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唐僧師徒一眾經秋曆冬,這一路迎風冒雪,戴月披星,行罷多日,又值早春天氣。但見三陽轉運,萬物生輝。


    師徒幾個一邊觀景一邊行來,個個心懷舒暢。悟空雖有心回齊天嶺一趟,卻總是心中不安,那個烏平一路行來一言不發,一雙小眼睛滴溜溜亂轉,不是盯著悟空,就是盯著唐僧。好在取經總要幾年能完,倒也不急在一時,若真有大事,齊天嶺必有人來助自己毫無破綻脫身。


    這一日正行在路上,忽見前麵百十人逶迤而行,迎麵走過來。這群人,有老有少,個個衣衫襤褸,有的身上還有傷痕。更有一點顯眼,便是這群人都是和尚。


    到了近前,唐僧也看得清楚,急忙下馬來,驚道:“這……這是我佛門弟子,怎鬧得如此狼狽?”


    這群僧人見唐僧身著袈裟,器宇軒昂,坐騎神俊,便站在路旁避讓。唯有一老僧人站在路中,道一聲“阿彌陀佛”,唐僧還了禮,問道:“這位長老,因何這般模樣,這是要到哪裏去?”


    這位老僧還未說話先流下兩行濁淚,道:“長老快回轉吧,遲了連你也逃不掉了。”


    唐僧問道:“為何要逃,難道遇見強盜了?”


    老僧道:“若是強盜還好些,無非損些財物,這卻是要命的勾當啊!”唐僧道:“那又是什麽人?”


    老僧道:“此處正是官道,在此停留恐被人撞見,尋個僻靜處才好與你說。”悟空冷笑道:“莫非你們才是強盜,被官府捉拿逃到這裏,又見我等馬匹包裹,想要誆騙至無人處好行歹事?”


    老僧道:“你這小和尚說話好不講理,我一番好心,卻被你冤枉,那便不說了,你們隻管進城去,是死是活,與我何幹!”


    悟空笑道:“既無心虛之事,便在官道上說,又有何妨?”


    老僧回頭看了一眼,惴惴不安道:“官府正有人在後麵追趕,如何敢在這裏說?”


    這是有一僧人催促道:“院主,快走吧!”


    老僧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說完便走。”於是老僧簡略說來,前方有一國名叫車遲國,本來國王也信佛,敕建了許多寺院,香火興旺,僧眾自然無憂無慮虔心拜佛,在國中地位甚高。


    便在幾年前,不知自何處來了三個道人,這三人直有神仙風範,呼風喚雨、點石成金,不過幾日便將國王哄得暈頭轉向,尊他三人為國師,上朝不參下朝不拜,地位遠勝王公大臣。


    國王從此不信佛,改信了道,這幾個道士隻拉國內僧眾做苦力,為他們修建道觀,供奉三清。和尚處境從天上落到地上,原來都生得細皮嫩肉,如今日日勞作,怎一個苦字了得?但若不做工,便要挨打,又有什麽辦法。


    悟空插了一句道:“既已做了,為何又要跑出來?”老僧道:“你有所不知,便是做工倒也能忍,哪知半月之前,又來了一個道士。這道士法力甚是高強,能搬山弄海,騰雲駕霧,便是天上神仙,也任憑他驅使,原來的那三個國師見他厲害,都尊他為師。國王自以為得了洪福,更是奉如上賓。”


    “這老道甚是狠毒,他既要傳道,便視我沙門如眼中釘。來了幾日,便要拆毀寺院,焚燒經書,將沙門弟子全都擒入道觀蓄發為仆役,若有半點違抗,或打或殺,已害了許多條性命。”


    唐僧驚道:“啊,怎如此罔顧人命!”


    老僧歎道:“我本來也是僧院院主,得知此事後,顧及一寺僧眾,便尋個老布施家中躲了幾日。哪知被布施家中下人泄密走漏了風聲,官府便又來捉拿。老布施一家下了監牢,我等倉皇而逃。”


    “行到此處,見了長老往那邊行,同為釋教弟子,故以此相告,長老還是掉頭回轉吧,免得遭了無妄之災。”


    老僧說罷,帶著一眾僧人便要往東麵走。


    唐僧道:“這位院主慢行!”


    老僧回過頭來,苦著臉道:“莫叫我,我要趕路呢!”


    唐僧道:“莫趕路了,我可救你!”


    老僧回頭看看,苦笑道:“長老,看你文縐縐如書生模樣,恐還不如我這身子骨,如何能救我?人命關天,莫當兒戲!”


    正說著,隻聽西麵馬蹄聲響,煙塵滾滾,正是車遲國中追兵到了。


    這一群僧人麵如土色,若被官兵追上,那是必死無疑。


    四五十騎到了近前,見近百僧人倉皇往四處逃竄,路中卻站了四個奇裝異服的和尚,自然大喜,隻將這群僧人擒殺,回去自然重重有賞。


    於是領頭的將領喝了一聲:“全鎖起來!”


