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顏慢慢睜開眼,看著麵前那個下巴上冒出淺淺青茬的人,她的聲音啞啞地:“你騙我。”那麽高的台階滾下來,孩子……


    她的淚,又一滴一滴湧將出來。


    她麵前的那個人,是多麽緊張,多麽期盼,多麽想要這個孩子。


    可是……


    齊唯杉坐了下來。他的樣子很疲憊,他的聲音同樣沙啞:“夏朝顏,我坦白告訴你,醫生說,希望渺茫,現在我們能做的,隻有等。”等待奇蹟的出現。


    如果不是她拚死護住,可能結局早就註定。


    而現在,盡管希望渺茫,但還是可以聽得到微弱的胎音。


    他的目光,漸漸下移到她那兩隻纏滿繃帶的手。他到底還是不放心她,加急完成手裏的一切工作趕到香港去找她。沒想到一眼看到的,竟是從十數級石階滾落下來的她,和因為死死護住肚子而被碎石礫紮得鮮血直流的雙手。


    即便是齊述被捕那天,他也隻是平靜接受,可是那一瞬間,他感覺到渾身的血液突突直往頭上湧。


    朝顏,他的妻子。


    還有,他們的孩子。


    他握住她的手:“夏朝顏,如果對我抱愧,那麽,請你拿出以前的那種不管不顧,幫我把寶寶的命給拉回來。”


    整整半個月,朝顏躺在病床上一動也不動。她那雙依舊纏著繃帶的手,自始至終護住自己的小腹。


    她其實胃口很不好,可是,從早到晚,她一直在不停地吃,直到自己吃不下任何東西。醫生說過的所有話,事無巨細,她一直虔誠地聽著,牢牢地記著。


    許聞芹一直在陪著她,餵她喝保胎的中藥,給她燉安神的鴿子蛋,逼她喝草雞湯,以及所有能想得到的偏方良藥。她原本是想怪女兒的,可是,看看朝顏現在的樣子,她心裏實在酸楚,話到嘴邊,反而什麽都說不出來。


    整整半個月,齊唯杉都消失不見。


    撂下那句話的當天,他就從香港飛了回去。除了每天的電話,再沒出現過。


    許聞芹心裏當然抱怨,可是,同樣的話到嘴邊,反而什麽都說不出來。


    朝顏隻要一動,就會微微出血,所以她隻能一動不動躺在床上,就連翻身都不敢。醫生說,胎兒的狀況,始終不太穩定。但是,朝顏的臉上,除了第一天的悲慟,一直平靜無波。


    寶寶,媽媽在,你就一定要在。如果你聽得到媽媽在跟你說話,你就要加倍用力地活下來。


    寶寶,媽媽多麽希望能看到你,看到你的小臉,摸著你軟軟的頭髮,微笑著看你亂揮亂舞的小胳膊小腿。


    爸爸媽媽都那麽愛你。


    還有,她的心慢慢跌落,寶寶,對不起。


    你爸爸……在生我的氣。


    一晃二十來天過去了。齊唯杉依舊隻是每天打通電話過來,卻不見人影,通常電話都是許聞芹代接。可是這一天,許聞芹外出購物去了,床頭的電話又響了,朝顏猶豫了一下,有些費力地伸手:“餵。”電話那頭頓了一下,片刻之後,齊唯杉平淡地:“這兩天好點了沒有?”朝顏緊握著聽筒:“……”那邊聽不到回應,隻是屏息片刻,復又開口:“你好點沒有?”


    朝顏垂眸,半晌之後:“你怎麽知道是我?”


