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婦女和兒童呢?”趙百合反問。


    韓光看看她:“沒有這種可能性。”


    “為什麽?”


    “第一,我們的上級不會命令狙殺婦女和兒童;第二,如果我們的上級命令狙殺女性,那也是迫不得已,在我執行命令的瞬間,她不是婦女。”韓光說。


    “那是什麽?”


    “目標。”韓光說。


    “也就是死人。”蔡曉春強調。


    趙百合看著他倆:“那你們會因此有負罪感嗎?”


    韓光不說話。


    “不會。”蔡曉春回答,“因為我們是軍人,在執行命令。”


    趙百合想想,換了個話題:“你們給我介紹一下,隨身攜帶的裝備吧?”


    韓光看看蔡曉春:“你麵前是一個二人狙擊小組,通過剛才的對話,我相信你了解二人狙擊小組的構成。我是狙擊手,他是觀察手。我們攜帶的裝備有所不同,現在我們拆下來給你看。”


    兩人脫下吉利服,拆下背囊和武器裝具,一一麻利地分解開來給她進行講解。


    趙百合仔細地看著聽著:“這些全部負重多少?”


    “大概三十五公斤。”韓光說。


    “你們一般情況下,要攜帶這樣沉重的裝備,長途跋涉多遠的距離?”


    “我們沒有一般情況,每次的任務都不相同。”蔡曉春說,“也許是下直升機就是潛伏地點,也許在二百公裏以外。”


    “最大的困擾是什麽?”趙百合問。


    韓光抬眼:“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就是你們最難以忍受的是什麽?”


    “我們可以忍受一切困難。”蔡曉春說。


    “寂寞。”韓光突然張嘴說,“深深的寂寞。”


    趙百合看著韓光:“寂寞?”


    “是的,藏在心裏的寂寞。”韓光站起身說,“其實疲憊對於我們,不算什麽。因為我們已經習慣了疲憊和戰勝疲憊,最難以忍受的是寂寞。”


    蔡曉春不說話,他也難受。


    “沒用人和你們說話?”趙百合問。


    “除了無線電命令,沒有任何人跟我們多說一句話。”韓光說,“同樣,我們也不可能跟任何人說話。”


    “那你們心裏都在想什麽?”


    “目標。”韓光抬起眼。


    “除了目標呢?”


    “還是目標。”韓光說。


    “除了目標沒別的了?”


    “我們深入敵後,麵臨險境,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目標。”韓光看著她說,“除了目標,我們心裏不能再想別的。除非……”


    “除非什麽?”趙百合追問。


    “我們不想活下來。”


    趙百合打了一個冷戰。


    “你想了解狙擊手,其實你嚐試把自己關在屋子裏麵,一天不出門,沒有任何外界聯繫,不能看書,不能看電視——隻是盯著窗外的一根電線桿子看,就知道了。”韓光說,“我們每天都是這樣,盯著目標區域,生怕錯過目標。”


    “那你們真的很不容易……”趙百合感嘆。


    “我們是狙擊手,這是我們的工作。”蔡曉春說,“這是我們應該麵對的考驗。”


    “你們……都狙殺過目標嗎?”


    兩人都不回答。


    趙百合長出一口氣:“謝謝你們,我不問了。以後我會通知你們,去衛生所跟我聊天。有興趣嗎?”


    韓光看看蔡曉春,蔡曉春也看看韓光。


    “你們不去,我就要政委下命令了!”趙百合笑笑,看看手錶。“時間到了,你們該集合了!謝謝你們,我不打擾你們了!再見!”她轉身走了。


    韓光和蔡曉春看著她的背影。


    “她……挺漂亮的。”蔡曉春突然冒出來一句。


    韓光看著趙百合的背影,眯fèng起眼:“b罩杯。”


    蔡曉春納悶:“到底是什麽意思?”


    韓光看看他,笑了一下:“告訴你,還是不告訴你——這,是一個問題。”


    7


    7


    無數烏鴉被槍聲驚起,天空瞬間變得暗無天日……


    韓光一下子睜開眼,急促呼吸著,抓緊了躺椅的扶手。幽暗當中,低沉舒緩的音樂還在繼續。韓光擦擦眼,卻發現有淚水,他疑惑地看著自己手上的淚水。趙百合站在他的身後,雙手放在他的肩上:“你看見了什麽?”


    “烏鴉。”韓光脫口而出。


    “烏鴉怎麽了?”


    “到處都是烏鴉。”韓光嘶啞地說,“我怎麽了?我睡著了嗎?我怎麽哭了?”


    “你做夢了,你在夢裏想起了你不願意想起的事情。”趙百合緩緩地說,“你拚命去遺忘,你以為把它們都忘記了,可是他們還在你的記憶神經深處……你的記憶被喚醒了……”


    韓光長出一口氣:“我不知道烏鴉意味著什麽,我什麽都想不起來。”


    趙百合麵對著他坐下,抓住他的雙手:“告訴我,你的童年?”


    “我的童年很幸福。”韓光說。


    “你不幸福。”趙百合看著他的眼說,“你在騙我。”


    韓光推開她的手:“這超出了我作為狙擊手接受心理疏導的範圍。”


    “你在逃避什麽?”趙百合問。


    “我沒逃避,因為我什麽都想不起來。”韓光說的很認真。


    “一個人,怎麽會忘記自己的童年呢?”


    “我沒用忘記,我說了我的童年很幸福!”韓光第一次發出了壓抑的怒吼。


    “你憤怒了……”趙百合看著他的眼。


    韓光失語。


    “我看過你的資料,你的特點是冷靜,甚至可以說是冷漠。”趙百合目光炯炯地說,“但是你憤怒了,提到你的童年……”


    韓光躲開她的眼睛。


    “跟我說說你的母親吧?”趙百合說,“她愛你嗎?”


    “愛。”韓光點點頭。


    “她是一個醫生,對嗎?”趙百合問。


    “你看了我的資料,檔案裏麵都寫著。”韓光說,“她是醫生。她上山下鄉的時候,是衛校的學生,所以就做了赤腳醫生。後來考大學回到城市,工農兵學員,但是是個非常優秀的醫生。她現在是主任醫師,還是碩士研究生導師。”


    “我沒有問她的醫療水平,為什麽你想告訴我這些?”趙百合追問,“你想證明什麽?你努力想說明什麽?”


    韓光看著趙百合:“我想說明,她是一個非常優秀的醫生。”


    “她是一個優秀的母親嗎?”趙百合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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