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靈壽縣縣衙。


    知縣於泊舟正在案牘上處理今天的政務。


    過了許久,才起身詢問一旁的主薄:


    \"今日有多少人來到縣城避赤月\"


    主薄翻開戶籍簿呈交到案牘上,回道:


    \"自赤月降臨至今已有三天,縣城周邊十七個村子,共5753人前來避難,已經盡數安置到城外草場,帳篷被褥等都已經安排妥當,另外我還安排了兩隊巡捕日夜交替巡邏\"


    \"估計,未來的幾天還會有三到四個村子來投,具體安置計劃也已經製定好\"


    \"嗯\"於泊舟滿意的點點頭,繼續問道:\"距離雲落山脈最近的幾個村子有消息麽\"


    \"南屏村前幾日就遣人來,說會在這兩日過來,剩下的兩個村子暫時沒有消息\"


    於泊舟皺著眉頭,眼神中帶著一絲不快。


    \"盡快派人去查,我要知道所有所有村子的現況\"


    主薄依舊是不緊不慢的語氣。


    \"已經派人去了,算算時辰,這時候也該回來了...另外..\"


    主薄停頓了一下,繼續道:


    \"都虞司回消息了\"


    \"怎麽說\"於泊舟的語氣罕見的露出一絲緊張。


    主薄歎了口氣,無奈道:


    \"還是和往常一樣,以開國以來敕令不下縣城為由,拒絕了\"


    聽見這話的於泊舟呼吸變得急促,轉身一腳踹飛一旁的椅子,氣憤的咆哮:


    \"混賬!!一群豬玀!酒囊飯袋!\"


    主薄看到於泊舟發火並沒有多大意外,而是默默的扶起椅子,安撫道:


    \"大人,敕令一共隻有四十九道,九州共分,實在輪不上咱們這小小的縣城\"


    聽見這話,於泊舟火氣更大了,在府衙內來回度步。


    \"這怎麽能一樣?這怎麽能一樣!這裏是雍州,這裏是雍州的永壽縣!雲落山脈距離此地不過五百裏,老子睡覺都能聞到那群畜生的腥臊味\"


    \"那群內地的縣府要敕令有何用,難不成妖庭還能讓大妖越過邊境跑到內地去吃人麽!!\"


    \"這幾年那頭老狗下山越來越頻繁,僅是去年就有兩個村子被其吞食,再過幾年,豈不是要來屠我永壽縣?\"


    於泊舟越說越激動,到最後,也隻能無力的癱坐在椅子上。


    \"繼續發,每月一封,我就不信這雍州盡是些目光短淺之輩,如若還不行,我親自上州府,我就要當麵問問州牧,有沒有把我永壽縣這十幾萬條人命當回事。\"


    主薄暗自搖搖頭,他當了幾十年的主薄,送走了七八任知縣,這些人裏有貪汙受賄者,有阿諛奉承者,亦有貪圖享樂者。


    對於這位剛上任兩年的知縣他還是很滿意的,政務勤勉,愛民如子,就是有些過於理想化。


    對一個偏遠州府的偏遠縣城,那些大人物,還真不一定多在乎。


    十幾萬人,很多麽,數字罷了。


    可能也隻有這位大人,才真把百姓的命當成命吧。


    \"報!\"


    這時門外傳來一道通報聲。


    於泊舟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儀表,對著主薄微微頷首。


    主薄出門將通報的捕頭帶進來。


    \"下官李初九,拜見大人\"


    捕頭先是對於泊舟行了俯首禮,隨後說到:


    \"屬下奉主薄之命對陳家村和陵水村進行探查,於昨日傍晚到達\"


    \"兩村中房屋盡毀,屍橫遍野,經統計,共發現殘破屍首137具,其餘......\"


    李初九帶著詢問的眼神瞟了一眼主薄。


    \"繼續說!\"於泊舟官服下的手掌握拳,指甲都深深嵌入掌心。


    \"其餘不知所蹤...\"


    看到李初九說完,主薄打了個手勢,示意他門外等候。


    房屋內陷入沉默。


    過了半晌,於泊舟平靜的對主薄說道:


    \"梁主薄,等到赤月日度過以後,為我安排行程,我要去州城見州牧。\"


    換在平時,梁主薄肯定極力勸阻,但是現在,也隻是輕輕應答一句,便退出後堂。


    李初九此時還在門外守候,見主薄出來,趕忙迎了上去。


    主薄沒有停留,邊走邊問道:


    \"南屏村有消息麽?\"


    \"回主薄,按照約定的時間,明日上午差不多就到了\"


    \"還有....\"


    李初九突然壓低了聲音。


    \"王金剛那邊最近有些不對勁\"


    梁主薄停下腳步,抬手打斷捕快的話,隨後二人來到薄廳,確定周圍無人後,示意他繼續。


    \"王金剛近日在軍營深入簡出,沒有什麽異常,但是其手下副官薛平卻頗為活躍,先是在藥堂購買了大批的草藥和療傷丹藥,又拜訪了城中,張,李,錢等三家大戶和四家武館,強行征調了三十幾名二三關的武者。\"


    \"最可疑的是薛平前幾日回家奔喪,回來時帶著一副棺材,且來回隻花了三天的功夫\"


    \"三天\"


    梁主薄嗤笑一聲:


    \"我沒記錯的話,薛平 的老家應該在廣平府吧,從永壽到廣平,來回三天,還拖著一副棺材\"


    剛剛還麵色平靜的主薄臉色突然變得陰沉起來:


    \"他薛平要真有這等本事,也犯不著當個副官,咱們的王大人看來是等不及了,是不準備再拖下去了啊\"


    .......


