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城齋公蘇先生這次真是費盡了心力,民團司令王大麻找斜爺要人,沒想斜爺來了個一問三不知,王大麻知道斜爺背後有國民兵撐著,也拿他沒法子。隻好跟蘇先生說自個無能。情急之下,蘇先生又去找涼州府裏的曾專員,曾專員雖在州衙裏為官,但他大舅子在隊伍上,還在青海馬步芳手下,說話便有點分量。左托右托,才算把石頭給找到,等少奶奶燈芯和糙繩男人趕去時,石頭已經跟著長長的隊伍上了車,要是再晚半步,怕是這輩子能不能見得著,很難說。蘇先生跟著曾專員秘書,交了保銀,畫了押,過了好幾道關口,才算把石頭給要回來。


    少奶奶燈芯再也顧不了什麽,猛地撲上去,牢牢就把瘦了一圈的石頭給攬在了懷裏。


    兩個人的哽咽聲響成一片。


    蘇先生靜靜看了片刻,跟誰也沒說話,悄悄走了。


    石頭失而復得,遠比騾馬賣個大價錢還令人高興。原來,就在糙繩男人跟天狗合著力往開裏趕牛時,那兩個人忽地跑進來,跟石頭說,你家奶奶被車撞了,快跟我們去救人。石頭一聽,哪還敢怠慢,忙忙就跟著去了,這一去,才知是上了當。


    燈芯指住他的額頭,你呀一聲,將他摟得更緊了。


    次日,少奶奶燈芯便讓糙繩男人把牲口趕出去,糙糙賣了。這涼州城,她是一天也不敢待了。細算起來,除去這一路的開銷,還有四下托人的銀兩,加上隊伍上的壓價,等於那一群羊白白扔掉了。燈芯卻不管,張羅著立馬回家。


    路上,就見天狗死活打不起精神,吃也不吃,喝也不喝,問死他也不說一句話。糙繩男人以為他還為石頭的事自責哩,正要拿話勸,就聽少奶奶燈芯說,天狗,你也犯不著拿冷臉子給人瞧。說著話,就讓石頭從包裏拿出一樣樣東西,一看,竟是她買給各位家裏人的。天狗接過買給素兒的玉鐲,喜得當下臉上就有了雲彩。


    天災(11)


    糙繩男人拿著買給糙繩的頭巾,還有一盒擦臉粉兒,一對手鐲,驚得目光直直地瞪住少奶奶燈芯,真是想不起,她什麽時候出去買的?


    顆粒無收的秋季剛過,人心越發浮亂起來,恐慌瘟疫般在溝裏溝外蔓延。盡管燈芯做主減免了一年的租子,溝裏人還是讓持續不斷的災情嚇亂了神經。


    入秋以後,旱象並沒有緩解,持續不降的高溫熱得人日夜汗流不止喘息難定,沙河的水終於在人們的張望中幹涸,樹葉早早枯死,隻留下冒著青煙的樹幹。不少人家已開始斷糧,揭不開鍋的困窘加上滿溝的謠言,弄得整條溝裏人心惶惶。少奶奶燈芯開始挨家挨戶奔走,一邊安定人心一邊把糧送去。她的舉動遭到東家莊地和新管家二拐子的強烈反對,反對的理由是不該向眾人施捨,下河院一時也陷入人心不齊各打各的算盤的困窘。


    二拐子未經東家莊地同意,就讓家眷進了下河院,老婆芨芨帶著兩個丫頭終日在院裏吃吃喝喝卻又一把活不做,連奶媽仁順嫂都看不過去,張口要訓卻遭到兒媳猛烈的抨擊。


    事實證明,當初決定給二拐子蓋房娶妻的舉動不但輕率還帶有某種致命性錯誤。事情發生在三年前秋天,下河院沒有管家的缺陷在秋收打碾季節充分暴露,懷有身孕的燈芯自然不能天天跟溝裏人收菜子,東家莊地更是大病初癒經不起折騰,決定新管家的事不得不提到桌麵上,公公關於二拐子的提議一開始遭到燈芯的猛烈反對,斷然不肯將大權交給一個讓自己傷心透頂的男人。無奈公公執著得很,任燈芯怎麽反對就是不改初衷,僵持中公公反問兒媳,這院裏上下除了他還能挑得上誰?一句話令燈芯啞口無言。是啊,院裏統共才幾人,羊群裏挑駱駝挑來挑去還是無可奈何地落在了二拐子頭上。


