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西服……”


    “剛才回家取來的。”


    袊子走到水池邊,把玫瑰花放在不鏽鋼的檯麵上。


    “你這兒還少個花瓶,今晚上我給你把花插上。”


    袊子說著,忽然猛地轉過頭來問,“哎?我的茶杯呢?”


    風野立刻想起來,剛才把茶杯藏在水池下邊的櫃子裏了。可是如果現在從那裏拿出來反倒惹她起疑。


    “就在那裏吧。”風野含含糊糊地答道。袊子打開碗櫃的一扇門繼續尋找著。


    “沒有啊?是你用了嗎?”


    “我沒有……”


    “就這麽巴掌大的地方怎麽可能找不著呢?到底怎麽回事?”


    風野好像沒聽見似地,把香菸、打火機塞進西服口袋。這時,袊子半跪在地上打開水池下邊櫃門。


    風野心想,這下可完了。緊接著響起了袊子歇斯底裏的聲音。


    “為什麽放到這兒了?”


    袊子手上緊緊捏著那隻清水瓷茶杯。


    “你太太來過了吧?”


    “老實說!是不是怕露出馬腳慌忙藏在這兒的?”


    “沒那回事。”


    “沒那回事?”“那你說,茶杯怎麽跑這兒來的?”


    風野無言以對,隻是默默地看了一眼手錶。


    “你等等!”


    袊子翕動著鼻子又轉向雜物櫃。在這方麵,袊子有著動物一般的敏感。


    “果然圍裙也不見了。說!藏哪兒去了!”


    袊子雙目放光,這是歇斯底裏發作的前兆。此時,任何解釋都無濟於事。


    “說!放哪兒了?”


    風野並不答話,隻顧往外走。袊子衝上去一把拽住風野的袖子。


    “膽小鬼!快說實話!”


    “你真是沒事找事!”


    “這事小嗎?”


    風野連鞋拔子也沒用,蹬上皮鞋。


    “我走了。”


    “走?不說清楚,別想出這個門!”


    袊子像被慣壞的孩子一樣糾纏不休。風野逕自出了門。


    “你別走……”


    隔著房門,還能聽見袊子的喊叫聲。風野頭也不回地上了電梯。


    電梯門關上後,風野深深地嘆了口氣。


    總算是逃了出來。又為點小疏忽栽了跟頭。真沒想到要出門了,卻鬧得灰頭灰臉。


    常言道,屋漏偏遭連陰雨,不走運時處處不順。


    首先,不該因為妻子要來就把茶杯、圍裙藏起來。若是妻子問起來,隻說是別人送的並無大礙。既然已經藏了,就該在妻子離開後立即放回原位,否則怎麽會鬧出這場麻煩。


    另外,今天也實在沒想到袊子來。即使是順道過來,平時也會先來電話,像今天這樣不打招呼突然冒出來還是頭一次。


    但是,進一步追究原因的話,錯就錯在已經知道今天有招待會,昨天卻沒回家過夜。直接回家就不可能出任何問題。


    可是,昨天寫完稿時已經太晚了,懶得跑那麽長的路回去。再說,結束了手頭的工作,也想找袊子放鬆一下。以前沒這個工作間時,跟袊子幽會之後,說一聲要去參加招待會,得回家換衣服,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回家,從沒出現過問題。


    如此看來,祖房可能是個錯誤。


    但是,錯歸錯,為點雞毛蒜皮的小事爭吵實在愚蠢,傳出去定讓人恥笑。真讓人家說一句“越打越糾纏不清”就太丟人了。以後這幾天又兔不了跟袊子處於戰爭狀態了。


    “真煩人……”


    風野嘟囔著,一下想起一句從前讀過的石川啄木的詩:


    “養貓為伴伴為君,


    低聲下氣貓主人。”


    現在風野與袊子的關係用這句詩形容未嚐不可。一件圍裙、一個茶杯都是爭吵題材。在別人眼裏毫無意義的小事都可能成為二人戰爭的導火索。而且,問何事、何時開戰,雙方都無法預測。


    風野來到新宿站上了中央線的車,在東京站又換了一次車,然後在新橋站下了車。會場離車站不遠。


    在列車開往東京站的路上,風野握著車廂裏的吊環,想著留在工作間的袊子。


    若是在平時,袊子發了脾氣,風野總要寬慰一番的。但是,今天時間太倉促,實在來不及。再說,狡辯也沒用,早就被袊子識破了。事實上,在那種情形下,拙劣的辯解隻會使事情更糟,如同火上澆油。


    今天一則是沒有時間,再者為那點事也實在沒心思去辯解。如果說是誰對對方不忠,或者是不遵守雙方的約定,那還情有可原。可是這次不過是因為藏了袊子的幾件東西而已。風野覺得即使成功地矇騙過袊子,自己也的確是個可憐蟲、膽小鬼。自己居然為那種事勞神費心,玩弄伎倆,實在可悲。對於使用那麽笨拙的手段試圖操縱妻子與袊子的自己,風野也十分氣惱。


    爭吵不休又粘粘乎乎,這兩人是否有些不正常?


