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他撥了好幾個電話,最後從吳晨同班同學的嘴裏問出了他母親的號。打過去,掐著大腿聽完,他深吸口氣,立刻拽上沈洛深:“走!去二院。”


    吳晨是單親家庭,父親早逝,母親一個人帶他不容易。她已經懵了,紅腫著眼倚在病床邊。看到司寂和沈洛深時她表情木訥,說,你們是第一個來看他的人。


    安眠藥加紅酒,很傳統的自殺方式。司寂去樓下買了點吃的,三人糙糙吃完在醫院守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吳母出去給他們買早點,攔也攔不住;就在這當口,吳晨醒了。


    他手上還掛著點滴,看到兩人時呆了很久,眼裏溢滿了失望。司寂說,你餓嗎,醫生講可以吃東西沒關係。吳晨搖頭,一聲都不吭。


    等到吳母回來,司寂也沒能哄出他一句話。吳母又哭了,可忍住又忍住,隻端著稀飯坐在床邊想要餵他。吳晨性子軟完全隨她,兩人一個不願意吃,一個不會哄,即使病房裏陽光通透,也隻剩下壓抑。


    沈洛深從吳母手上拿過碗,說要不您先出去,我們和他談?


    司寂也說,不然您再去找醫生問問有什麽要注意的,這樣更安心。


    等吳母出門,隔了一分來鍾,沈洛深走到床邊,緊皺著眉頭:“自殺?”


    吳晨眨了下眼。


    “想過你媽沒有?”


    抓緊被單,吳晨臉上滲出一絲涼薄的笑。


    沈洛深冷笑著,抓起他的衣領就給了他一耳光:“就這點本事還玩什麽自殺,就跟誰沒玩過似的。吃幾顆安定片根本死不了人,在醫院睡一夜什麽事都沒有。有本事你跳樓跳江去。昨天你那個前男友結婚是嗎?你不就是想看看他會不會來嗎?他來了嗎?嗯?除了你媽,誰他媽誰會管你死活?”


    從腳底板生出涼氣,直竄上腦門。司寂不可置信地盯著沈洛深。


    “有些人,死了連爹媽都不會在意,你就知足吧。”


    撂下這句,沈洛深直接摔門走了。


    第61章


    太陽把窗外的樹影曬成了黑色。


    有些眩暈。急匆匆從樓道口把吳母領回病房,無視她看到半臉紅腫的吳晨和灑落一地稀粥時震驚的表情,司寂直接從樓梯往下跑。


    還好沈洛深就在大樓門口,抵著灰白色的大理石柱吸菸。司寂沉著臉,一拳朝他那張漂亮又充滿攻擊性的臉上揮去。


    沈洛深沒躲。司寂也在快要碰到他皮膚時停了下來。手背蹭過臉上的絨毛,觸感輕軟得讓人悚然心驚。


    “剛剛那話什麽意思?”他沉著快要嘶啞的喉嚨問,“你他媽也幹過那種事?什麽時候?為什麽?”


    “上大學那時候吧,我被秦橋送甩了。”沈洛深嘆了口氣,語氣懷念裏夾雜著嘲諷,“我像條狗一樣愛著他,他卻捅了我一刀。”說著他揉揉胸口:“我操,現在說出愛這個字都讓我渾身起雞皮疙瘩。太他媽噁心了。”


    司寂氣得笑了:“真好。”


    “是啊,好得很。”


    對話幾乎戛然而止。司寂疾步往醫院大門口走去,路過周圍那些忐忑的乞求的強顏歡笑的臉。沈洛深在他身後喊說要不要一起吃個早飯,語氣平常得就像以前無數次笑鬧寒暄。司寂眼眶發酸,不敢回頭看他。走得很遠,他才在街邊的隔離帶上坐下來,抱著頭,說不出一句話。


