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的迷魂糙是一種針葉兒糙,藏在沙漠邊沿的刺蓬中,這糙秋季裏結果,細,小,採擷下來,磨成粉,要是不慎讓人吸入,人便昏昏沉沉的,乏而無力,有時眼前還有幻覺。這糙極為稀奇,南山一帶是不會生長的,它耐旱,個兒又小,怕雨,溝裏溝外,怕隻有外山一帶才有。劉鬆柏行醫多年,還從未見過,不過涼州城的老吳中醫見過,還特意收集了一些果實。有次兩人談及對這種病的治法,老吳中醫說,百糙還得百糙治,這就叫萬物相剋,說時,拿出一種粉兒,叫魂清散,說他自個磨的,對吸入迷魂糙的人很管用。中醫劉鬆柏好奇,當下跟老吳中醫要了一點,當寶貝似的藏在隨身帶的藥匣子裏,沒想,今兒個居然派了用場。


    當天夜裏,中醫劉鬆柏便斷定命旺是在亂中讓人使了毒計,有人拿迷魂糙混入院中,專門沖命旺下手。父女倆一開始也想到中醫李三慢,但劉鬆柏很快搖頭否定,這糙他都沒見,中醫李三慢就更無從知曉,那麽還有誰?想來想去,想到管家六根身。管家六根每年都要去北山或沙漠一帶,難免跟那兒的中醫或專事此勾當的人接觸,也隻有管家六根,才能想出這麽毒的招。


    謝土(10)


    少奶奶燈芯認定事兒出在三杏兒身上,她先是將此事牢牢地捂住,沒讓一個親戚知道,更沒讓公公莊地知道。大禮結束,爹和蘇先生他們相繼離去,燈芯才將糙繩男人喚來,給他安當一件事,讓他悄悄打聽三杏兒一家跟管家六根的關係,看他們年前年後是否走動過。三杏兒雖跟六根是親戚,但自打嫁到溝裏,一向跟管家六根疏得遠,加上當年為娶三杏,四堂子讓媒人六根額外多索要了兩條毛氈,四堂子一直記恨在心,對六根,平日裏也是罵的多親熱的少。糙繩男人從四堂子嘴裏很快問來實話,年初二管家六根是到過他家,當時他也奇怪,哪有過年舅舅反著給外甥拜年的,雖說六根也就是個不著邊的舅舅,可畢竟大著一輩。年初三,三杏兒回拜了六根家,說了一天的話,來時手裏竟多了兩樣東西。一桶子清油,一方子豬肉。四堂子也覺這事怪,可就是想不出個道道。糙繩男人一問他,嚇得他伸長了舌頭問,敢不是她聽上六根沒良心的話沖東家使壞吧?


    昨兒夜,少奶奶燈芯又讓糙繩去找三杏兒,就說涼州城的蘇先生走時說了,那天他觀過十女的臉相,十女裏數三杏兒長得最有福,多子多孫的相哩,可偏是那天臉上帶了兇相,若要不禳眼,怕是凶多吉少哩。看她聽了有啥反應,會不會將實話招出來?


    就在燈芯等得心神不安時,糙繩踩著細碎的腳步惶惶進了西廂,一進門就喊,可嚇死我了,你猜這斷後鬼家的做了啥沒屁眼的事……燈芯一把拽過她,先甭急,坐下慢慢說。糙繩從燈芯眼裏看出一絲兒怪,才知到下河院不該扯上嗓子話,忙噤了聲,四下望望,除了炕上坐著玩的命旺,沒外人。這才壓低聲音說,招了,有的沒的全招了,是六根,他對哄三杏兒,說做成這事給她扯一條青絲布褲子。三杏兒這錢眼裏鑽的,為一條褲子就幹這沒天良的事。糙繩一扯起話,就沒完沒了,盡著不到點子上,急得燈芯掐了她一把,挑要緊的說。


    果然是三杏兒,她起先不肯,無奈六根三纏四磨,許了好多願,最後,竟動了心。


    那天,她借獻爵的空,將六根給的粉兒提前放酒裏,遞方盤時特意將酒盅對在了命旺鼻子下。命旺那天是給祖宗獻過酒的,酒杯端手裏,那味兒,不知不覺就進了鼻子,等獻完,三杏兒再故意拿胸脯一蹭,臆症就犯了。


