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想著,他說:“復彩啊,你的工作熱情我能理解,但這件事一定要慎重,我不是為自己著想,這事牽扯麵太大,弄不好,會讓銘森書記被動的。被動你理解不?你我出什麽事都行,銘森書記這邊,不能有半點差錯。”說完,他把頭靠在了後背上,看上去好累。


    這番話一下就把何復彩溫暖住了,也讓她一陣多想。這麽些年,關於她跟銘森書記的關係,外界傳說很多,她自己先是很怕,後來索性不怕了,任由別人去說,反正她一條道走到黑,是禍是福由它去。但在朱天運這裏,她不能這麽想。朱天運是第一個沒把她當壞女人的人,對她的處境,朱天運除了表現出最大程度的理解,還給予她心靈上的關懷與庇護,令她著實感動。一度時期,海州傳言紛紛,說什麽的都有,個別人甚至將她說成是官場潘金蓮,她都感覺幹不下去了,想逃。朱天運站出來,嚴厲製止謠言,堅定地做了她的後盾,讓她度過了黑夜般的困惑期,想想,對這樣一個人,她還能說什麽?


    而且朱天運跟銘森書記的關係,她不是不知道,太清楚了。於是點頭,勉為其難地道:“好吧,我聽您的。”


    2


    省裏對駱建新一案的追查正在緊鑼密鼓展開,按照中央和省裏指示,整個工作分幾大步走。第一,迅速查清駱建新在擔任省住建廳副廳長以來徇私枉法、貪汙腐化的犯罪事實,尤其查清腐敗資產,有多少被轉移了出去,尚有多少還留在國內。對留在國內的,要採取緊急措施保全,能追繳的一律追繳,盡可能挽回損失。第二,順藤摸瓜,圍繞駱建新案深挖進去,挖出一個查一個,挖出一窩端一窩,絕不手軟。第三,迅速查清駱建新目前所處位置,採取各種方式,勸其歸案。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讓其打消僥倖心理,回來交待問題。第四,定期召開新聞發布會,向社會通報案件進展情況,接受輿論監督,接受群眾監督。第五,以駱建新案為反麵教材,在海東全省迅速掀起一場反腐倡廉新風暴……


    由於此案性質惡劣,波及麵廣,轟動性大,銘森書記讓於洋直接負責,擔任領導小組組長。這天銘森書記從北京回來了,他是專門向中央匯報駱建新一案的。銘森書記簡單將這次北京匯報的情況向於洋幾個做了通報,然後心事凝重地說:“海東各項工作剛剛有了起色,經濟建設還沒從重壓下緩過氣來,我們全力以赴搞建設都來不及,一個駱建新,又讓我們背上了沉重的十字架,心裏不是味啊。”


    一旁的省委副書記說:“書記不必太過自責,發生這種事,誰也預想不到,要說有責任,我們大家都有,尤其我……”


    於洋也說:“是我們太相信同誌了,疏於防範。這個駱建新,麻痹住了大家眼睛。去年還差點將……”話說這,突然打住。因為組織部長也在場,去年十月,駱建新作為省國土局長候選人,差點就在常委會上過了。是趙銘森頂住省長郭仲旭和副省長羅玉笑,才將此人繼續留在了住建廳。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吧。要是真的提拔起來再逃出去,那可就……


    組織部長什麽也沒說,他腦子裏在想其他問題。


    簡單議幾句,趙銘森問:“他的下落查清楚沒,人究竟在哪?”


