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出家僧人的資格,寺廟的要求並不嚴格,短期出家當然沒問題,長期留下亦可,隻是不能胡鬧,要守戒律規矩。龍坡林脾氣蠻好,和陸雪征言談甚歡,得知陸雲端為情所困,連日子都不過了,也很體諒他內心的痛苦。


    三人在廟裏住了一夜,翌日清晨,便是削髮剃度的儀式。這是一座小廟,龍坡林又知道陸雲端並非真正向佛,所以省略許多繁文縟節。陸雲端打著赤膊坐在凳子上,等待父親過來剪下自己第一縷頭髮;而陸雪征本來知道這不過是一場儀式而已,但是當真拿起剪刀時,心裏還是一陣難過,簡直擔心兒子不慎頓悟,會真的避世遠遁。


    結結實實的剪下一大綹短髮,陸雪征把剪刀遞給了蘇家棟。蘇家棟作為陸雲端的好夥伴,也含著眼淚走過來,牽起幾根頭髮剪了下去。最後龍坡林親自給陸雲端剃了個光頭,並且剃刀一閃,把對方的兩道眉毛也刮去了。


    陸雲端滿不在乎的沒有動,心裏空空蕩蕩的,覺得這樣也是不對勁,也是不舒服。而蘇家棟旁觀至此,內心難過的了不得,並且覺得失去眉毛的陸雲端看起來很陌生,簡直不像他印象中的少爺了。


    陸雲端打掃淨了一身的碎頭髮茬,然後換上白衣,走去前方的一座殿內接受考試。考試者還是龍坡林,他讓陸雲端背了一段經文,陸雲端往日常來泰國,很受宗教文化的薰陶,所以當即磕磕絆絆的背了一段。龍坡林自然不會為難他,至此就算考試合格了。


    陸雲端這回換上黃色僧袍,再去接受父母的教誨。陸雪征在他麵前席地而坐,有些無話可說,頗為尷尬的撓了撓頭,他哭笑不得的看著兒子,還是沒有話講。


    最後,還是陸雲端神情肅穆的進行了反教誨:“爸爸,養貓是可以的,不過大貓生小貓,沒完沒了,所以回去之後,還是把它們閹了吧。其實哥哥一點都不喜歡小貓,隻是忍著不說而已。”


    陸雪征點頭答道:“好,我知道了。”


    陸雲端又轉向蘇家棟:“你也不要哭了,回家之後多聽英文廣播,會一點總比一點不會強。”


    蘇家棟吸了吸鼻子,也是點頭:“嗯,我知道了。”


    陸雲端嘆了一口氣:“你們走吧。”


    陸雪征和蘇家棟垂頭喪氣的,果然是一起離去了。


    從此以後,陸雲端便住在廟裏,成了一名不大正宗的僧人。每天早上五點鍾,他便起床隨著眾僧一起念經,因為泰語非常糟糕,所以隻是充數而已,龍坡林也不大管他。嘀嘀咕咕念到了六點多鍾,他托著一口碩大的鐵鍋子,跟著兩名師兄上街化緣。


    赤腳走過大街小巷,他因為暫時成了世外之人,所以心中倒是比較平靜,好像已經死了,如今隻是借屍還魂、再來看看。有些道路是很熟悉的,他和小黑都曾走過百遍千遍,可是小黑不在了,所以他也不過是孤魂野鬼、故地重遊。


    在泰國,僧人的地位很高,陸雲端這一行三人也都是舉止端莊,所以化緣十分順利,三人的鐵鍋子裏很快就滿了起來。悠然回到廟裏,眾僧把得來的食物混在一起,各取一份當做早飯。陸雲端起初很不習慣這個吃法,但是心不在焉的吃了幾天,也就無所謂了。


    陸雲端現在不在乎吃,不在乎穿,連眉毛都沒有了,感覺的確是輕鬆了一些。廟裏的規矩是過午不食,他年輕力壯,正是愛餓的時候,下午時常胃裏空虛的難過。龍坡林不大管他,任他遊蕩,他便找些水果充飢。


    陸雲端變得越來越愛發呆了。


    他丟棄了邏輯,停止了思考,寧願用漫長的時間去看天、看樹、看花。他赤腳站在路邊,見到一顆露珠滑下翠綠糙葉。細小石子硌痛了他的腳掌,他一步一步向前走,每一步的感覺都是無比清晰。


    往來的司機都很願意讓這樣一位溫和的僧人搭順風車,把他一直送到城裏去。陸雲端有時會獨自走到他和小黑的舊居門前——這座房屋已經被出租給了新的人家,兩個小孩子正在院內打打鬧鬧。廚房的窗戶依舊開著,一個年輕的婦人站在鍋灶前,正在熱氣騰騰的熬煮著什麽。


    陸雲端從院門前經過,走過來,又走過去。他想這個世界大概真如宗教中所描述的那樣,一切皆有因緣。可前世兩人究竟是有著什麽樣的因,才結下了今生這樣短暫痛楚的緣?