    頭好像要炸。


    離得太近,處得太熟,他很少會去細究沈洛深什麽,隻想著每天都能見到他,總能管著他。對他而言,沈洛深是靠山,是兄弟,是讓他安心到如同老司一般的人物。可他還是太想當然了。沈洛深有過無數個男朋友,每天嘻嘻哈哈,嘴巴比屎還臭,遇到任何問題都能迅速得出結論然後做到最好。可他幾乎像個孤兒,和父母疏遠,沒人愛他,他也不愛任何人。


    他根本沒有司寂潛意識裏認為的那麽強大。


    司寂又不可避免地回想起沈洛深腳被啤酒紮破的那天。那是他最後一次見沈洛深哭。


    可也隻是他能見到的最後一次而已。


    提了口氣,他想站起來,回去找到沈洛深,再跟他吵個明白,但瞬間又泄了氣。他不過剛剛知道了一樁往事,這件事過去已經快要十年。還問它幹嘛。是要撕開傷口淋上鹽,再逼沈洛深在他麵前裝作一點都不疼的樣子嗎。


    他知道沈洛深能做到。也許早已裝過無數次。


    低頭,腳下樹影斑駁,柏油路上全是細小的傷痕。他想起高中時代,那時候什麽都不怕,即使逃課被訓,打架被罵,統統都無所謂。因為知道第二天醒來爸媽依然會準備好早飯,依然有疊好的衣服放在腳邊。他請沈洛深回家蹭飯,拉著對方胡天胡地,沉浸在完全不覺得惶恐的當下裏。


    就像有一扇一直沉默立在他身後的門突然打開了。門fèng裏吹來的有冷風,有愧疚,有恐懼。把他以為的美好的記憶全罩上一層冰霜。


    讓他背脊發涼。


    可他還是懷念那幾年被保護得周到得要死的時光。每個人都是親眼看著從前的自己一步一步走遠的,喊破喉嚨都拉不回頭,拽不回來。


    緊咬著嘴唇,手打著顫,他忍著心底不知從何而起的悲涼給左言發微信:“上次我說錯了,不應該吐槽你身邊全是負能量。”


    很快左言回過來:“我還有一整個幼兒園的小朋友。”


    盯著左言帶笑的頭像,幾秒鍾後他才又回覆:“我覺得自己很沒用。”


    “你怎麽了?”


    “高中時候,你在外地吧。你過得是不是很苦?”


    “什麽?”


    “我就問你話啊。忽然想起來的。你會想家嗎,會想爸爸嗎,會想念突然失去聯繫的好朋友嗎。比如秦總。”


    “你怎麽了?”


    “你關心嗎?”


    左言沒有回答。司寂直接打開了微信的位置共享,抱著膝蓋坐在原地等。不知道是沒吃飯還是睡眠不足,他還是渾身打顫,怎麽也停不下來。於他而言其實什麽都沒發生,他依然好好的,沒想過自殺,沒想過放棄人生,沒想過追不到人就隨便再找個炮友解決一下性需求。


    隻不過是好久沒有開心超過三秒而已。


    他好想抱著左言說老左我明白你的人生了。那種平靜的絕望,怎麽也擺脫不掉的陰影和隨時隨地被否定的過去和未來。從前他自以為理解,隻是理解和親歷完全是兩碼事。他不過感受了一個多月,而左言已經享受了十多年,並且堅信自己一輩子都會這樣下去。


    二十多分鍾後,左言的車停在他身邊。等左言走到他身邊時,他竄起來一把抱住他,用鼻子蹭著左言的頸窩。猶豫幾秒,左言一隻手摟住他的腰,低聲問:“你到底怎麽了?”


    “沒事,就是突然想起來你好久都沒抱過我了。”


    把左言箍得死緊,使勁嗅著他皮膚上淡薄的香水味,司寂問:“老左,我們倆現在這樣,是什麽關係呢?”


    他想要控製住兩人相處,可它還是一點點跑偏。像是在一條堆滿了彩色泡沫的小路上蹬自行車,再拚命地抓緊把頭,也不知道它會滑到哪裏。


    左言抓住他的胳膊,帶著他麵對自己,眼裏是真切的擔憂。就在司寂以為他會說出什麽時,他卻還是問:“出什麽事了?”


