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女兒,我不能看她受苦。”苗雨蘭怕丈夫發火,先發製人。


    “你糊塗!”吳天亮顧不得多說,將市裏工作簡單安排後,連夜回了省城。


    鄧家英半月後才見到吳天亮,是在省城吳天亮家裏,這個時候,吳若涵已被吳天亮通過關係接了回來。


    “真的發生了那種事?”見吳天亮情緒很壞,鄧家英怯怯地問。


    “什麽事,你想讓她發生什麽事?”吳天亮也不管鄧家英在病中,劈頭蓋臉就訓。他理解錯了鄧家英的意思,以為鄧家英這話,是問吳若涵跟法國痞子尼克那檔子事。這事要多丟人有多丟人,吳天亮簡直不敢想像。她是自己的女兒啊,怎麽能幹出這種傷風敗俗的事!


    鄧家英也意識到自己的話有問題,改口道:“她們娘倆呢,家裏怎麽就你一人?”


    “讓我趕走了,她們還有臉在這個家待下去?”吳天亮氣急敗壞道。


    “你呀。”鄧家英嘆了一聲,不敢多言,進廚房給吳天亮弄吃的去了。這個家她很少來,平日有事都是到辦公室去找吳天亮。此時站在廚房裏,鄧家英有種說不出的感慨。再想想眼下發生的事,感慨就更濃。鄧家英想起苗雨蘭,想起那個特殊的年代,那時她們都還不到二十歲,誰也不知道以後的生活會是什麽樣。多少年過去了,生活給她們的,原來是這麽多的痛,這麽多的傷。後來她又想到吳若涵,天呀,她暗叫一聲,連自己都不知道害怕什麽,但就是害怕。


    麵條下熟後,吳天亮不吃,說哪有胃口,讓兩個敗家子氣都氣飽了。鄧家英這時已平靜下來,好言相勸:“事歸事,飯還要吃的,這個家就靠你,你要是餓出病來,怎麽辦?”


    “那不正合了她們意!”氣歸氣,吳天亮還是端起了碗。他的確幾天沒好好吃過一頓飯了,自從回省城,就跟苗雨蘭吵個沒完。苗雨蘭不但不檢討自己,反口口聲聲說他不關心她們娘倆,隻知道當那個市委書記。


    “當官有什麽用,家成了這樣子,女兒被人害成這樣,你不但不替女兒說話,反而責怪我們,難道她出國不對嗎?”氣急中,吳天亮動手打了苗雨蘭,這是結婚以來第一次動手。當時他是氣壞了,本來他想讓苗雨蘭去法國,或者去北京找找關係,想法把女兒弄回來。哪知平日裏囂張跋扈,無所不能的苗雨蘭,真到了這個時候,卻跟死豬一樣賴在家裏,趕都趕不出去。最後還是他打電話托關係,跟人家訴苦,才把女兒弄回了國。但這事對他影響頗大,省裏已經知道此事,估計用不了多時,相關處理就下來了。苗雨蘭卻不管這些,母女倆剛一見麵,立馬就哭著沖他大喊大叫,讓他替女兒報仇,把姓向的還有她男人全給法辦掉。這是一個領導幹部說的話嗎,他吳天亮權力通天?此招不靈,馬上又掉轉話頭,讓吳天亮叫秦雨。


    “他為什麽不來,出事的是他妻子,他為什麽不聞不問?我懷疑是他搞的鬼,姓向的不是跟他在一個研究室嗎,如果不是他,我們家涵涵怎麽可能認識這種人?”


    “夠了!”吳天亮厲聲打斷她。他差點說,姓向的不也是你苗雨蘭的下屬嗎,難道姓向的跟女兒認識,不是衝著討好你苗雨蘭?又一想算了,這些帳是算不得的,現在他隻想息事寧人,盡快讓風波過去。


    “秦雨呢,還在下麵?”吳天亮問鄧家英。本來他是不想提秦雨的,對這個女婿,吳天亮是親不起來也遠不起來,出了這檔子事,他也不知道秦雨該怎麽麵對,不過裝聾作啞也不是男人該採取的辦法。此時他想通過鄧家英,給秦雨做做工作。他知道,不管他們這些人有多少恩怨多少隔閡,秦雨對鄧家英還是很尊重的。