    齊唯杉沒吭聲,不過可想而知,朝顏知道電話那頭的他眉頭一定又皺了起來:“我聽醫生說你好多了,自己感覺怎麽樣?”他語氣還是那麽疏離,“讓你媽經常給你開窗通風透氣,不要隨便下床活動……”剛說了兩句話,朝顏就聽到電話那頭一個清脆嬌嫩的聲音:“齊唯杉,來看看這個……”


    朝顏聽到電話那頭的聲音,冷淡卻毋庸置疑地說:“我還有事,再聯繫。”


    “哢噠”一聲,電話掛斷。朝顏若有所思了一陣,這才緩緩掛上聽筒。


    突然,有人敲門,朝顏揚高聲音:“請進。”


    片刻之後,門開了,朝顏張眼一看,愣住了。居然是兩鬢斑白蒼老之至的羅石。


    他看到病床上衰弱蒼白的朝顏,一直那麽文質彬彬的人,剎那間便紅了眼圈:“朝顏。”朝顏喉頭一緊。她跟溫芬歷來不和,可是,羅憩樹的這個爸爸,雖然碌碌無為,但一直通情達理。他從來沒有刁難過他們。甚至,羅憩樹欲離港期間,一時不備被溫芬反鎖家中,是他找來鑰匙偷偷半夜放他出門。他就是用自己獨有的方式在暗中幫助兒子達成心願。


    那年的殯儀館外,他一度曾經想要走過來,是溫芬拚死哭喊著攔住了他。


    她輕輕動了一下嘴唇:“羅叔叔。”


    羅石慢慢走了進來:“好點兒了沒有?”


    朝顏點點頭:“好些了。”血漸漸止住了,胎音也正常。醫生說,這是一個難得的好預兆。隻是,還是要靜心修養。


    羅石的臉上綻開了淒楚的微笑:“那就好。”如果不是當初那場意外,如果這孩子是羅憩樹的,他該多麽開心。


    他淡淡地:“謝謝你,每年都來看憩樹。”那一大束一大束兒子最喜歡的天堂鳥,年年準時出現在他墓前,鮮艷欲滴,如泣如訴。


    憩樹,你沒有看錯人。還有,他真後悔,當初沒有能夠強硬一點。


    可是……


    他看向病床上的那個人,悲哀地:“夏朝顏,對不起。可是,我已經沒有兒子,現在,又快沒了妻子。”


    朝顏摔倒那一天,警察很快就到了,蓄意推倒傷害孕婦,在注重人權的香港,罪名絕不會輕。


    朝顏垂眸,沒有吭聲。


    羅石的聲音,靜靜在屋裏蕩漾:“溫芬總是不甘心,不隻是因為沒能回上海,她最不甘心的是,她最喜歡的人偏偏從來不把她放在眼裏。沈浩然當年是我們係的大才子,家庭背景又好,什麽都會、什麽都精,可是,偏偏看上了校門口書店的營業員樊迎春。她那麽心高氣傲,索性後來就一直不談感情。我從初中開始就跟她同學,考大學的時候就是照著她的誌願填的。她總覺得我書呆子,沒用,可是,她最後終於還是跟我這個書呆子結婚了。


    “後來,憩樹出生了,她整個心都放在他身上。從他小時候開始,吃要吃最好的,衣服要穿最貴的,玩具要最高檔的,睡覺也要夜夜陪著,就快慣上了天。我不能說一句,說了她就要跟我鬧。


    “可是,我是多麽高興,就算她這麽慣著,憩樹還是長得很好。他既不像我這麽懦弱,也一點都沒有他媽媽的那種跋扈,從小就懂事、上進、成績出眾,他一直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驕傲。


    “憩樹慢慢長大了,溫芬想送他回上海,那裏教育水平畢竟更好,而且高考相對也好考些,可是他一直不肯。我想不肯就算了,大事上,我向來尊重孩子,為了這件事,我生平第一次跟溫芬吵了架。


    “其實溫芬一直埋怨我甚至罵我,她覺得如果不是當初憩樹留了下來,你跟他後來就沒可能走到一起去。她有多不甘心,就有多看不慣你、恨你。有時候我想,憩樹走了,可能也是冥冥中老天註定好的,因為就算你們結了婚,以溫芬的性子,她也不可能放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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