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真是的,三十好幾的人了,居然還像個無賴頑童一樣。有什麽事直接說出來不好,偏偏要我來猜。我哪裏猜得出來?還咬我!茜,你啊,真是越活越小了……”


    他打斷我的叨念,悶聲問,“今天你為什麽不進宮來?慶功宴結束得那麽早。”


    “我和戶部官員去計算勞軍的銀子了。明天得發放呢。在營中處理完一切後,已經是亥正時分了,宮裏早就下了鎖,想到你可能早就睡下了,實在不願來擾你好夢……啊!你幹嘛又咬我?”


    那人恨恨說道,“你明明知道,沒有你在身邊,我哪一天睡得好過了?你出征也就罷了,但你明明回來了卻不到我身邊――哼,還敢這麽說,該打!”


    我笑嘻嘻的回道,“是討咬才對吧。茜啊,不過才幾個月沒見麵,你什麽時候養成了咬人的性子?嘖嘖嘖,三十多的人了,還像小孩子一樣――幼稚!――啊,你又咬我!痛啊!”


    “什麽叫做才幾個月沒見麵?”圈在我腰間的手驀然收緊,那人咬牙切齒的說道,“是九個月又十八天沒見到了!近一年的時間啊!”


    有這麽久嗎?我還以為不過才幾個月呢。嗬,原來不知不覺間,我們竟有一年不見了。


    那人將我抱得更緊,低低說道,“以後再不要你上戰場了。這些日子來,雖然你有按時寫信回來訴說近況,但你離我離得那麽遠,我哪裏放得下心來?總在怕著你又像上次那樣受了傷,怕你……”說著說著,他的身軀竟微微的顫抖起來。


    輕輕吻著他,我向他保證道,“茜,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


    “好好照顧自己?沙場上刀劍無眼,萬一……我總是提心弔膽,怕你出了什麽意外,而自己卻完全不知道――以後,再不準你離開我了!”


    “我總是提心弔膽,怕你出了什麽意外……”由那微咽的聲音中透露出的,是濃濃的擔心,那微紅的鳳眼中更是遍布不安。看著他這個樣子,一時之間,我竟什麽也說不出來。


    “阿蠻,為什麽我總覺得我在意你比你在意我更一些?出征在外,你可以過得很好,你可以很多日不通音訊仍怡然自若,而我,卻在後方一直為你牽腸掛肚,擔驚受怕……”


    這就是這些日子來,他消瘦的原因吧。


    這個傻瓜。


    又憐又疼的親吻著他,我應承他道,“嗯,再也不離開了。”眼下陳寶應已平,周迪落網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齊周等國皆與我國交好,三五年內,我國是不會大型用兵了。隻要不打仗,我是絕不會離開他的身邊的。


    “答應了?”


    “嗯,答應了。”


    “還有……蠻,沒有你在身邊,我會冷。”


    沒有我在他身邊,他會冷呢。


    強壓住心上因他這句話所湧起的感動與翻滾,我故意yinyin笑道,“嘿嘿嘿,就讓我來溫暖溫暖你吧。”大力的抱住他,手撫過他清瘦的身體,不由不滿的說道,“這麽瘦!我要把你養得胖胖……”


    他沒好氣的白我一眼,“你當在養豬,養得胖胖的好宰殺啊?”


    伏在他胸前,啃咬著他下頷,我嘻嘻笑道,“就是要把你養得胖胖的,抱起來才舒服。現在這個樣子我像是在抱砧板――啊,你又咬我!!”


    ……


    睜開眼時,已是近五更時分。


    身旁傳來那人均勻的呼吸聲,微微回眸,我看到了他那毫不防備的睡臉,隨後發現他的手緊緊握著我的手。意識到他連睡夢中都不肯將我放開這一事實,我心中充滿了被他需要為他愛戀的幸福感。視線再也無法移開,就這麽傻傻看著他,直到天明。


    推推身邊那人,喚他起身,那人將被子卷得更緊,就是不肯動。


    嗬著他的癢,一昧鬧著他,執意要他起來,那人倒是如我所願,霍地坐起身來,卻是指著自己的臉問我,“這樣子能去上朝嗎?”


    他的眼眶青紫,嘴角破裂,麵頰上遍布深淺不一,紅紅紫紫的痕跡……


    以這情況看來,至少都要好幾日方能消退。


    呃……


    於是,天嘉帝因感風寒,罷朝數日……


    他在將軍府裏酣然大睡,而苦命的我卻得一早就到營中,跟章昭達一起,會同安成王陳頊及戶部官員勞軍。此次戰畢,不僅每位將士及其家屬皆有賞賜,連各地督責糧餉的府道、運送糧糙的民工一一皆有賞。若有戰死者則每戶另有賞賜。


    這筆勞軍的費用並非小數目,所幸這些年來,我軍雖是長年征戰,但因休養得當,且國君農商並重,故國庫充盈,撥得出這筆銀子。


    忙完一切後,已近天黑,急急歸家,在離家門口很遠的地方,我看到了一個女子。那女子不停的走動著,顯得極為焦急不安。女子的年齡看上去約在二十歲左右,衣飾華貴,美麗嬌艷之極。因為對方是美人,我難免多看了她幾眼,卻發現那女子眉帶淒楚,眼含哀傷,麵上更有著掩不住的焦慮。


    大腦立即飛速運轉起來:二十來歲的華服美人,一身哀淒,又出現在建康城中我的將軍府外……


    我想,我大概明白她是誰,來意為何了。


    到家門口,我剛翻身下馬,那女子已急急追了過來,毫不猶豫的在我麵前跪下,一邊不住的給我磕頭,一邊悲愴的哭道,“韓大人,求您救救我夫君啊!”


