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妻子還是相當憤怒。打麻將的託詞瞞不住她,說不定已估計到自己在袊子處過的夜。


    話說回來,自己一大早就趕回來了,沒什麽可膽怯的,應當擺出堂堂正正的樣子。風野自我鼓勵著,又看了一眼手錶。


    快到八點了。今天約好十二點去新宿的保險公司。就算十一點出門,還可以睡三個小時,有這三個小時,頭腦會更清醒些。


    風野把毛巾被蒙上頭合上了眼。


    拉得嚴嚴實實的窗簾,使得屋內光線很暗。窗子對麵庭院中不斷傳來嘰嘰喳喳的鳥鳴聲。


    清晨充滿和謐氣氛,但風野卻情緒不佳。並沒有進行劇烈運動,可是心髒怦怦地跳動,聲音似乎都能聽得到。雖然感到疲倦,卻輾轉反側難以入睡。強迫自己閉上眼,立刻眼前就出現了剛才看到的掛曆。


    妻子究竟從什麽時候開始做記號的呢?以前不曾留心,應當是白天不在的時候,或者晚上自己睡了的時候。


    每個圈或叉都畫得很仔細工整,要是被別人問,妻子會如何解釋呢?妻子不善交際,左鄰右舍的主婦也難得一來。但是,妻子的母親、親戚卻經常來,或是他們問起來的話,妻子總不會說那是丈夫夜宿不歸的記號吧。


    總之,妻子在鬥心眼。風野越想越來氣,自己就是再怎麽不檢點也用不著遭如此報復。不滿意就直說好啦!到時你有來言我也會有去語。在掛曆上做記號,或者像今天這樣視而不見,緘口不語。明擺著是向丈夫挑釁,沉默中暗含著陰險的抵抗。


    對妻子的憤怒更使風野思念起袊子。


    比較而言,袊子實在要可愛得多。生氣絕不像妻子那樣藏在心裏。雖然暴怒時兇悍萬分,和好後就如同換了個人一般可愛。


    可是,妻子卻總是不冷不熱,像一股綿延不斷陰冷的氣流。既無咆哮暴怒之時,亦無柔聲熱情之舉。原本就談不上憎,所以也無所謂愛。


    結婚後,雙方關係隨即冷卻。兩人是通過媒人認識的,彼此間還沒到愛的程度,走到結婚這一步也是因為以前女人的關係。以前一直保持著關係的女朋友出國了,風野那時隻想有人把這個空缺填補上就行。當時的糙率帶來了現在的報應。


    胡思亂想中,風野漸漸地瞌睡起來。


    風野感到出了一身汗,睜開眼後發現透過窗簾fèng隙she進的一線陽光十分強烈。於是趕忙看了一眼桌上鍾錶,已經是十一點十分了。


    風野一把掀開毛巾被下了沙發。


    記得早上對妻子說過十一點要出門。怎麽沒來叫我起床?風野疾步下樓,正看見妻子在熨燙洗過的衣物。


    “已經過十一點了啊!”


    本來還有心接著埋怨幾句,可是一想到自己早上才回的家,也就泄了氣。


    “是嗎?”妻子隻是轉過臉反問了一句。


    “我不吃午飯了,馬上就走。”


    風野剛要回身上樓,想起內衣已被汗水浸濕,早上穿回來的褲子上有褶皺也還沒熨。


    “哎,有沒有別的西服?”


    “不是在那兒掛著嗎?”


    妻子僅僅是用眼神朝衣櫃方向示意。這幾年來,妻子已經不太關心風野穿什麽衣服了。風野買了新西服、襯衫回來總是不置可否。當然,這與做事不和妻子商量的風野的習慣也有關係。


    風野從衣櫃裏取出淡灰色一套西服穿上,又自己找出同色的襪子穿好。


    此時已十一點半。無論現在怎樣趕,十二點鍾也到不了公司。


    約好見麵的人是那家公司的前任營業部長。風野是想找他了解一些關於公司史誌編纂有關的事情。此人現在已經退休了,遲到三十分鍾他也會等的。


    當然,人家等不等是一回事,關鍵是妻子明知道也不招呼起床實在可氣。


    “我可是要去見重要人物,肯定要遲到了。”