    司寂勉強笑了。苦澀地,膽怯地。但還是配合地答道:“吳晨自殺了。沒死。”


    “因為連羽?”


    “你記性很好啊,那個畜生的名字都還記得。”


    身後響起急促的喇叭聲,左言說:“先上車,這裏不能停車。”


    司寂嗯了一聲。緊繃的空氣一下子被左言牽扯得鬆了。太完美。帶著司寂往工作室的方向走,左言繼續問:“不是說斷了嗎,怎麽又想尋死?”


    抱著頭,司寂答:“好像是說一個不知情的同學轉告了連羽要結婚的消息,還讓吳晨一起去參加婚禮吧。”


    “現在誰在照顧他?”


    “我和沈洛深守了一夜,他媽媽一直在。怎麽,你也想去看看嗎?”


    左言踩了腳剎車,訝異地看著司寂。


    “你們還算熟,作為朋友看看不算什麽,幹嘛那麽吃驚?”


    司寂想要閉嘴,可這些字還是一個一個蹦了出來。


    很快活。


    左言臉上閃過瞬間的痛楚,可很快壓了下去。無聲地笑了,他直視前方,加大油門,自顧自地開車。


    天是灰藍色的。廣玉蘭化成一道暗綠色影子不斷在眼前掠過。打了個噴嚏,司寂抹著眼角兩滴被迫漏出來的眼淚,發現自己幾乎忘了夏天的樣子。


    第62章


    曾經期待的和左言之間的那個契機似乎越走越遠。


    他一遍一遍回味車上那個淺淺的親吻。閉著眼,在一片漆黑裏想像左言俯下身,觸碰自己指尖的模樣。幹燥的嘴唇,黑暗中被星光路燈點亮的短髮。膽小鬼。慫爆了。司寂想一遍罵一次,但仍舊不敢戳穿。


    越美麗的東西越不可觸碰。他牢記著左言這句話。自己表現得越好,越愛他,左言會依言逃得更遠。可如果疏遠了淡漠了,左言更會確定自己的想法沒有錯。他太自信又太懦弱,困在一堵牆裏,沒有一點想要踮腳看一看的欲望。


    司寂很想抓住他猛揍一頓,和他吵,和他爭辯。他用吳晨刺激左言,可真正看到左言痛苦的表情,又乏力了心疼了。他想,左言對他是說了很多,但那一定不是全部。就像他一直單純認為沈洛深的痛苦來自於家庭和初戀,卻絕沒有想到痛苦之深,竟到了會去自殺的程度。


    那可是沈洛深啊。


    他沒有一個人可以求助了。老司不行,周琨沒用,左言更不行。上班時他神經兮兮地盯著沈洛深的辦公室,想要和他談,又不知從何說起。兩人照常一起吸菸吃中飯,商議工作,和同事打打鬧鬧。乍看之下沒什麽壓力,其實已經到了一點都不能談及各自感情的地步。


    或許沈洛深並不介意。多數還是司寂自己的問題。


    下午去秋城北區的戰國遺址實地考察了一圈,心裏總算有點譜了。匆匆吃完飯,加班趕完初稿時,已經夜裏十點多。司媽媽給他下了碗牛肉米粉打著嗬欠去睡了,司寂囫圇吃好,有些困,但卻睡不著。


    反鎖上門,他穿著海綿寶寶睡衣在臥室裏來回走。衣服是司媽媽買的,她似乎特別喜歡這個大黃髮糕,在超市一眼相中,不顧價格科不科學就買了兩套。檸檬味的洗衣液味道充斥著整個房間,將司寂整個人包裹起來。提過牆角的另一套衣服放在腿上,手指在包裝上劃來劃去。幾分鍾後,他還是給左言打去了電話。


    忙,或者刻意地忙。總之他們已經三天沒有見麵了。


    左言接得很慢。司寂開著免提,把手機放在麵前,總覺得這樣講話就像看著左言的臉。他說喂,老左,我有樣東西想要送給你。


    什麽東西。左言說。


    他嗓子啞得很,聽起來也沒什麽力氣。司寂愣了,問,你生病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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