼上前的二子手裏,微帶責備的看了“桑娘”一眼,視線才轉到了一旁的汴滄月與桑娘的身上,微微一怔:“白兄,這是誰?”


    “在下不過是個求醫的路人罷了。”汴滄月淡然微笑,抱著桑娘的手卻緊了緊。玄天青轉過了頭,對麵前的汴滄月與桑娘沒有任何的反應,隻是溫柔的看著那個“桑娘”:“你心口疼,就應該在床上好好的躺著,總也不聽,不是難為人為你操心麽?”


    “桑娘”抿唇一笑,叫住了正要往後遠走的二子:“二子,你等會,我和你一起去。”


    “嬸子,今兒個這鳥怎麽吃才好?”二子撩起了簾子,“桑娘”一低頭走了過去,漸行漸遠:“你喜歡怎麽做,就怎麽做吧。”


    玄天青看著“桑娘”的背影沉默了一會,轉過身在椅子上坐下。白大夫泡好了茶,便替玄天青也斟了一杯。茶杯滾燙,他卻毫無意識的伸手去握,待到手指被燙到才輕輕皺了皺眉頭,冷然開了口:“你不妨實話告訴我。桑娘這病,還有沒有根治的可能?”


    “隻能治標,不能治本。”白大夫也揀了把椅子坐下:“當日你帶著奄奄一息的她來找我時我便已告訴過你。她隨你入陣時受了重創,傷及肺腑。她不過是個肉體凡胎,我隻能勉強替她續命。日子一久,她的身體就會越發的孱弱。等到身體的經脈崩斷之日,便是她歸西之時。”


    桑娘靜靜的看著玄天青。他垂下了頭,坐在房間裏的背光處,所以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怎麽會這樣。為什麽他不認識汴滄月和自己,為什麽會有一個一模一樣的她自己伴隨在玄天青的身邊?


    “如此,你便先替這位兄台看看他的娘子吧。”沉默了半晌,玄天青開了口:“不要因為我打擾了才是。”


    汴滄月的眼睛微微眯了眯,白大夫應了一聲,便起身走向一旁的五鬥櫃,取出自己的針灸盒。汴滄月的視線在他的身上轉了一轉,又投到了玄天青的身上:“敢問這位兄台,此處乃何地?”


    “青丘。”玄天青安靜的開了口,又沉默了下去。一旁白大夫取過了針灸盒,坐到竹椅上慢慢打開盒子,逐一攤平裝著細針的皮袋子。他抬眼看了看汴滄月:“兄台,雖然不知你是如何與你家娘子誤入此地,不過還是早些離開的好。”


    “哦,為何?”


    “此處多精魅。你們夫妻倆均是凡人,萬一遇上隻怕會丟掉性命。”白大夫說著,取出了一支針,便要伸手去握桑娘垂下的手腕。眼前紅光一閃,桑娘尚未醒悟間,但覺一股腥熱撲麵而來,汴滄月抱著她飛身後退。定睛一看,白大夫伸過來的左手已經被汴滄月齊腕切掉,那腥熱便是從他傷口泉湧而出的血水。


    玄天青猛地站起了身子,一瞬間屋子裏妖氣劇烈的瀰漫。他搶上前一步扶助了蒼白著臉後退的白大夫,陰冷的看著汴滄月:“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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