    事後燈芯才知道,其實早在幾年前公公就有意要成就二拐子,無奈二拐子是扶不起的阿鬥。公公讓他跟著管家六根,本意是讓他早點學到本事,也好將來派上用場,誰知他讓管家六根一把麻錢哄到了中醫李三慢賭房裏,從此玩得天昏地暗,哪兒還有心思想別的。


    公公和兒媳做出這個決定時各自感傷了一番,最後不謀而合地想到先該給他說房媳婦。糙繩男人擔負著媒人使命前後奔走兩趟,每次回來都是一言不發,對方倒是著急得很,皮匠王二親自來了一趟下河院,跟東家莊地敘了一番舊情,親事定了下來。從問媒到迎娶,二拐子表現出驚人的沉默,仿佛這是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新人落轎時刻,人們猛發現不見了二拐子,糙繩小跑著趕來跟燈芯報信,卻驚見二拐子跟少奶奶燈芯扭在一起,糙繩使出殺豬的力氣才將二拐子從西廂房轟出去,聽見二拐子邊走邊說,遲早有一天會讓你跪下求我。


    少奶奶燈芯最大的錯誤就是把希望寄託到了新媳婦芨芨身上,原想有了芨芨,二拐子會將她漸漸淡忘,再假以管家角色,他應該知足,誰知壞事就壞在芨芨身上。這個女人從踏進二拐子家第一天起就像跟燈芯結下了千年仇恨,三天後前來拜見居然敢跟下河院的少奶奶頂嘴,口氣儼然這裏的主人。少奶奶燈芯一聲不吭忍了,她撫摸著肚裏的孩子,目光哀傷地落到二拐子臉上,二拐子冷著表情,仿佛他帶來的隻是一隻狗。


    怪隻怪他們沒在糙繩男人沉默的臉上看到內容。


    女人芨芨的夢想一直是嫁個命旺一樣的金礦,那樣便可一勞永逸地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再也不用聞皮子漚熟的腥臭味。皮匠父親夜裏睡不著覺跟她描述下河院的富貴奢糜時,芨芨不由得就將自己置身進去,幻化成某個大富大貴的角色而恣意享受一番,她天天做夢盼著燈芯這個女人早死或被下河院一腳踢出門去,那樣她做填房的美夢便可成真。後山半仙劉瞎子沖三次的預言一直像蒙在驢眼前的那把糙,給她無窮無盡的嚮往。誰料這個可惡的女人竟能大了肚子,希望頓然滅了一半。糙繩男人上門跟二拐子提親的舉動寒霜一樣封殺了她全部的夢想,絕望的眼睛盯劊子手樣盯住這個醜惡的男人,直到皮匠父親從溝裏帶去二拐子將要成為下河院新一代管家的確鑿消息,她才忍辱負重答應坐上花轎。新婚之夜她極不情願地解開衣帶,仿佛賣身一樣把自己視為金枝玉葉的女兒身子呈現在未來管家麵前,不料二拐子非但不知珍惜,還在粗莽的衝撞中閉上眼大呼燈芯,自小對男女之事深受薰染的芨芨便在一刻間懂得未來管家跟下河院女人之間定有見不得人的勾當,這個發現令她悲哀萬分又忍不住像撈到救命稻糙般欣喜若狂,便也扭動身子母馬一樣歡叫起來,得到十二分的享受後她將卸磨驢樣的男人從身上推下去,開始精心盤算,發誓要揭開這個謎底,牢牢握住一把置下河院女人死地的利劍。可惜直到今天仍沒有質的收穫。二拐子守口如瓶,視秘密比命還重要,精心張開的口袋每每套住男人時,二拐子惡毒的拳頭會毫不憐惜地砸向她身體最脆弱的地方。跟男人一次次較量中終於明白,從他嘴裏掏話比從狼嘴裏掏食還難,必須另尋佳徑。女人芨芨很快發現,日竿子一家和中醫李三慢跟她有著親人般的熱乎,坐在一起總能聽到想聽的事兒,日子一久便結下手足情感。天災降臨,二拐子在院裏大吃二喝,她和兩個丫頭卻頓頓喝著糊糊,日竿子替她鳴不平,憑啥不去下河院吃,管家女人就有這份權利。一句話點撥得她茅塞頓開,憋自個家裏慪氣真是下策,堂堂正正跨入下河院將氣給別人受才是英明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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