    翌日清晨。


    南屏村一行三四百人,浩浩蕩蕩的走在官道上。


    經過一夜的趕路,終於在太陽升起之時遠遠的看到了永壽縣的城牆。


    狄七醒了以後,不顧周圍人的勸阻,將驢車位置讓給了村中老人,蹦蹦噠噠的跟在大部隊後麵。


    睡了一覺的他隻感覺渾身有使不完的力氣,神清氣爽,連斷裂的胸骨幾乎都感覺不到疼痛。


    \"這丹藥是真管用啊,三顆下肚,骨頭都接上了\"


    跟在最後麵的陳石頭看著對方活蹦亂跳的樣子,心中也不禁納悶。


    這小子平時弱的跟個大姑娘似的,染個風寒都能躺十天半個月,怎麽這次受了這麽重的傷,反而生龍活虎的。


    難不成我的藥真這麽好用?


    想到這,陳石頭快步走上前,低頭詢問道:


    \"七娃子,身體怎麽樣了,有沒有什麽不舒服的?\"


    \"放心吧,叔,你給的藥可真好用,我現在感覺渾身都是力氣,胸口都不疼了\"


    說完,還怕對方不信的樣子,伸手輕輕拍拍胸膛。


    剛拍了兩下,狄七就感覺有些不對勁。


    什麽玩意,硬邦邦的。


    伸手探進懷裏,摸索一陣,竟然掏出一塊不大的手牌,手牌上龍飛鳳舞的雕刻著一個韓字。


    察覺到異樣,陳石頭也好奇的看過來。


    二人對視。


    同樣的一臉懵逼。


    \"石頭叔,這是什麽?\"


    \"你懷裏的,你問我,我咋知道\"


    \"我也不道啊,醒來就在我懷裏了\"


    陳石頭接過手牌放在眼前打量著。


    \"沉水木做的,雕工還不錯\"


    狄七湊上來


    \"很值錢麽?\"


    \"值錢倒是不值錢,也沒什麽大用,就是比較少見,最重要的是,咱們這邊沒有,這不是永壽縣周邊的東西\"


    \"這種木頭一般生長在大澤之中,咱們永壽縣方圓數百裏都是山區,最多有點水窪子,肯定是沒有這種東西的\"


    接回手牌,狄七怎麽也想不起來什麽時候自己有這麽東西,最終得出結論。


    是自己這個身體的原主人不知道在哪隨便撿的。


    索性也不再在意。


    一村人來到城牆下,將路引和捕頭李初九的介紹信交給城防軍。


    守門軍士先是帶著陳石頭進城匯報了山君的情況。


    待驗證無誤後,在兩個軍士的帶領下,眾人來到城外的一處草場。


    原本空曠的草場此時已經被大大小小的帳篷填滿,看上去十分擁擠。


    南屏村的幾百號人被安置在草場西側靠近縣城的位置,還特意空出來十幾間草房通鋪用來安置女眷孩童,青壯年則在陳石頭的指揮下支起帳篷。


    等支好所有帳篷後,已經到了中午,眾人又在衙役的帶領下去粥棚領取今天的吃食。


    縣城每日為這些外來村民提供一頓飯食,青壯年一碗菜粥兩個饅頭,外加一些榨菜。


    孩童減半。


    哺乳期和孕婦則多加一塊大肥肉,聽說這還是知縣老爺自掏腰包特意加的餐。


    所有人都十分滿意。


    粥,饅頭,榨菜和肥肉,這種規格的吃食在鄉村人眼中堪比過年,甚至於說如果收成不好,可能還吃不上。


    洋洋灑灑的幾千號人,即便衙役不少,管理起來仍然十分混亂,僅是排隊的一會功夫,狄七就親眼目睹了三起因為插隊發生的爭執,雖然在衙役來了以後沒有繼續擴大,但是看那些人的樣子依舊憤憤不平。


    也可以理解,背井離鄉如同難民一樣被人安置在草場,而且幾個村子之間由於山林獵場的歸屬問題,平時也都互有間隙,很難不爆發矛盾。


    這,僅僅是第三天。


    狄七很快就吃完了自己的那份吃食,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覺得自己的胃口變大了,感覺隻是剛剛墊個底,不舍得舔舔碗底的殘渣,有些意猶未盡。


