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迪曾於天嘉元年三月,平南中,斬賊帥熊曇朗,為我大陳立下功勳。


    隻是當初天嘉帝曾派江州刺史周迪出鎮湓城,並召其子入朝。其實彼此皆心知肚明,召周迪之子入朝,明為一睹將門虎子之英姿,實際是以周迪之子為人質。故周迪再三推脫,並不應召。眼見周迪並不領天嘉帝之令,於是其它南江酋帥,也多不受天嘉帝之詔。當時因顧著討留異,朝廷沒有功夫收拾他們。在眾皆不應詔之時,獨豫章太守周敷入朝,於是朝廷將其進號為安西將軍,賜其鼓吹一部,又賞以女ji、金帛,再令其還歸豫章。周迪自覺周敷不如已,卻如此深蒙帝恩,故心中深深懷恨。於是暗中更與留異大力勾結,並派遣其弟周方興領兵偷襲周敷;又遣其兄之子伏甲船中,扮作商人,欲襲湓城。所幸尋陽太守華皎得察後遣兵反擊周迪。


    在眼見我軍征留異久攻未克後,周迪遂於天嘉三年二月舉兵應留異,當時,天嘉帝派吳明徹征討之。自吳明徹征周迪後,因明徹性格太過剛烈,致使我軍內部人心不和。九月,吳明徹至臨川攻周迪,未能獲取勝利。天嘉帝於是改派安成王陳頊代替吳明徹,令吳回朝。回朝後,天嘉帝並未責怪吳明徹,二日後,反授其為鎮前將軍。明徹涕淚交錯,誓言此身必不負帝之深恩,定為聖上鞠躬盡瘁,此生定永戰沙場,得馬革裹屍那一日。


    天嘉三年,十月,戊戌日。


    天嘉帝下詔言:因連年征戰,百姓空虛,故凡供乘輿飲食衣服及宮中調度,悉從減削;至於百司,宜亦思省約。


    眾皆言:帝聖明。皆頌道:帝經歷磨難,深知民之疾苦,有此帝君,實乃大陳之福!


    舉國皆慶帝之隆恩!


    然後,一天夜裏,陳茜認真對我說道,“我該收拾侯安都了。”


    是啊,也到了他對付侯安都的時候了。此時周迪已降,留異已敗,陳與齊、周二國交好,且天嘉帝封百濟王為撫東大將軍,高麗王為寧東將軍--此時還不拔掉侯安都這顆眼中釘,更待何時?


    侯安都居功自傲,助天嘉帝除掉永定帝,誅殺陳昌,在群臣猶豫之際敢仗劍對皇後作不平之鳴,其擁立之功,朝中除了我以外,誰也比不上。更何況,他與陳茜聯手,當初陳茜為帝前那一重重同室操戈的黑幕,一層層絲蘿藤纏錯綜複雜的關係,他甚至知道得比我更多,更深。--一個人知道的秘密越多,通常意味著他遭人滅口的可能就越大。在立下這麽多功勞,知道這麽多內幕後,侯安都不但不知道收斂韜晦,反而居功自傲,且指使百姓上表為其立功德碑……不但不知道遜功於主,反而常常幹涉政務……


    再加上那年重雲殿失火的種種可疑之處、以及征周人回來後的諸般驕橫之態……


    讓陳茜想留他,也困難啊!


    陳茜嘆息道,“樹欲靜而風不止。他既不安於臣位,我又怎敢身居君位而不加以警惕?!”


    “無論是誰,阻了我的路,我就不能容他!”他的目光變得狠辣,閃著兇狠的光,“我已經決定,要除了侯安都!”


    “殺侯安都,你是早有打算、早做好安排了吧?”