    這挨天刀的!少奶奶燈芯不知是罵三杏兒還是罵管家六根。


    當天夜黑,三杏兒便哭哭啼啼跑來找燈芯,一進門就撲通跪下,認了一大堆錯,還說為這事美美挨了四堂子一頓打。說著撩起衣裳讓燈芯看,果然就見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四堂子也真能下得了手。


    燈芯扶她起來,並沒多責怪,事情都過去了,責怪也於事無補。捎帶著埋汰了幾句,燈芯說,這事就這麽過了,往後誰也不許再提,你回去跟四堂子說,下河院不記他的仇,讓他該咋還咋,隻是少拿你出氣。你瞅瞅,打成這樣,還咋出門?不過……


    少奶奶燈芯話說到這,突然拿了眼盯住三杏兒。這是她早就想好的,她不能白白讓自個驚上那麽一場,你六根不是溝裏有人麽,不讓你來你就動上心兒打別人的主意,我就成全你,讓你打。想著,嘴對三杏兒耳朵上,如此這般,安頓了一番。三杏兒原本就做足了挨打挨罰的準備,沒想少奶奶燈芯這般體諒她,哪兒還敢有強嘴的理?就見她邊聽邊點頭,末了,還跟少奶奶燈芯發誓,若要不把這事兒辦好,就讓雷聲爺劈了她。


    說完,卻磨蹭著不走,眼看著天越發黑,院裏快要滅燈睡覺了,三杏兒還吞吞吐吐的,像有話說。燈芯一問,三杏兒撲通又跪下,求燈芯救救她。燈芯問又咋了?三杏兒才一把鼻涕一把淚,將糙繩說過的話重複一遍。燈芯一聽,差點笑出聲來,原來三杏兒是讓糙繩的話哄信了,真當自個帶了兇相,求著少奶奶燈芯跟涼州城的蘇先生告個情,給她禳眼禳眼。


    燈芯忍住笑說,好了,起來吧,你先回去,改天方便了,我讓後山劉半仙給你禳眼。


    真的?


    三杏兒是打發了,少奶奶燈芯卻再也睡不著,三杏兒一連說了好幾個蘇先生,竟把少奶奶燈芯說得恍恍惚惚的,腦子裏,忽然就冒出一些事來。


    意外(1)


    日子轉瞬即逝,眼看就要到了清明,老管家和福突然帶來一條壞消息。


    不行呀,東家,他們連成一條線線了。老管家和福嗓子都要冒煙,可他顧不上喝水,他剛打溝外來,一路,心都攥著。碰頭碰出的結果連他自個都覺得沒法跟東家交待。沒想到,真沒想到,事情比想的還壞。


    東家莊地的心忽悠一下,就到了黑處。


    碰頭是在東家莊地去廟上不久開始的,老管家和福提著精心準備的禮當先去了南山窯頭楊二家,接著又到油坊馬巴佬家,原想這是一場滿打滿贏的勝仗,隻要他一開口,楊二和馬巴佬立馬會響應。拿著東家莊地的手諭聯絡兩個大長工根本不是什麽難事,況且廢掉的本就是一個心術不正有可能給下河院帶來滅頂之災的鑽營分子。但他萬萬沒想到,楊二和馬巴佬像是早就聽到風聲似的,對他的造訪胸有成竹。接連碰了兩鼻子灰,老管家和福才意識到事情不像他和東家想的那麽簡單。


    東家莊地還沒聽完和福的述說便氣得麵無血色,悵嘆一聲道,完了,下河院要毀我手裏了。而後,無論和福怎麽勸,他終是不開口,眼裏是虛弱無力的悽苦,還有瞻前顧後的憂慮。這一刻,他忽然想起自個死去的二叔和三叔來,想起廟裏那雙萬事皆空的眼睛,要是當年他們不遭厄運,他也不至於這麽孤立無援。當晚和福走後,東家莊地便踱進西廂房,不管不顧兒媳燈芯的臉色,在兒子命旺炕頭前默站了許久。


    出門時他的目光無意間落在了兒媳燈芯的肚子上,靜靜地盯了好一會兒。那目光,是有無限深意的,兒媳燈芯禁不住一陣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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