    村子其餘人出門前都準備好了差不多十天的口糧,加上縣城補助,基本上也餓不到。


    隻有他,真正的孑然一身,兩袖清風,飄著就過來了,連點盤纏都沒帶,雖然他家也沒什麽可帶的。


    看著孕婦碗裏的大肥肉,狄七咽咽口水,向四周張望。


    \"不行,得想法子賺點錢,要不然這十幾天可怎麽熬\"


    這時候一個跟狄七差不多大的一個青年跑過來,熟絡的攬住他的肩膀。


    \"七哥,之前我爹不讓我亂跑,這剛安頓下來我就過來了,聽他說你受傷了,怎麽樣\"


    這人叫許成才,是村中一個獵戶的兒子,從小二人就在一起廝混,算是發小。


    \"你七哥我在山君麵前轉了兩圈,山君老爺嫌我太瘦,沒吃我,這次算是大難不死...\"


    \"......必有後福!\"


    許成才接過話,二人相視大笑。


    接著他又捂著嘴小聲說道:


    \"七哥,柱子他們嚷著要去縣城看看,怎麽樣,咱們也去見見世麵,我還沒去過縣城呢\"


    看著對方期冀的眼神,狄七短暫的思索一番,便點點頭答應。


    反正他也打算去賺點錢,這草場全是避赤月的村民,沒什麽油水,就算對方不提,他也打算去縣城看看。


    與此同時,分配給南屏村的一間草房中。


    村長杵著拐杖坐在正位,左手邊是高大健壯的陳石頭,身後還站著幾名獵戶,另一邊則是村中幾個大戶的族老。


    村長頓了頓拐杖,道:


    \"剛剛石頭說的你們也聽到了,大家都說說什麽意見吧\"


    幾名族老麵麵相覷都不說話,推脫了半天,一名滿頭銀發,身材矮壯的老者率先站出來。


    \"七哥,咱們南屏村祖祖輩輩都生活在哪,你這突然說要遷進縣城...這....這進了城,咱們的地怎麽辦啊\"


    有人牽頭,其餘的族老也都七嘴八舌的開始發言。


    \"對啊,進了城咱們幹什麽啊,除了種地我什麽也不會啊\"


    \"我家的祖墳還在那呢\"


    \"那地是我祖上留下來的,不能說不要就不要了呀\"


    等到眾人漸漸平息,村長那蒼老的聲音才響起:


    \"我對南屏村的感情不比你們任何一個人淡,我從小就生活在哪,吃慣了哪裏的米,也喝慣了那裏的水\"


    \"遷村這種事,如果不是萬不得已,我是絕不會提出這樣的建議,但是你們剛才也聽到了,山君近些年行為越來越難以捉摸,陳家村和陵水村已經被衝毀了,死了幾百口子人,誰能保證下一個不是咱們南屏村?\"


    村長環顧眾人,繼續道:


    \"再退一步來說,咱們總不能年年都來縣城避難吧,昨天晚上要不是石頭提前布置,現在在座的你們還能活下來幾個?\"


    \"咱們不可能一直這麽幸運,我一把老骨頭無所謂,但是你們看看,看看那些後輩,難道要讓他們一直生活在獸朝的陰影下麽\"


    屋內的眾人都沉默相對。


    陳石頭此時也站出來道:


    \"各位族老最好早做打算,現在外麵已經不安全了,這種事咱們能想到,別的村子同樣能想到,現在各個村子都還在觀望,這個時候遷入縣城最是合適\"


    \"以咱們的目前的積蓄,大家擠一擠還能住得下,如果等到其餘村子也反應過來,那時候城內的房產必然漲價\"


    他頓了一下,繼續說道:


    \"衙門那邊我已經打聽好了,咱們隻是換一個地方住,並不算遷籍,到時候咱們化整為零,先入白籍,等置辦好咱們自己房產,到時候誰也說不了什麽\"


    矮壯老者張張嘴,最終也沒說出什麽,無奈的歎了口氣。


    村長杵著拐杖吃力的站起來。


    \"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就這麽定了,石頭,我老了,這件事還要你多費心\"


    \"放心吧,七叔祖,一切交給我。\"


    ....


    另一邊在城中閑逛的幾個青年則是被縣城的繁華晃花了眼。


    從小生活在山村中,哪裏見過這等場麵,不時的大呼小叫。


    狄七倒是沒什麽感覺,就跟逛鄉下大集一樣,受過現代社會的熏陶,別說一個縣城,就是此方世界的帝都,在他看來,估計也就是那麽回事。


    \"劈裏啪啦..啪啦劈哩\"


    \"劈裏啪啦..啪啦劈哩\"


    突然一陣巨大的鞭炮聲響起,人群一陣騷動。


    許成才是個愛看熱鬧的主,拉著狄七就往那邊跑去。


    人群外圍,狄七踮起腳抻著脖子朝裏看去。


    鞭炮煙霧逐漸散去,一麵牌匾上刻著四個燙金大字。


    \"周氏武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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