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似的渾身亂搔了一氣,陸雲端吃掉剩下的半包夾心餅幹,然後就背起大旅行包,打起精神向前走去。


    清晨林中露水很重,陸雲端一邊走一邊打冷戰——晝夜溫差太大,他現在連血都冷了。褲管一直濕到了大腿根處,這也讓他感到十分難受。漫無目的的遊蕩許久,他手裏攥著個指南針,生怕自己會迷路。


    後來他發現這樣不行,林子太大。於是他抽出軍刀,在經過的大樹上用力刻下“小黑”二字。


    他不知道小黑是否認字,不過刻兩個字也不費勁,刻就刻了。


    陸雲端在林子裏走了三天,什麽都沒有找到。


    這天清晨,他在一條溪邊灌足了水壺,然後吃掉了最後一塊餅幹。


    隨手丟掉了兩隻花露水空瓶子,他總怕自己死於蟲蛇之口,所以每天夜裏都把自己噴灑的濕淋淋。此刻汗水酸臭混合了劣質香氣,他嗅不出,不過理智上知道自己可能已經是妖氣衝天了。


    不能再停留了,他不善於在林中求生,必須趁著自己尚有體力,立刻返回。


    旅行包也輕了許多,給小黑帶的糖食已經全進了他的肚子,另有許多維他命丸和常用藥品,以及一套不鏽鋼製的餐具,一大塊結實的棉布,一把摺疊起來的瑞士軍刀。


    他想小黑是個野性子的傢夥,一定喜歡玩刀。


    陸雲端不能靠著吃藥維持生命。仰頭灌了一肚子冷水,他絕望的長嘆一聲,心想自己這次一走,也許將來再也見不到小黑——茫茫林海,他上哪裏去找這麽個沒名沒姓的小人物呢?


    陸雲端背起旅行包,像匹騾馬一樣走向了寨子。


    他這回是真的要離開了,所以最後看一眼小黑的家園。看完之後,他會走的頭也不回。


    磕磕絆絆的經過長路,他在寨子入口處放慢腳步,想要尋找小黑住過的房屋。


    可處處都是廢墟,坍塌成了一片,真是認不出。


    抬手卸下背上的旅行包,他彎腰將其放在了地麵,然後轉身踏上來路。小黑不在了,他隻能把東西留在這裏。


    可是未等他邁出步去,他眼前一花,忽然看到了小黑的身影——小黑,一瘸一拐的,從一堆廢墟後麵走了出來。


    陸雲端一怔,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做夢。而小黑麵對他停住腳步,臉上照例是沒有表情,一雙眼睛可是睜的很大,就那麽直勾勾的看著他。


    陸雲端忽然就像要哭似的,眼含淚水露出了笑容。


    “小黑!”他爆發似的大聲喊道:“小黑,你跑到哪裏去了?”


    不等小黑回答,他大踏步的向前走,心想就算麵前這人不是小黑,是山精樹怪,自己也要活抓住他。張開雙臂一把摟過去,他用手臂往死裏狠勒小黑:“你媽的!小黑!”


    小黑微微彎腰,向前靠上了陸雲端的胸膛。木然的轉動了他的大黑眼珠,他側過臉來望向對方,又夢遊似的輕聲喚道:“雲端。”


    陸雲端拚了命的抱他,說起話來咬牙切齒,是要把他生吞活剝掉:“小黑,狗養的小黑,你他媽的要急死我!”


    小黑,因為顫抖,所以兩排牙齒磕出了輕微的聲音。輕輕抬起雙手,他小心翼翼的也抱住了陸雲端。


    陸雲端立刻就有了開玩笑的精神,他故意不放開小黑,還笑嘻嘻的問他:“我臭不臭?”


    小黑在他耳邊答道:“臭。”


    陸雲端笑的眯起了眼睛:“你也夠臭的!”


    小黑的確是臭,他受了傷,傷口在腐爛發臭。


    第10章 我背你走


    在半截殘垣之下,陸雲端查看了小黑的傷口。


    小黑似乎覺得自己的傷口是不值一看的,所以伸出左腿時,臉上的表情很忸怩,仿佛這是一件令人害羞的事情。


    小黑又瘦了,


    他的腿很細,讓陸雲端想起電影紀錄片裏的難民,可是小腿突兀的腫脹起來,竟然繃緊了破破爛爛的軍褲。陸雲端一看這個情形,幹脆用刀子小心割開了褲管。


    眼前的傷口讓他瞬間汗毛豎起,同時胃中有限的一點餅幹開始翻騰——小黑的小腿已經青紫變形,一道傷口深深翻開宛如孩子嘴,如果他沒有產生幻覺的話,他想自己的的確確是看到了蛆。