    其實,不斷的爭吵帶來的是一次次的和解。如果吵架後分手就不會有下一次爭吵。結果是和解帶來下一次爭吵。


    如此說來,還是因為相愛才……


    從現實來看,兩個人並非像從前有一陣那樣愛得死去活來。那時,一日不見就如百爪撓心。現在,風野沒有這種感覺,袊子或許也沒有。


    目前,兩個人似乎在為了追求的緊張感覺而相愛。雙方都更希望置身於愛的狀態中,而不是愛情本身。因此,爭吵就有了些調劑的性質。


    當然,這並不是說他們之間的愛已經降溫。不僅沒降溫,而且比以往更熾烈、深沉。如果不是這樣,就很難解釋激烈爭吵後,為什麽還能和好如初。


    他們之間的關係姑且不論。袊子直覺之敏感的確令人吃驚。簡直如同親眼目睹了風野的一舉一動,所言無不中的。或許是由於多年密切來往的緣故,對風野之所思所為已經心中有數。


    這麽多年來,無論風野自以為謊言編得如何天衣無fèng,還是一一被袊子識破。自然,風野也有一時疏忽,考慮不周的情況。總是差一點點就完全可以瞞過去了,最後關頭卻出現紕漏。像這次,妻子走後立刻把東西再放回去就不會發生任何問題。


    這種馬大哈性格可能是與生俱來的吧?


    但是,再巧妙的謊言也隻有得逞於一時,最終還是要現形的。事實上,迄今為止,風野每次都被袊子揪住尾巴。這一次在一定程度上也是由於擔心早晚要露餡的情緒作祟,使得疏漏更加無法挽回。


    “別泄氣,打起精神來!”


    在晃動的列車上,風野鼓勵著自己。


    三 地獄


    1


    今年的氣候多少有些反常。剛到六月,氣象台就宣布“進入梅雨季節”。然而,卻滴雨未下,一直是持續高溫的天氣。


    人們猜測著,照這麽下去,七月份還不知該怎麽熱呢。但是,進入七月後天氣卻意外的涼慡,遲到的梅雨也下個不停。


    風野不大怕熱,可是也不喜歡晴空萬裏。其理由是,如果一絲雲彩都沒有的話,注意力就會轉移到窗外,總覺得為什麽自己非得關在書房裏,沒有心情寫作。所以,還是陰天比起過份明亮的晴天更適於寫作。


    在涼快的七月,一個小雨紛紛的下午,袊子告訴他自己身體上發生了異常現象。那天是星期六,風野提前結束了手上的工作,去了袊子的公寓。他喝著咖啡,漫不經心地問道:


    “那兒不舒服?”


    “我覺得,有點不對勁。”


    風野聽袊子這麽一說,就又一次打量起她的小腹部。袊子穿了件白底藍色水珠圖案的連衣裙,從外表上看不出有什麽變化。五天前,袊子就告訴風野,月經遲了一個星期還沒來。


    雖然風野在這方麵不懂行,但是憑常識覺得晚一個星期大概屬於正常現象。當時對袊子說,再等幾天看看情況。後來的幾天裏袊子也沒再說過什麽,所以並沒太在意。


    “都過了十多天了,晚這麽多天不來還是頭一次。而且,這兒還一跳一跳的,好像稍稍大了一些。”


    袊子指著自己的說。


    “你是說……”


    見風野想從領口窺探,袊子就解開了胸前的衣扣。


    袊子屬於過份瘦的體型,原本就不算發達。部分看上去微微突出,但整個看不出來變大了。


    “沒什麽異常啊。”


    “可是,剛才喝的牛奶都吐了。”


    “牛奶不好消化,不用多擔心。”


    風野覺得這事是塊心病,一直朝自己希望的沒出問題的方向考慮。袊子臉色略顯蒼白,陷入沉思。


    為了避免讓袊子懷孕,風野一直很小心,曾經考慮過採用安全期避孕法或者是帶環。但是,又聽說最簡便安全,於是就向袊子建議。袊子卻表示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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