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的相好嗎?”


    “不是,不是,我哪有那種風流事。”


    秀樹假稱交情過密的晚輩遇到棘手的問題,並簡單敘述事情原委。


    “總之,好像已懷孕五個月,還能不能墮胎呢?”


    “已經懷孕五個月,準確無誤吧?”


    “聽說,最近已經纏上腹帶。”


    “當然,即使懷孕五個月也不是不能打掉,不過,我覺得不太好。”


    “還是時間太晚了吧?”


    “根據法律規定,懷孕期間超過二十一周加六天就禁止打胎。如果以月份來說,大概為六個半月,可是……”


    秀樹得知距墮胎的最後期限還有一個半月時,暫且鬆了一口氣。


    “腹帶是懷孕五個月才纏的嗎?”


    “噢,大概是這時候。”


    “那樣做是為了保護腹部嗎?”


    “有這個目的,其效果主要是不讓腹部受涼。而且,纏上腹帶之後更為穩定,便於走路行動。”秀樹的太太已經生過兩個孩子,他對這些事情卻一無所知。


    “還說是什麽戌日纏的。”


    “那是因為狗產仔都是輕而易舉的,所以傳說戌日纏腹帶會順產。不過,現在是連狗都施行剖腹產的時代。”


    “狗也施行剖腹產!”


    “狗也變奢侈啦!”


    野本仿佛故做笑臉,秀樹可笑不出來。


    “實際上,並沒什麽意義。”


    “隻有日本流行纏腹帶,也有纏類似於襪子吊帶的東西的,在美國等幾乎沒有這種習慣。”


    “這樣,沒有影響嗎?”


    “我以為,與其莫名其妙地纏上腹帶加以保護,還不如讓他自然而然地長呢?”


    如此看來,她纏腹帶的真正意義隻是為分娩做思想準備罷了。


    “可是,我們方才談的墮胎的事……”


    “如果懷孕時間超過五個月,墮胎就和分娩一樣,不住院很困難。”


    “需住幾天呢?”


    “一般是兩、三天,也有要住一周左右的。”


    “你那兒可以幫忙做嗎?”


    野本略加思索,稍隔片刻後說:


    “即使能做,我也想迴避呀!”


    “可是,沒有法律方麵的問題吧?”


    “即使沒有法律方麵的問題,懷孕超過五個月,就與普通胎兒不同了。所以,總覺得這樣做是見死不救。”


    “見死不救!”


    “如果想讓他活下來的話,這條小生命是完全可以保住的。因此,雖然從法律方麵不會受到懲罰,但從道義上說可不算積德行善。事後,會做夢的。”


    的確,聽了野本的話就會感到,懷孕五個月以上還去墮胎不僅對胎兒是殘忍的,對母親同樣是殘酷無情的。


    “那麽,很困難吧?”


    “你如果非常為難,無論如何不做不行,我也可以幫忙,否則的話,我還是想婉言謝絕呀!”


    秀樹被人識破天機,頓感如芒在背,說道:“不,不,為不足掛齒的事耽誤了你的時間。”


    秀樹對突然電話攪擾表示歉意之後,說今後有機會很想見見麵,然後掛上電話。


    俱樂部內冷冷清清,秀樹在遊泳池畔的飲茶處邊喝咖啡邊思索今後的事。


    究竟如何是好呢?……


    先前,秀樹一心想說服東子打胎,但依野本的話,打掉已懷了五個月的胎兒與殺人沒什麽兩樣,秀樹便無心去做說服工作了。


    以前讀過的書中也有類似說法:女人身體虛弱得經不起孕期壓力或者經濟上無撫養子女能力時,墮胎是可以被認可的。但是,既不存在上述的任何理由,又符合孕婦心願的分娩就應該受到保護。強迫難得懷孕並誌願生產的女人墮胎是違反天意的,作為人也不應該這樣做。


    思緒致此,秀樹忐忑不安地左右搖頭。


    “不行,不行……”


    這樣的話,等於主動同意照東子說的做,同意她分娩。


    的確,如果同意她分娩,眼下的心情也許會坦然一些,但如立野所述,會給將來留下巨大禍根。如果寬待東子,自己長期費盡心機建立起來的美好家庭會風波驟起,被認定為下一任社長的地位也會危在旦夕。為了保住今天的地位,雖然愧對東子,也隻能請她去墮胎。


    “就這樣吧!”


