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媽仁順嫂也不嘴軟,忽地起身說,就是,自個曉得,偷哩,摸哩,撞鬼哩,半夜裏打梯子上往死裏摔哩。


    你——


    我咋我,走的夜路多,撞的鬼多,幹的缺德事多,報的應多,怕是生下娃娃都不長屁眼哩。


    屠夫家的,不是你了!管家六根本是跑來撒野的,沒想,這陣倒成了受氣的筒子。他跳著腳,險些就要把那事兒說出來。


    陰雲(6)


    說呀,嘴實了,還是讓啥虧心事給堵了,我是不怕了,不顧了,不就一條命麽,橫豎捨出去就是。你可得想好,怕是到那時候,還沒個人給你頂瓦盆哩。


    這話,哪是平日裏那個仁順嫂罵的,這話,卻又盡挑毒的狠的往管家六根心上撒鹽。果然,管家六根招架不住了,隻要一提兒子,一提瓦盆,氣立刻比誰都短了。他逃開耳房,衝出下河院,往自家跑,還沒進門,砸向柳條兒的拳頭就已握得格格響了。


    仁順嫂倒是讓他罵醒了,話裏明白無誤告訴她,少奶奶那兒沒出事,懸著的心這才緩緩放下。不過,一場罵,也讓她虛脫了般,再也沒氣力撐住自己了。半晌,她腦子裏跳出一團謎,少奶奶燈芯咋就知道六根踩腳後跟的事呢?


    東家莊地還怔在上房裏,管家六根是讓他罵走了,西廂也沒看見他擔心的東西。不過,他這心還是靜不下來。其實他明明白白,那藥味兒就在西廂裏,隻是藏了掩了,要不,點那麽濃的香爐做甚?瞎子也能看清個道道。他所以不點破,一是不能給管家六根挑事的機會,他太能挑事了,這院裏哪檔子事不是由他挑起?東家莊地對此簡直恨之入骨,比恨那股藥味兒還要烈,還要不可饒恕。但是,對這個六根,東家莊地隻能忍著,咬著牙忍,狠上心忍,他現在隻有一個心思,等兒子命旺好起來,等兒子命旺長大。


    另一個理由,怕也是讓東家莊地更加為難的理由,就是兒子命旺。這些日子,他幾乎天天往西廂去,天天要巴望上兒子一眼。甭管是黑的白的,兒子命旺的氣色卻是真的。他也禁不住犯疑惑,難道後山老舅真有這般神奇功夫?


    丫頭蔥兒抱著她的貓走進來,東家莊地說,爺爺有話問你哩。丫頭蔥兒伸直耳朵,聽明白是問她西廂房到底有沒藥味兒,丫頭蔥兒憨直地說,沒,倒是前些日子在奶媽身上聞見過,她病了,溝裏中醫李三慢開的藥方子。


    哦,東家莊地輕哦一聲,越發不解了。這麽說,自個也聞錯了,仁順嫂不舒服的事他倒是聽過,下人和長工在自家吃中藥他管不著,不礙他的事。可,那個香爐,還有命旺……


    東家莊地沉吟半晌,跟丫頭蔥兒安頓,往後,去西廂房甭隻顧了玩,多留點神,看見什麽跟我說。丫頭蔥兒認真地點點頭,說記住了。


    當夜,丫頭蔥兒便溜進西廂房,一五一十把幹爺的話說了。少奶奶燈芯撫著她的頭髮說,丫頭真乖,這事兒千萬甭對奶媽說。丫頭蔥兒俏皮地眨眨眼,說,管家在盯奶媽梢哩,他一定看見奶媽跟幹爺睡覺了。少奶奶燈芯登時青了臉,閉嘴,這話往後不許亂說。


    丫頭蔥兒嚇得伸了下舌頭,怯怵怵地回了自個睡的耳房。


    少奶奶燈芯是用一件帶著鴛鴦圖案的肚兜暖住丫頭蔥兒的。打第一眼望見,她便喜歡丫頭了。這是個水靈靈的女孩兒,濃眉下眨著大眼,水汪汪的很招人疼愛。更是她女兒家的靈性,簡直讓少奶奶燈芯有點捨不得。不論說話還是做事,蔥兒總能想到你心裏頭。少奶奶燈芯本想跟公公要了放自個身邊,想想又改了主意,莫不如……