    風野甩給妻子這句話出了家門。


    走快些的話,十分鍾以內就能到車站。進了車站剛要上站台,風野看見旁邊的公用電話,就停下了腳步。


    是否給袊子打個電話呢?猶豫了一下,還是毅然投進一枚十元硬幣。


    自己現在先打電話即意味著投降,管它呢,先看看她在不在房間。


    電話通了以後,鈴聲一響再響,但沒有人接。風野懷疑是不是撥錯了號碼,於是又重新撥了一遍,依舊沒人接。


    風野無可奈何地放下話筒上了站台。


    星期六臨近中午的時間,往市中心方向去的人很少。車廂裏對麵座位上是一對夫婦,中間擠著一個小孩。風野把視線從這一家子身上收回,又開始想袊子的事。


    是出門去哪兒了嗎?一般情況下,爭吵之後袊子都不出門,在拉著窗簾光線昏暗的屋裏沉思。有時喝點酒,然後倒頭就睡。這會兒可能又喝了幾口悶酒,要不就是吃了安眠藥在睡覺。


    風野看著明亮的車窗,想著袊子。三十分鍾後,車到新宿。風野從西口出站後立刻直奔保險公司。路上忍不住又在公用電話上給袊子打了個電話,但仍然沒人接。


    通常吵架之後,袊子有電話也不接。好像知道來電話肯定是風野,所以故意不接。不過,這種情況頂多持續兩三個小時,終於還會出來接電話的,可從沒有像這次持續這麽長時間。


    大概安眠藥的量有些過了。想到這裏,風野突然記起離開拎子家之前她說的“我死給你看”。


    吵到最後,有時袊子也這麽說。聽起來怪讓人害怕的。但那實際上是袊子氣頭上的話,袊子不會真那麽做。今天早晨風野又聽袊子這麽說,認為與往日的歇斯底裏沒什麽不同,所以也沒往心裏去。


    可是,從早上到現在已經過了整六個小時,袊子為什麽還不接電話?就算是吃了安眠藥也該起來了。即使還在睡,電話鈴聲也該聽得到。


    說不定還真是要自殺啊!風野頓時心急如焚。


    袊子真要是服安眠藥自殺麻煩可就大了。雖說今天是吵架後分的手,但風野對袊子戀情依舊。盡管袊子歇斯底裏大發作讓風野感到棘手,但畢竟從未起過分手的念頭。若因為自己說的話讓她想不開而死,她也太可憐了。


    再者說,袊子真死了的話,一追查死因必然要涉及到男女關係。袊子三年前搬到現在的公寓。風野與公寓管理員及袊子鄰居夫婦也見過幾麵。雖然自己不在現場。他們也會作證說出自己的。


    風野是出道不久的紀實性作家,名氣還不大,袊子之死或許能讓他揚名。“新人作家風野的情婦陷入三角戀愛而情死”,真要如此被報導出去,在對新人百般苛求的作家圈裏風野很可能從此銷聲匿跡。


    手錶的指針已指向十二點二十五分。


    如果是服了大量安眠藥,現在搶救可能還來得及。但是,如果是放煤氣自殺就難說了。風野眼前浮現出兩年前放煤氣自殺而死的一個女人的麵孔。也是由於三角關係的糾葛,一家雜誌委託他去採訪。那女人的臉黑腫得有些變形。袊子嬌嫩的麵孔也會……


    不管怎樣,得立刻趕回去看看。


    可是,從袊子公寓出來已過了近七個小時。如果她要自殺,即使現在趕去恐怕也無濟於事。另外,已經讓約好的被採訪者等了半個多小時了。


    就這樣直接去公司嗎?風野內心激烈鬥爭著,隨著人流朝高層建築街方向走去。


    初夏的陽光晃得人睜不開眼。雖然才到五月底,但氣溫已高達二十七八度。走在街上的男人都是隻穿一件襯衫,女人都打著遮陽傘。


    “不會出什麽事吧?”風野自己問自己。“不會的。”又自己回答道。


    “死給你看”不過是一時氣話,現在該雨過天晴了。平時袊子也淨說點不著邊的話。


    轉念一想,“萬一……”的不祥之感再次襲上心頭。


    袊子屬於氣頭上什麽都可能幹出來的那類女人。


    和這種女人來往添了不少煩心事!沒她攪和或許能早出人頭地幾天呢。風野心情煩躁地想著,不覺已走到了公司,時間是十二點四十分。


    立刻去資料室一看,前營業部長野本已在那裏等候。風野一邊為遲到道歉,一邊邀野本“我們去附近吃頓便飯吧。”


    當營業部長那陣子,野本為人粗暴,對部下很苛刻,退職後卻變得十分謙恭。


    兩人一起上了大樓最高層的中華料理店,相對而坐,午飯的費用當然是用採訪費的名義讓公司報銷。


    “隔了這麽久回到公司來,發現變化很大啊。”


    野本頗有幾分懷舊地說。風野作為局外人對發生了什麽變化並不感興趣,他隻關心野本剛進公司那段時間的情況。


    “您進公司是在昭和十九年(1944年)吧?”


    “不,是昭和十八年。當時日本軍在紐幾內亞一帶正好打了勝仗,氣勢旺盛。可是沒多久太平洋戰爭爆發,戰場形勢急轉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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