    於洋陰鬱著臉說:“目前隻查到他兒子兒媳在那邊的地址,他們夫婦具體到了哪,還沒消息。”


    “一定要抓緊!”趙銘森起身,用力說完這句,又緩緩坐下。其實他心裏相當清楚,隻要一逃出去,查起來就相當困難。就算查到又能怎樣,損失追不回來,影響一樣消除不了,消除不了啊。作為省委一把手,趙銘森此刻糾結的不是駱建新能否緝拿回來,而是此事帶給海東的影響。


    又談幾句,幾位常委起身告辭,趙銘森跟於洋說:“於洋你緩一步。”於洋站起的身子復又坐下,目光有些不安地望住組織部長。剛才那句話說得太過唐突,他心裏一直惴惴不安呢。


    組織部長倒是客氣,沖於洋微微一笑,跟在副書記後麵出去了。趙銘森回過目光,望住於洋,望得時間有點久,似乎有什麽疑問。於洋心裏一下就緊張,已經怦怦跳了。趙銘森忽然又放緩語氣說:“想跟你談談下一步的打算。”


    於洋哦了一聲,心落下來。其實他也沒啥緊張的,隻是一種習慣,總感覺沒把主要領導精神吃透,怕領會錯,更怕工作中出現偏差。到於洋這個位子上,任何細微的偏差最終都是大偏差,所以處理具體問題,零點一的偏差都不敢有。


    “我想了想,具體還不太成熟。”於洋斟酌著說。


    “不妨說說,我現在是毫無頭緒啊。”趙銘森嘆了一聲。於洋從這聲嘆裏品出很多,最最關鍵的一點,趙銘森是實打實地遇到困惑了,是在推心置腹地跟他討意見。這讓於洋感動,同時也讓他的心裏多了份重。思慮一會,道:“就目前情況看,駱建新出逃帶給我們的負麵影響很難消除掉,這個黑點我們是背定了。”


    “這我知道。”趙銘森打斷他說。


    於洋身子又往前傾了傾,兩人近乎是密談起來。於洋說:“我的意見,這件事我們不宜弄得動靜過大,一來,亡羊補牢未必能補到,此事不由人啊。醜事怎麽補救,都還是醜事。當然,查必須要查,該追究的責任一定要追究,該採取的措施也要跟上,不然跟中央交待不了。我的擔心不在駱建新身上,而在……”他的目光如搜尋引擎般盯在趙銘森臉上,不放過趙銘森臉上任何細微的變化。可惜趙銘森臉上此刻沒一點變化,他微著眼,像一個困極了的人在尋找機會小憩。


    於洋的話就打住了,不敢再往下說。


    “繼續。”趙銘森撐著額頭的那隻手動了動,示意於洋繼續說下去。


    於洋往端裏坐了坐,道:“我擔心的不是已經逃出去的人,而是那些沒逃想逃或者情勢變化後臨時起意要逃的。逃掉一個駱建新不算大羞,要是第二個第三個跟上來,局麵真就不好控製了。”


    “有這種可能?”趙銘森似是有些不大相信地問。


    “有!”於洋的聲音很堅定。


    辦公室一下靜了,流動著的空氣讓於洋這聲“有”給定住了,僵息,沉悶,令人心髒不能跳動。於洋頭上的冷汗已經在冒,剛才這番話,是他冒著大不韙說出的。這段時間他所以壓著那些匯報材料不往上呈,就是在思考這些問題。作為紀委書記,在幹部腐化問題上,於洋觀察的遠比趙銘森細緻,困惑也就比趙銘森更多。


    “是柳長鋒還是羅玉笑?”沉悶半天,趙銘森突然問。


    趙銘森如此直截了當把人名點出來,大出於洋所料,他吃了一大驚,這實在不是趙銘森的風格啊,直接點到人頭上,了得!不過他很快鎮定下來,用相對模糊的語言說:“具體是誰我們現在也不敢斷定,但我們要警惕,海東類似的官員不少啊。”


    趙銘森並沒就於洋的打滑生氣,他剛才也是一時衝動,衝動是魔鬼,是為官者之大忌,尤其他這個身份,更不應該。趙銘森很少有這毛病,把持得一向很好,最近實在是煩心啊。好在是於洋麵前,衝動一下也無妨,聽完於洋的話,他說:“你的意思我明白,行吧,照你說的辦。不過有一點必須做到,從今天起,紀委對重點人員必須重點防範,哪怕是省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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