    小黑也嚇了一跳,連忙收回腿來,轉身背對了陸雲端。


    陸雲端閉了閉眼睛,隨即起身越過麵前這堵矮牆,快步跑到路上,把自己丟下的那隻大旅行包撿了起來。


    重新回到小黑麵前,他發現小黑咬緊牙關,正在用手指清理傷口。


    陸雲端翻出刀傷藥,然後扳著小黑的肩膀讓他轉過身來。小黑不聽話,仿佛是寧願自生自滅也不讓對方處理傷口——他這兩天隻是覺得小腿麻木,沒想到會潰爛到這般地步;當然,想到也是沒辦法,他無醫無藥,無處可逃。


    陸雲端不耐煩了,對著他的後背就是一巴掌。他手狠,一掌拍下去,嶙峋瘦骨的觸感就格外分明。小黑被他打的一晃,沒吭聲,還想繼續犯倔,結果被陸雲端伸長手臂抓住腳踝,將那左腿一把扯了出來。


    小黑說:“髒。”


    陸雲端用打火機燎過軍刀刀鋒:“髒死了!”


    然後他抬頭望向小黑的眼睛:“忍住!”


    小黑深吸了一口氣,斜過眼珠望向地麵。


    陸雲端想小黑命好,遇上了自己——這倒不是自誇慈善,他的意思是自己心黑手狠傻大膽,真敢操著刀子生割人肉。


    切掉腐爛皮肉之後,陸雲端從旅行袋裏翻出碘酒,又說:“忍住!”


    小黑又吸了一口氣,可是這回沒能完全忍住——碘酒澆在傷口上,一團毒火立刻就從內向外的噴she出來,燒的他整個人都失去控製。他的意誌還足夠堅強,是身體自作主張的在哆嗦。


    陸雲端不放心,再次用火苗為軍刀消毒,挑開傷口仔細檢查了一遍,發現這回是真幹淨了,這才打開一小瓶雲南白藥,均勻撒到了傷口上。


    伸手摸了摸小黑的額頭,他摸到了一手粘膩的冷汗,溫度卻隻是微熱——真是野人,傷口感染到了這般地步,竟然沒有發高燒。


    “好了。”他大功告成,很輕鬆的對著小黑微笑:“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不等小黑回答,他從旅行袋裏掏出一卷子棉布,撕下一塊作為繃帶,鬆鬆纏了對方的小腿。


    小黑這回不躲了。他坐在烈日下的廢墟上,看著陸雲端忙忙碌碌。一隻蜜蜂扇著翅膀落在了陸雲端的頭上,陽光是金黃色的,蜜蜂也是金黃色的,小黑的目光追逐了蜜蜂,臉上就無端的笑了一下。


    偏巧陸雲端剛好抬起頭來,就見小黑翹起嘴角凝視自己,黑沉沉的眼睛裏揉碎了金光,下巴那裏顯出兩個小小的梨渦。


    這是一個很僵硬的笑容,簡直不能算笑,但是陸雲端心領了。


    陸雲端問他:“笑什麽?”


    蜜蜂在透明的風中振翅飛走,小黑低下頭,輕聲說道:“謝謝你。”


    陸雲端給小黑吃了一粒消炎藥,然後幫他脫下了身上的骯髒軍裝。抖開帶來的那一大塊棉布,他圍住小黑的下身,在腰間係了個結,正是一條嶄新的籠裾。


    對著小黑一拎旅行袋,陸雲端笑道:“給你帶了好多東西吃,可是找不到你,這些天就全被我吃光了!”


    小黑接過旅行袋,自己低頭翻看。先掏出一隻不鏽鋼盤子,他在鋥亮的盤底上照了照,覺得自己髒而難看,像隻猴子。


    這讓他感到了自卑。放下盤子繼續摸,他摸到了那把瑞士軍刀。


    軍刀隻有他大半個巴掌長,他覺出了趣味。然而陸雲端把旅行包奪過來扔到一旁,隻斜挎了水壺,又把刀槍插到腰間皮鞘上。


    背對著小黑蹲下來,他向後伸出雙臂:“上來,我背你走。”


    小黑攥著瑞士軍刀,聽聞此言不禁一愣:“走?”


    陸雲端沒有多做解釋,隻堅定的答出一個字:“走!”


    小黑遲疑著俯身向前,拖著傷腿趴到了對方的後背上。陸雲端雙手托住了他的大腿,一挺身站起來,就這麽大踏步的向前走去。


    在陸雲端麵前,小黑的腦筋總是慢上一拍。兩人都離開寨子進林子了,小黑才問道:“我們去哪裏?”


    陸雲端說:“不好說——我去哪裏,你就跟去哪裏吧!”


    小黑沒聽明白,或者是聽明白了,但是理智上不願接受、不肯相信。


    兩人這樣前行了一段路途,小黑又說:“我自己走。”


    陸雲端一搖頭:“不用,你很輕,我背的動。”


    然後他像後腦勺長眼睛了似的,又囑咐道:“玩刀的時候小心點,刀很鋒利,別割了手。”


    小黑說:“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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