    當秀樹這樣自我提醒的轉瞬間,頭腦中又閃現出另一個念頭。


    相好的女人懷孕時,讓她墮胎,好像男人隻顧個人方便,但其中也有相應的理由。雖有自我辯解之嫌,可兩人上床時,東子曾說她絕對不會懷孕,沒有關係,甚至說戴上那種工具感到不歡愉,所以秀樹才完全失去警惕性。然而,當她有了身孕時,又堅持要生下孩子,秀樹並非沒有受騙的感覺。明確地說,這簡直是出人意料的災難。


    在這種情況下,即使同意她分娩,也不能以為今後兩人的關係會更加親密。而且,她身為有夫之婦,若生下其他男人的孩子,隻要不離丅婚,就永遠是背叛了丈夫的妻子。即使離丅婚自己撫養孩子,憑她一個獨身女人又談何容易呢犠詈螅隻能使來到人世的孩子陷入不幸的困境。


    從大處著眼,考慮到未來前途,無論是對秀樹,對東子本人,還是對周圍所有的人來說,墮胎仍為皆大歡喜的上策。


    當然,這樣做對於腹中的胎兒未免有些可憐,但事已至此,仍然應當橫下一條心,讓她打掉胎兒。


    思來想去,秀樹又回到原來的結論上來。他終於直起了沉重的腰。


    秋 涼


    九月末的一個周日,秀樹在家度過整整的一天。這是許久以來不曾有的事了。


    以往的周末,尤其是公司無工作安排時,常常去打高爾夫球,可那天從早晨開始便大雨瓢潑,打高爾夫球的約會早已取消。因為下雨,九點多才起床,看著報紙用完過遲的早餐,午後一直觀賞電視裏的圍棋和高爾夫球節目。


    白天,秀樹感到偶爾悠閑自得地呆在家裏蠻不錯。可隨著天漸黃昏,他對碌碌無為地度過難得的休息日感到懊悔。


    休息日不可多得,就該舒舒服服地休息,一休息反倒感覺心中不踏實。平時忙於公司業務,休息日忙於應酬娛樂,一年到頭沒有真正休息的日子。他覺得難道不能安度餘暇嗎熑歡,永不得閑不僅限於秀樹,工薪階層大概都一樣。


    想到這兒,秀樹慌忙站起身,他在家呆不踏實的原因恐怕是東子的事湧上心頭,畢竟這盤棋尚未下完。他正在自己的房間看電視,長子良太跑來傳達說姥爺請全家一起吃晚飯。每逢休息日,住在同一宅地內的嶽父嶽母常常邀請他們共進晚餐,由於入贅女婿的身分,秀樹不能拒絕。他答應一聲“知道了”,同時眼望窗外,發現從早晨起一直下個不停的雨住了。秀樹獨自踱步室外。


    晚霞映紅西邊天空,明天必須上班,天氣似乎也將由陰雨轉晴。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從家到通往自由之丘的私營鐵道尾山台站,徒步隻需七、八分鍾。他漫無目的,決定到私營鐵道小站去隨意看看,便信步來到商業街。


    已是該準備晚飯的時候,但因為是星期天,人們仍悠閑自得地邁著四方步。行人中有舉家同行的,也不乏似是新婚不久成雙成對的青年男女。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來到菜店前,從菜店裏走出一位手提裝有蘿蔔和大蔥菜籃的女人,她年近四十,臉型秀氣,脖頸纖細,腹部向前突出,腰略微前挺,一目了然是孕婦。


    霎時,秀樹駐足凝視孕婦的麵容。


    秀樹腦海中立刻閃出東子的形象,但是,東子家住中野,不在附近,她的腹部大小與眼前的孕婦也不相同。按東子所述,目前她才懷孕五個半月,麵前的孕婦恐怕已將近臨產。


    孕婦被人盯著看,露出詫異的神情,秀樹剛錯開目光,她便匆匆離開商店,沿商業街朝地鐵站的反方向走去。


    雖然難以置信,但他仍猛然想起東子。因為方才女人那隆起的腹部與麵頰至脖頸的線條白嫩顯眼,使秀樹覺得親切。


    不知是何原因,每當秀樹浮想有身孕的東子時,總忘不了她那纖細白嫩的頸項。它與孕期前挺的腹部及肥胖的腰部相比極不相稱,看到這些他就對東子無比心疼。


    挺著大肚子的形象極不美觀,尤其是男人,在街上一見到孕婦立刻就想移開目光。這不僅僅是視覺感受的異常,而且是他們感到孕婦形象之中蘊涵有真實的性內容,所以自覺羞愧。


    不過,這樣認為的隻有男人,女人則更坦然,她們認為懷孕是大自然給予女人的恩惠,興許覺得自豪。


    事實上,孕婦的神情都已喜上眉梢,走路洋洋得意,一派心滿意足的神態。麵對走在街上的孕婦產生不是滋味兒和羞愧的感覺,不過是自身不能懷孕而又使女人腹部變大的男人們的杞人憂天。具體到秀樹,一旦想到懷孕的事,心中就鬱悶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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