    “不錯,”他坦認,“那年我們重雲殿遇剌,他早不到遲不到,偏偏在我們要脫險時到,那不是來得太巧了?焉知他是不是一直在一旁觀望,見我仍死不了,方出手相助?而且,他將雲朗他們盡數剿滅,不留一個活口給我們審訊,誰知他們是不是早有勾結,他臨時反悔,怕我再追究,所以殺了南康王以滅口?--當年我既能收買他,別人自然也可以收買他,許下高官厚爵,他又怎會不從?甚至在陳雲朗殺了我們後他再殺了陳雲朗,那時朝中無人,他要奪權篡朝也不是沒有可能。”


    思索了很久以後,我皺眉問他,“侯安都的確是已不能留,但他戰功顯赫,封爵進位,其家人也極得聖眷,驟然降罪誅殺,不但他本人不服,而且極易為百官所猜忌,導致朝局被擾亂……不如緩遲數年,將他明升暗降,剝掉兵權,然後再行處置,一步一步來,更為穩當些。――茜,君臣相疑,則國家動矣。君臣上下相安,則有心人士無隙可趁啊!”


    陳茜冷冷一笑,“侯安都驕傲跋扈,根本不把我放在眼裏,其勢力之盛,朝中誰人不讓他五分?逃犯一至他家中,官兵就不敢捉拿。他更敢坐在皇帝的位置上大宴賓客……照他這個樣子發展下去,再過幾年,是不是就真要坐上龍椅得踞大寶?趁著現在才打了勝仗,我、要、殺、了、他!”


    “你,打算怎麽做?”


    他麵無表情的說道,“上次征周迪我派了吳明徹,那時侯安都正在討留異,人人皆以為是因前線戰事吃緊,他脫不了身去征討周迪,所以也就沒有什麽異樣的想法。但當留異已敗,而我軍仍未平周迪,下頭人皆認為該由侯安都領兵出征時,我卻依然沒派他上戰場,仍由吳明徹對敵,更在其後改派了陳頊出戰……所以,下頭人們應該已經開始在領會聖意。如今,我再安排些人手彈劾他,並頻繁派遣台省中人考問侯安都的部下,稽察叛逃的士卒。人們更會明白侯安都岌岌可危……牆倒眾人推,自然,就不致有什麽‘變起倉猝’的事,人心當然安穩,朝局也仍是穩如磐石。”


    我的萬歲,你真的是算無遺策……


    遇上這樣一個精明主子、不世梟雄,安都,你,命不久矣!


    天嘉四年,正月,甲申日,周迪眾潰,脫身逾嶺,奔晉安,依陳寶應。我軍克臨川,獲周迪之妻子兒女。陳寶應以兵資助周迪,留異又遣其子忠臣隨之。


    壬辰日,天嘉帝以高州刺史黃法抃為南徐州刺史、臨川太守周敷為南豫州刺史庚戌日,天嘉帝以司空、南徐州刺史侯安都為江州刺史。


    京官是最會望風觀色的,眼見聖心似乎在暗惱侯安都,於是彈劾侯安都的摺子也就日漸增多……


    因局勢越來越不利於已身,侯安都於是派其手下周弘實依附於於舍人蔡景歷,並向蔡景歷打探台省中各事務。


    偏那蔡景歷又是一趨炎附勢之徒,揣度著聖意,他斷定天嘉帝是定會除去侯安都,於是上摺子,向天嘉帝一一述說侯安都之惶惶之意,不法之跡,斷然宣稱侯安都必會謀反。


    那人笑著拿來蔡景歷的摺子給我看,隻見那蔡景歷寫道:“臣蔡景歷彈劾侯安都僭越犯上驕橫跋扈之八大事”。


    摺子中細細寫了侯安都的八大罪:


    一、天嘉帝稱帝才一個多月,重雲殿失火,侯安都竟敢率領帶甲之士入殿救火。


    二、慶功宴上,帝君賜酒,侯安都敢不叩拜,直接接過酒就飲。


    三、侯安都常在府內大會僚友,賦詩比武,動至千人。


    四、侯安都部下將帥常不遵法度,一旦受到捉拿,就跑入安都府中,致使巡檢官員無法搜查。


    五、侯安都每有表啟上奏,封好後,想起還有事情,就開封又寫上幾個字,道:“又啟××事”,象寫家信似的,毫無恭謹語氣。


    六、侯安都陪天嘉帝在樂遊苑禊飲,竟親狎地與帝王逗樂,問:"與作臨川王時相比,味道一樣不?"聖上不答,侯安都還再三追問。宴後,又向皇上借用供帳水飾,稱要領妻妾們也來此歡會一下。


    七、次日,身為人臣的侯安都敢踞於萬歲的禦座上,由賓客坐在群臣的位子上,舉杯給自己上壽。


    八、天嘉三年,安都所鎮守的南徐州百姓上表,要求為安都立碑,歌頌安都功績。帝君尚未敢立碑以頌德,而侯安都以一武人之身竟享此殊榮,此舉更為大僭越!