    那件粉紅肚兜兒是她的愛物,原本是涼州城李太太送的。中醫爹醫好了她的病,除過銀子,外加了這肚兜兒。燈芯在娘家一直捨不得穿,心想有一天嫁人了,穿給他看。沒料在閨中呆成了老姑娘,再穿,有點小,心裏也別扭。不過在西廂房夜深人靜的時候,也偷偷穿了對著鏡子看。銅鏡裏那個粉紅身子的女人,便讓她禁不住黯然傷神,有時還會流出幾滴清淚。那日丫頭蔥兒來耍,少奶奶燈芯忽然心血來cháo,非要她穿了給她看。丫頭蔥兒羞答答脫了衣裳,在燈下穿了,立時,少奶奶燈芯眼裏放了異光。好看,真是好看,這肚兜兒仿佛專為她定做的,小巧玲瓏的身子因了肚兜兒的襯托,忽然間放大了,像個大人了。更是那一張水嘟嘟的臉兒,一下活泛得鮮亮生動。丫頭蔥兒也讓自個嚇了一跳,隨後眼裏就是掩不住的喜悅,扭著身子左看右看,直把自個看呆了。


    你要喜歡就送你穿。少奶奶燈芯在燈光下說。丫頭蔥兒一臉驚訝,真的?


    真的。燈芯忍不住伸手牽了蔥兒,將她攬進懷裏,不過你要常穿了給我看。丫頭蔥兒仰起幸福的臉,這一刻她便打定主意要聽少奶奶話。


    陰雲(7)


    幸虧丫頭蔥兒跑來報了信,才沒讓管家六根的陰謀得逞。好險啊,隻差半步。不過,少奶奶燈芯心裏卻多了層憂慮,跟管家六根的鬥爭這才算個開始,往後,還不知他要出多少壞主意損主意。


    夜濃濃的黑下來,少奶奶燈芯的心裏,是跟墨夜一般的暗黑。


    連日裏,管家六根無精打采,老婆柳條兒病倒了,躺炕上不起,屋裏亂得一團糟。


    不值錢的爛貨,不下蛋的雞!管家六根心裏氣得鍋滾,還是得去找李三慢。不找,四個丫頭片子爹啊媽啊,餓得呱喊。最叫他煩的就是四丫頭招弟,自打生下來,就沒安分過,高燒才退,又拉起了肚,拉得鼻青臉黃,剩了個氣絲絲。叫她死,又偏不咽那口氣,硬是跟你較勁兒。管家六根恨不得半夜抱出去扔了,也省心點。


    中醫李三慢一臉壞笑地說,不是不管她麽,咋又來了?


    放你媽的賊屁,不管,我是那號人麽?


    中醫李三慢也不管六根是哪號人,給銀子就看,不給銀子,門都沒。他對管家六根可是夠意思的。這溝裏,他李三慢把誰往眼睛裏看,把誰的事往心上放?他才不是那號吃飽了沒事幹的人,有那閑工夫,還不如……惟管家六根,他看得重,看得起。平日裏見了,點頭哈腰不說,隔空兒,還要弄點尿水子,跟他坐一起喝上兩口,趁著酒勁,兩個人也喧談些下河院的事。喧談中李三慢發現,六根這龜孫,心重,比他還重,不隻重,還多幾個彎彎。就是跟他李三慢,也繞過來繞過去,不肯說實話。日你丫頭的,李三慢不滿了,我拿你當自家兄弟,跟你掏心窩子,你倒好,拿我當傻子哄,當愣頭青耍。這以後,李三慢對六根,慢了,疏了,要是換以前,甭說六根拿藥渣來問他,就是稍稍給他個暗示,他也能把奶媽仁順嫂的事一五一十說給他。可現在,不一樣,還想日哄我,門都沒。還拿盒洋火,日,老子沒見過個洋火,沒見過雙襪子?你個斷後鬼家的,小看人哩。


    李三慢心裏恨著,臉上並不顯出來,見六根慢騰騰地掏出銅錢,才說,你先回去,夜黑了我來。這陣,還等個人哩。


    李三慢這是在擺口,不趁著這機會擺個口,他斷後鬼家的就不知道他李三慢是誰!


    一直拖到夜黑很久,李三慢才快一腳慢三腳到了六根泥巴院裏。六根早就等得不耐煩,後晌他隻顧著看管四個丫頭,飯都沒顧上吃哩。見李三慢慢悠悠晃進來,不高興地怨道,說好了夜黑,你看你,磨到了啥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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