    救救她夫君?


    果然是她!――豐安公主陳安樂!


    豐安公主陳安樂乃陳茜長女,為妾室所出,比嫡子伯宗要大上三四歲左右。當年大陳初立,霸先為籠絡東陽留異,將她指婚配給留異的第三子留貞臣。婚後,留貞臣一直留在建康,名為駙馬,實同人質。


    顧不上將馬交給身邊的侍從,我忙扶起她,“豐安公主折煞小人了,快請起快請起!”


    聽到我叫出她的名,女子一時間也忘了磕頭,抬起涕淚交錯的臉,疑惑的問道,“……韓大人……您……認識我……”


    我點頭,趁勢將她扶起,“公主何必如此?有什麽事請到舍下一訴。”


    我話音剛落,她的眼淚又走珠一般的落下,“韓大人,皇上……”她欲言又止,似有難言之隱,一咬牙,卻終是說了,“皇上……把我從府上逐了出來!”


    一聽此話,我頓時瞭然,一定是因陳茜今日並未回宮上朝,豐安公主為救她夫君,就找到我這將軍府中,許是言語上有了衝突,因而被陳茜趕了出來。


    豐安公主是為求我救留貞臣而來!


    救留貞臣啊……


    這並不僅僅是家事,更是國事,我該插這個手嗎?那人都已經明確拒絕了,我何必再去幹涉?


    打定主意後,看著豐安公主,我淡淡說道,“公主的來意,在下已經明白了。公主,請恕在下無能為力。”


    她失聲驚呼,“韓大人!”


    “公主,留貞臣乃留異之子,留異身受先皇及今上之大恩,並迎娶公主成為皇室姻親,卻仍懷著狼子野心,聚眾作亂――這樣子的一家人,如何保得下來?”


    豐安公主慌亂的說道,“貞臣自從與我成親後,就一直留在建康,並沒有跟留異他們勾結作亂――韓大人,貞臣跟留家,早就斷了關係了!”


    “廟堂上的事,遠非公主所能幹涉,請恕在下無能為力。――公主,請回吧。”我向她揖了一揖,轉身即往家中走去。嘿,我與這位豐安公主素不相識,沒有絲毫交情可言,我幹嘛要去趟這渾水?


    “韓大人!”她一把拉住我的衣衫,再度給我跪下,嘶聲哭喊道,“求您成全!”


    我撕下那塊衫子,抬腳便走,心中想道,我都做得這麽絕了,身為公主的她自是不敢再厚著臉皮哀求了。哪知我還真是小覷了她,這豐安公主也真做得出來,她爬跪著追了過來,一路連連磕頭,“求求您!求求您!”她磕得非常用力,額上已有鮮血淌出。


    身為金枝玉葉,為救夫君,如此紆尊降貴,全然不顧四周人驚嚇的眼光……


    ……她,一定很愛她的夫君……


    看著眼前仍在不住磕頭的女子,忽然之間,我被她感動了,難得天家有如此真情真性的女子……我低喟一聲,“公主請起,請到舍下一敘。”心上,已是有五分甘願了。


    豐安公主抬起臉來,有些為難的說道,“……隻是皇上……”


    我將她扶起,微笑道,“這裏是將軍府,並非大內,邀請誰進來,是我這戶主的事。非是公主要進來,而是在下有事要請教公主,――公主,請進。”


    揮退了所有侍兒,我直接問道,“公主為何要替留貞臣求情?”


    “他是我夫君。”


    我含笑說道,“公主身為今上長女,乃金枝玉葉,說得不客氣了點,駙馬?那還不是要多少有多少?何苦執著於區區一留貞臣?”


    “一日夫妻百日恩,安樂自然要救夫君了。”


    “如此說來,隻為恩情?”


    疑惑的眼盯牢我,陳安樂並沒有說話,隻是仔細的審視著我,似在思考我如此追問理由的原因。此時我才發現,這般美麗的女子,眼睛竟是出乎意料的銳利。有這麽一雙眼睛的女子,絕非尋常人物。


    在很短暫的功夫後,陳安樂開口了,她一字一字說道,“我愛貞臣,所以我要救他。”


    “哦,”我淡淡應道,“原來如此。”空氣中的波動讓我明白是誰來了。那人就在裏屋,隔著珠簾,正關注著我和陳安樂。


    那人既然到了,陳安樂,讓我和他都看看,你救留貞臣的決心!


    我故意問道,“公主之前是如何向皇上祈求的?“


    沉吟片刻後,她說道,“皇上今天並不在宮中,既不在大內,那自然是在韓大人府上了。於是我來到貴府,請求晉見皇上。皇上龍體欠安,並沒有直接見我。隔著簾子,皇上問我來意。我請皇上寬恕貞臣。皇上卻說‘國家大事,非你女流所能幹涉’,我再度懇求皇上……隻因事關貞臣,我理智全無……跟皇上說了一些大不敬的話,所以……”


    剩下的話,她不說,我也猜得到:定是她語言中衝撞了那人,那人一怒之下就令人將她逐出將軍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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