    看著摺子,陳茜冷冰冰的笑了,“有這摺子,給天下人看時,足夠了。”


    五月,天嘉帝召侯安都還京述職。安都自京口返還建康,他屬下軍隊進入石頭城。


    六月,天嘉帝於嘉德殿賜宴侯安都,又召集侯安都部下軍隊在尚書朝堂賜宴。


    嘉德殿中擺著五張幾案,天嘉帝的座下依次坐了侯安都和侯安都的幾位心腹將領。


    天嘉帝笑容可掬,舉杯與眾同飲。


    絲竹齊鳴觥籌交錯,天嘉帝手一拍,數行歌姬翩然出現,嘉德殿中,風情萬種的歌姬們迎著絲竹管樂盈盈起舞。醇酒美人,一時之間,侯安都與其部下都有些眩惑……


    那眩惑倒並不一定是為著麗人美酒,隻因在設筵前,怕侯安都不接受製裁,那酒中早下好了迷藥……


    正值君臣共飲,其樂融融之際,突然,“砰”的一聲響,天嘉帝摔碎了手中玉杯,我領著早準備好的伏兵們沖了出來……


    沒花費什麽力氣,我們很輕易就拿下了侯安都,將他囚禁於嘉德西省。隨後,領著眾軍士,我們來到尚書朝堂,拘捕了侯安都的眾部下,全部奪取其馬匹武器,方才一一釋放。


    次日,天嘉帝向天下公布蔡景歷之上表。


    蔡景歷的奏摺上詳細列舉了侯安都的八大罪,強烈要求天嘉帝能誅jian斬逆。怕帝因念舊情而不能痛下決心,那摺子中赫然寫道:“自古jian雄之臣,哪個不曾先立過功?呂不韋若不迎秦異人歸秦,焉能成為後之‘仲父’?曹操若不平定張角之亂,橫掃諸候,豈能做上漢相?……”摺子在最後總結道:“大jian若忠大詐似直,望萬歲能拔雲霧以見蒼穹,斬侯安都於輦下,則萬民幸矣,社稷幸矣!”一篇文章就至此慷慨結煞。


    看到這篇明發的摺子後,天下人皆已徹底領悟聖意,於是京師內外舉朝上下盡是一片討侯之聲。――天下皆言:侯安都當誅!


    嗬,這就是世相冷暖了。想當年,侯安都威勢赫赫之時,誰沒巴結過他?而如今……


    世人啊,多的是倒戈相向落井下石者,哪來什麽雪中送炭?


    在群臣的建言要求下,天嘉帝最終定了殺侯安都之心!隻是,因念著侯安都過去的功勞,故賜其自盡。


    怕侯安都仍不肯伏誅,那人原想派壯士將其誅殺,我勸下了他,願意親自前往以送侯安都歸陰。那人同意了……


    那人笑,“本來我就想讓你去殺了他,但想到你一貫長情,原以為你是定不願去下手的,如今,你既肯了,那是再好不過。試問天下有幾人能在你手下討得了活路?”


    “我怎會不願出手了?”看著那人,我笑了,“我說過,隻要是你的敵人,我都會為你除掉,忘了?”


    摟著我,那人撒嬌,“我怕你念舊情嘛。”


    “不會。朋友之義已盡,如今的一切,是他自己找出來。阿蠻絕不會手軟!更何況,”我微微一笑,“韓阿蠻跟侯安都並無任何親情可言。”我的身上,住著兩個人,一個叫做韓子高,一個叫做韓阿蠻。身為韓子高時,我會從大局出發,做盡一個朝臣應為之責。而韓阿蠻,卻不會問那麽多的是非曲直,更不會管那麽多所謂形勢政局,韓阿蠻,隻會為他的愛人做一切。即使在別人眼中,所為皆是錯誤,但阿蠻,絕不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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