    陸雲端安慰自己不要急,他知道自己終將會放下的,遲早的問題。而在沒放下之前,他半飽不餓的住在廟裏,念念經,走走路,也不錯。


    三個月過去了,金小豐派人去清邁接陸雲端回家。那人獨自去,獨自回,對金小豐說道:“小老闆不肯回來呢。”


    金小豐有些詫異:“他現在看起來怎麽樣?”


    “瘦了,不過很健康。”


    如此又過了三個月,已經快到九月。金小豐又派人去接,那人依舊是獨自去、獨自回:“小老闆還是不肯回來呢?”


    金小豐十分詫異:“他現在到底是在廟裏幹什麽?”


    “他在幫一位老和尚蓋房子。”


    當晚,蘇家棟聽說了這個消息,開始偷偷摸摸的收拾行裝,想要親自去找。


    龍坡林要在廟後的空地上蓋一座簡易房屋,充當儲藏室。陸雲端在佛學上是沒什麽造詣,不過個子高,體力好,所以這時自告奮勇去幹活。除了以他為首的幾名和尚之外,還有若幹名善男信女前來幫忙。其中有一對姐弟,姐姐十六七歲,名叫儂藍;弟弟六七歲,名叫倫威。姐弟兩個都是活潑的黑裏俏,很熱心的前來勞動;其中儂藍可以負責做飯,倫威則是跑來跑去,幹不了什麽。


    陸雲端很喜歡逗弄倫威,因為倫威有著清澈的大眼睛和尖尖的小下巴,會讓他想起小黑。


    倫威很快就和陸雲端親近起來,像塊小膏藥似的黏在他的身邊,礙手礙腳的幾乎讓他沒法好好做事。陸雲端絲毫不嫌煩,在休息的時候,他會帶著倫威走長路去市場,在那裏給倫威買一點零食吃。


    這天下午,房屋很快就要完工。儂藍蹲在一旁給和尚們剝荔枝,陸雲端和幾名師兄揮汗如雨的忙碌半天,終於把門窗也都安裝完畢。和尚們正要洗手去吃荔枝,儂藍卻發現倫威不見了。


    她起身四處尋找呼喊,可是全然沒有回應。她以為倫威是跑到林子裏玩去了,還不在意,哪知過了兩個小時,天色越來越晚,倫威依然無影無蹤。


    她害怕了,跑回家裏看了一趟,沒有弟弟的影子;回到廟裏再看一眼,廟裏還是老樣子。陸雲端見狀,便主動要去幫她尋找。向龍坡林請過假後,他和儂藍拿著大手電筒離開寺廟,先往附近的林子裏走去了。


    第42章 林中月夜


    天色越來越黑,陸雲端一手拿著一根木棍撥開前方雜糙,一手拿著手電筒照明道路。儂藍跟在後方,雙手在嘴邊圍成個喇叭形,一聲連一聲的呼喚倫威。


    如此也不知喊了多久,儂藍的嗓子啞了,抽抽搭搭的開始哭泣,抱著肩膀緊跟陸雲端。陸雲端心急如焚,卻又無法,這時便是回身用泰語低聲說道:“天黑,我們不要再往前走了。我送你回家看一看,如果還是沒有倫威,那明天我們多帶些人,繼續尋找。”


    他的泰語始終是不好,儂藍聽懂了大半,便哽咽著點了點頭。陸雲端眼看這手電筒燈光微弱,又見頭上月亮光明,便暫時關閉了手電筒,以便節省電源。一手攥住儂藍的腕子,他掉頭踏上來路,便想走回廟中。


    這片林子緊挨村寨,算不得濃密野林,所以穿行起來倒也安全。陸雲端大步流星走的痛快,然而如此行進了半個多小時,卻是不見道路。陸雲端狐疑的停了腳步,心中這回有些打鼓,懷疑自己是“鬼打牆”了。


    仰頭看準星辰,他這回提起一口氣,一步一步穩穩噹噹的走,自以為是走出直線了,然而隔了半個多小時,儂藍流著眼淚低聲說道:“看那棵樹上的大鳥窩……”


    陸雲端抬頭望去——大鳥窩,大的驚人,與眾不同,自己這一晚上,已經看到它許多次了。


    陸雲端暗暗做了兩個深呼吸,告誡自己不要慌,不要急。轉身望著儂藍,他小聲說道:“你不要怕,我們再走一次。就算不能離開林子,過一夜也不會很危險的。”


    陸雲端這回走的很小心,每走一步都要留意身邊情景。如此前行良久,他沒有看到大鳥窩,可是遙遙的,卻是瞧見了一點火光。


    扭頭和儂藍對視一眼,兩人知道有火光處,必有人在。隻是那人是敵是友,就不能確定了。


    陸雲端帶著儂藍向前悄悄又走了一段路途,然後在一棵樹下,他把手電筒給了儂藍,讓她蹲下等待,自己則是放輕腳步,探險似的繼續向前。


    在一株老樹之後,陸雲端屏住呼吸,探頭望向了二十米前的那一堆篝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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