    “我也有些日子沒見他了,這孩子最近老在躲我。”


    一句話說的,吳天亮又沒了詞。秦雨避鄧家英,不是因為婚姻,關鍵是中間橫著個小露,這點吳天亮清楚得很。錯啊,當初真不該同意這門婚事,不該!這下好,全亂套了。


    鄧家英沒敢跟吳天亮提工作上的事,這種時候談工作談治理方案,的確有些殘忍。又跟吳天亮聊了會,藉故去醫院複查,離開吳天亮家。但她心裏,對方案是著急的。回到處裏第二天,鄧家英做出一個決定,她要親自下去,到沙湖縣,到矛盾最尖銳的南湖和北湖,對關井壓田的數字,她要一一核實。對市裏有關部門所說的流域治理效果,她要親自測評。


    路波退了下來。


    年前他就想退,但上麵不批,說年齡還不到,要他無論如何站好最後一班崗。可路波一天也不想站了,這崗站得累,也很無趣。三番五次找上麵,找他的老朋友老上級,人家不批,他就裝病,他也確實有病。最後他贏了,上麵見他心思確實不在工作上,而且總有人告狀,說他現在常跟於幹頭那夥人混在一起,老幹些沒名堂的事。正好幾天前,於幹頭和五鬥帶著一夥藏人,將南營水庫兩名庫管人員打傷,理由是他們給下遊放水。上麵便藉此機會,免去了路波雜木河水管處處長職務。


    退休第二天,路波背著帆布包到流管處找鄧家英。鄧家英不在,去了沙湖,毛應生留著路波吃飯,說飯後陪他一道去沙湖。路波笑著拍拍帆布包,說裏麵有幹糧,然後離開流管處,往穀水河方向去了。


    路波到流管處,是跟鄧家英告辭來了,這段時間他不能陪鄧家英,也不能照顧她了,盡管他知道,此時的鄧家英更需要別人的照顧,但路波真的有事,這事還非常急。


    穀水河曾經是穿城而過的,將穀水城分為東城和西城,這是史書的記載,那時候的穀水城一定很美。不知多少年前,這條河幹了,穀水城便東西合為一體。城西一角落,海藏寺西北側,有一片棚戶區,是這些年城內拆遷用於安置拆遷戶的。棚戶區一隅,有一個小院落。天快要黑的時候,路波的步子停在了院門前。


    路波停在院門前,並不急著伸手敲門,而是東張西望片刻,就跟做賊一樣。這是習慣,每次來到這院,路波都要東望望西看看,確信沒有人跟蹤,也沒有人發現,才急急地拉一下門閂,告訴裏麵他來了。


    門吱呀一聲開了,顫巍巍探出一張臉來。這是一張極其蒼涼的臉,乍一看,蒼老、歷經磨難,額頭上爬滿了歲月的皺紋,溝溝岔岔,縱橫交織,眼睛裏布滿了混沌、歲月疊加起來的磨難。這張臉看上去有八十多歲,給人的感覺她卻像活了幾個世紀。她看了看路波,也學路波的樣子,伸出頭,往左右瞅了瞅。街巷很靜,沒有人影,連風的聲音都沒有,整個世界像是刻意為他們停頓下來,好讓他們的見麵從容、淡定。


    “進來吧。”她用蒼老的聲音說。


    院子不大,一共三間房,二十世紀八十年代蓋的,土坯房,但屋頂鋪了瓦。院落收拾得很幹淨,盡管院子看上去十分破舊,但裏麵分明有整潔的味道。等進了屋,就是另一個世界了。三間房中間是客廳,兩邊互相套著,一間當臥房,另一間兼著廚房和儲藏間的作用。客廳兩堵牆,掛滿了字畫。這些字畫都出自一個人的手,現在的穀水人怕識不得,換了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這些字畫,在穀水城可就有名了。那時間,穀水人誰不知道程南堰程畫家啊。瘦高的個子,白白淨淨的臉,留一頭長髮,操一口南方口音,見了人彬彬有禮,對誰都很客氣。而絕不像穀水人那樣,看人先看身份,對有權有勢者點頭哈腰,卑躬屈膝。對無權無勢者頤指氣使,霸橫得很。程南堰不,他太謙虛太質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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