袊子被風野拉到懷裏,很自然地把頭伏在風野胸脯上。


    風野立刻聞到久違的袊子身上的馨香。


    “謝謝你過來。”


    袊子已無意逞強,靜靜地點了下頭。


    “我想你啊。”


    “病倒的這幾天,我一直在想你。”


    “我才不信呢!”


    袊子忽然聲音清晰地說。


    “不騙你。”


    “那,好哇。”


    袊子掙開風野的雙手,透過窗戶看著夜色中的街道。


    “哎,你吃晚飯了嗎?”


    “沒有。一起出去吃吧。”


    “感冒不要緊了嗎?”


    “沒問題。”


    剛才謝絕了平井的邀請,對袊子則是另一回事。兩個人來到街上一棟大樓一層的炸蝦店。


    風野鼻子仍有點不通氣,還不時咳嗽一兩聲。但喝啤酒似乎無問題。兩人在杯中倒滿啤酒後,開始幹杯。


    “恭喜痊癒。”


    “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病。”


    一杯下肚,袊子口氣頗為感慨地說道:“你這次生病,讓我想了許多。”


    “想什麽?”


    “如果你就那樣病死了,將永遠扔下我一個人。”


    “喂,怎麽淨說不吉利的話。”


    風野端著酒杯看著袊子。


    “我結實著哪。”


    “說這種話的人最危險。前不久,有個才四十來歲、每天跑步的社長不就突然死了嗎。”


    風野也確實看過那篇報導。另外,自己高中、大學的同學最近連著死了兩個。一個死於胃癌;一個是心肌梗塞,在東京站等電車時突然胸悶難受,突然就死了。


    “你不用擔心我。”


    “我擔心你幹嗎?”


    風野對這突如其來的冷淡回答,大為震驚。


    “你要死了,我是不會去參加葬禮的。恐怕你的死相怪異,讓人沒法看。”


    “再說,我也不想看你老婆、孩子哭哭啼啼的樣子。”


    “我怎麽可能說死就死呢?有什麽事,我一定立即告訴你。”


    “算了吧。有你老婆照看,給你送終就行了。”


    看來,風向不對。風野再說什麽都會導致吵架。


    風野不再說話,夾起一隻蝦送到嘴裏。袊子有些焦躁起來,一口氣喝光杯中的酒。


    “總而言之,我們的關係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


    “這是什麽話?我現在最喜歡的人就是你呀。”


    風野說到最後一句時,放低了聲音,讓周圍的人聽不到。袊子像吃了一驚似的,眼睜得大大的:


    “無論是你病了還是死了,你最愛著的女人卻一無所知,這是怎麽回事?”


    的確,風野希望在死之將至時,心愛的女人守在身邊,為自己送終。可是,袊子卻得不到消息,被冷落在一邊,所以她不高興也是可以理解的。


    “說來說去,不是夫妻真不行。”


    “那也未必。至多早一些知道對方的死訊,別的也沒什麽了。”


    “我沒說那個。死了早晚是會知道的。我並不介意。問題是死了以後。”


    “死了以後?”


    “對,墳墓的事。”


    說著,袊子把夾起的炸蝦又放回盤子:


    “你死了以後跟你夫人用一個墳墓吧?骨灰也永遠在一起。而我呢,再怎麽請求,也不可能跟你葬在一起。”


    袊子居然想得那麽遠,風野感到出乎意料。


    “活著的時候就不提了,咱們死了都不能同穴嗎?”


    “可是人死了,骨灰就是在一起又能怎樣?”


    “才不呢。死了都不能在一起那也太悲涼了。”


    袊子的話令風野感到悽然。風野振作一下情緒說:“不過,如果想死後在一起,可以把骨灰分一部分就行了。”


    “我能向你太太提這種要求嗎?你太太會答應分他丈夫骨灰嗎?”


    “我在遺書上事先寫好總可以了吧?”


    “遺書也是攥在你太太手裏啊。而且我也沒辦法核實你到底寫了什麽。”


    “那我求別人保管遺書就行了。”


    “可是,硬向你太太討骨灰,未免低三下四了點。”


    “喂,喂,我又不是快死了,別老說不吉利話了。”


    袊子覺得有趣,笑出了聲。


    “像你這樣的,說不定也死不了呢。”


    風野把瓶裏剩下的啤酒都倒在袊子酒杯裏。說道:


    “這個話題就此打住吧!”