    悟空聽那老僧敘述,心中早有定數,車遲國這三位道人,八成應是虎力、鹿力、羊力大仙,在三界中這三人被自己降服,脫出三界之後,不想又來到車遲國為患。隻是後來的那道人不知是何來曆,向來總比這三個厲害許多,不然怎能讓他們甘心拜師?


    他見這些官兵手持利刃如狼似虎殺將上來,念了個決,喝一聲:“定!”四五十騎連人帶馬,霎時間定在地上不動,如同泥塑的一般。


    那群僧人正在奔逃,見此神跡,一起跪地唱一聲:“菩薩顯靈了!”


    悟空擺擺手,叫那老僧過來,老僧戰戰兢兢走到近前,道:“這,這是哪家菩薩憐憫我等?”悟空笑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老僧見悟空生得稀奇古怪,自然難以置信,道:“你?你是什麽菩薩?”悟空道:“誰說隻有菩薩才能救人?”


    唐僧道:“院主,這是我大徒弟孫悟空,他也會些法術,尋常神仙還不如他呢。”


    老僧一聽便要磕頭,唐僧急忙攔住,道:“悟空,你看此事如何是好?”


    悟空道:“師父,你我此行雖為取經,但見同門受戮,自然不能坐視不理。既然遇見,便教他們隨我等一同進城去,我倒要看看這個肆意殺生的道人是何方神聖!”


    老僧一聽進城,急忙擺手道:“可不敢進城,好不容易逃出來,已是福大命大了!”


    悟空道:“隨我進城,保你平安無事!”


    老僧半信半疑道:“城中又有官兵捉拿,又有神仙施法,你一人再厲害,也雙拳難敵四手。”


    悟空亮出如意天機棍來,立在地上,便是一個十數丈長,半丈粗的鐵滾子,道:“你倒看看,哪個能禁得住我這一棍?”


    老僧嚇道:“禁不住禁不住!”


    悟空收了鐵棍,笑道:“那便走罷!”


    於是師徒四眾帶著上百僧人,拖拖拉拉往車遲國行來,這群和尚也沒跑出多遠,行了一個時辰,便望見車遲國城樓。


    此時剛過晌午,城門前熱熱鬧鬧喧鬧無比,來來往往行人入城,皆要脫下帽子查看,若有禿頂少發的便要被仔細盤問一番。倘若天生的禿頭,那便趁早莫入此城,免得喪了性命。


    悟空行在最前,後麵跟著許多僧人,自然頗引人注目。


    近了城門,早有守門的兵士上前攔住,惡聲惡氣喝道:“哪裏來的和尚,怎敢招搖過市!”


    悟空笑嘻嘻道:“我們是進城務工的,找些活計做,總好過餓死。”


    兵士半信半疑,城中和尚出逃都來不及,哪裏還有往城裏跑的,不過城門口便有營盤駐紮,人手充足,倒也不怕他們有什麽企圖。


    這兵士道:“既要入城,那便著人看管起來,才可進去。”


    悟空道:“看管無妨,隻是你哪有這許多人手?”


    這兵士往周圍一眼,原來城門口也有數十兵士把守,此時卻孤零零隻剩他一人,就連城門外的營盤也無影無蹤。這青天白日下,難道見鬼了不成?


    這自然是悟空使的法術,將那些人全都定住,又使個障眼法,看上去便如憑空消失了一般。悟空拍拍這兵士肩膀,道:“非你之過。”這兵士張著嘴巴,絲毫動彈不得。


    悟空回頭招了招手,喝道:“走了!”


    進了城中三道門,行不多遠便是一處寺院,隻是山牆倒塌,破敗不堪,一塊金匾碎成兩半扔在地上,仍看得出是“敕建智淵寺”五個大字。


    老僧見了這寺院,不覺又落下淚來,道:“這智淵寺便是我先前寺院,如今已成這般模樣了。”


    悟空見寺中還有幾處房舍完好,便道:“你等在此暫住,我與師父去換通關文牒。”


    老僧聽悟空要走,驚道:“小神仙,你將我等扔在此處就不管了,萬一——”


    悟空道:“如何能不管,自然有人保你周全。”他用手一指烏平與火悟慧,道:“這兩個先前未曾出手,其實比我還厲害幾倍呢,乃是天上的神仙,下來體察民情的。”


    這群僧人聽又有兩個神仙,便要磕頭,唐僧對悟空道:“出家人不打誑語,莫要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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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悟空笑道:“說了教他放心。”


    將這些僧人安頓好,悟空與唐僧緩步往皇宮行來。一路上隻見道人無數,卻不見一個僧人,許多人見唐僧頭頂毘盧帽,身著寶袈裟,自然個個矚目。沒走多遠,有一群道士滿麵紅光、酒氣熏天將唐僧與悟空攔住,打頭的那個伸手去扯唐僧袈裟,陰陽怪氣道:“好啊,還真有漏網之魚!”(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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