    兩個人繼續喝啤酒、吃飯,氣氛有些沉悶。


    “你從來不感冒啊?”


    風野換個話題,想調節一下氣氛。


    袊子莞爾一笑。


    “我要是感冒不就完蛋了。”


    “完蛋?”


    “是啊,我怎麽跟你聯繫呀?”


    “太簡單了,來個電話不就行了?”


    “可是,我再說生了病,你夫人會叫你嗎?”


    “我又不是老呆在家裏,往工作間打電話。要不,問問別人,總會找到我的。”


    “我才不願意找別人叫你來呢。”


    “別想那麽多了,不就是打個電話嘛。你不打也行,我給你打。”


    “三天都沒個信,說不定我已經死了呢。”


    “瞧你……”


    “真的,要是我突然死了,老家來個人把我匆匆下葬。等你知道時,隻能見到骨灰了。”


    “你怎麽又來了,不許再提骨灰了。”


    “如果是夫妻,誰發生點什麽事,立刻就有人通知。無論是誰病了還是死了,立刻就能知道。周圍的人肯定會立刻與丈夫或是妻子取得聯繫。”


    “就算立刻知道丈夫死了,也沒有用啊。”


    “無論是死是活,重要的是知道確實的消息呀。”


    風野未曾想過,夫妻間紐帶的重要性在這個地方。看來拎子把這看得很重。


    “反正我這樣的女人,如果有點什麽事,不會有人關心,是死是活沒人管。”


    “不會的。我最愛的人是你。我可以向神起誓。”


    “你說也沒用。如果不是夫妻,再說愛也罷,再說喜歡也罷,什麽也解決不了。”


    袊子可能有些興奮,飯吃不下去,剩了一半多。


    服務員過來問:“可以撤下去嗎?”袊子回答說:“已經吃好了。”然後,吃著最後端上來的糙莓,一邊像突然想起什麽似地說:“依我看,夫妻就是一種保險。”


    “保險?”


    “對,是人身險或是壽險。總之,一方生病,另一方就有責任照看,死了還要送葬。”


    “如果妻子病了,並不是所有的丈夫都去照料的呀。”


    “即使不直接侍候病人,送醫院,付醫療費的責任總還是有的。”


    “對喜歡的女人,這些事也一樣做啊。”


    “不對的。很多男人,對情婦生病不聞不問。特別是想讓男人付錢的話就更難了。”


    “你這是妄想症啊。”


    “不對。比方說,無論多麽被寵愛的女人,如果臥床不起,需要端屎端尿,男人肯幹嗎?”


    “真那樣的話,即使是自己的妻子,男人也不一定去侍候。我有個朋友的妻子就是這樣。”


    2


    “但是,妻子的住院費會支付吧?”


    “這個嘛,反正都入了保險。”


    “如果情婦臥床不起,誰也不會照顧的。無論平日多麽愛的男人,大概人影都找不著。”


    “你過慮了。”


    風野無心再談下去,袊子卻談興正濃。把自己越說越滲,好像有意在自虐,甚至以此為樂。


    “要是妻子的話,當然可以得到丈夫的遺產。聽說可得到的比例還要上調呢。”


    “我家是沒什麽遺產的。”


    “但是有房子呀。”


    “可是,一多半是貸款,再說還有孩子。她又沒有工作。”


    “是啊,當丈夫的都這樣想問題,”


    “這又怎麽了?”


    “你是說沒你了,妻子帶著孩子又沒有工作,怪可憐的。可是情婦呢?或者放任不顧,或者讓她去工作,你都無所謂。”


    風野想反駁,卻找不出恰當的話,總之,袊子的牢騷有對的地方,但又不盡然。


    “當人家的情婦,不知道哪一天就會被甩掉,最終隻能靠自己。”說到這兒,袊子嘆了口氣。又接著說道:“正因為如此,情婦都變得堅強了,比夫人們漂亮。情婦沒有條件同太太們一樣穩坐在妻子的位置上。不安定的感覺使情婦不能鬆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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